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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截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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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淡的天色经微风一吹增添几分透亮,细密的雨丝也较来时稀疏。
宁知越一路紧赶着直奔刺史府,片刻不敢停留,也不回头,心里早已预料到那道人影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早在归顺坊外,阿商和十一郎去坊内打探消息时,她透过车帘的缝隙,便发现离她不远的街道拐弯处有个时隐时现的身影。
当时街上的行人本就不多,来来往往,鲜少有人驻足停留,那人鬼祟地倚着墙角,时不时探出半个身子,隐有上前来的意思,幸而阿商和十一郎及时出现。
她借着再去康高驰家看一眼,本是为避免再次落单被找上门来,不料那人一直跟着她也去了康高驰家巷道外盯守。
只是蹲守,那便说明还是有所顾忌,既然顾忌,眼下刺史府于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大约是虞循来了汜州的消息还未传开,刺史府的管事听闻她来找虞循,并未质疑,反而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也未让她在府外等着回话,直接引着进了府里,又去通禀。
宁知越悬着的心刚平息下来,虞循就匆匆赶来,上下打量一番,只出了裙摆上沾了些许的泥点,并未看出其他不对,再端详她的脸,这才发觉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面上露出些许的怨气。
略想一想,虞循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知该说她们兄妹互相了解太深,还是说她时运不济,只出来一趟还真叫她遇上了,真是难为她急中生智,想到来刺史府“避难”。
虞循看她抿嘴怒目的神色,倒觉得她比从前更生动活泼,但听到身后紧随地脚步声,还是问她:“怎么了,十一和阿商呢?”
宁知越哼了一声,正要抱怨两句,忽而看见他身后跟着两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一红一绿,正与汜州刺史和长史对上,端详两人样貌也能看出与韩玉娇和计淑的影子。
那两人上前来,问出了什么事,虞循趁机为三人互相引见。
韩阳平与计逢早已从虞循处得知沉雪园里发生的事,得见勘破公主中毒之谜的宁知越,争相赞叹她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又再次向问她,这般急匆匆地赶来府上,可是有了新的发现?
宁知越点点头,将今日寻访康高驰的经过一一告知,又道阿商与周陆然去了邸店调查,自己到刺史府是想来问问能否找出何有甘与石僧的下落。
公主患病实为遭人谋害,做臣子的自然不能不管不问,眼下听到宁知越这么说,也赶在虞循开口之前吩咐底下人赶紧去查一查这两人现在何处,又问宁知越是否还需要一些人手,协助她去邸店调查。
现下她是不想再出去的,宁知越拧着眉看向虞循,虞循轻笑着开口:“你且在府中等一等,待我和韩刺史、计长史商议完事,你与我一同回别苑。”
韩阳平眼明心亮,立即命人去请韩夫人。
宁知越只是想着暂且避避风头,倒也没想拜会韩夫人,几番推脱之下韩阳平执意将韩夫人请来,她也不好再拒绝,随着韩夫人往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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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韩夫人,宁知越便知晓韩玉娇那股傲慢跋扈劲儿是从何处承袭的,她们母女俩当真是如出一辙地不将人放在眼里。
乍见时,一脸冷淡还有不耐,显而易见,丝毫不做掩饰,还是等韩阳平将她拉到一旁与她悄声说了什么,她的神情才有所转变,继而变得热络起来。
不用想,这又是沾了虞循的光。
韩夫人一路领着宁知越到了内院,一路上嘴没有听过,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和虞循什么关系,如何认识的,又对她嘘寒问暖,问她家是哪里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怎么会跟着虞循来了汜州。
问来问去,话题总会回到虞循身上。
宁知越不知道如何作答,要么含糊其辞的糊弄过去,要么就一笑了之。
韩夫人似有察觉,但热情不减,见宁知越望着外面的天,她也有一番说辞:“汜州每年这个时节总要连着落一个多月雨,城内城外都水淋淋的,,哪儿都去不了。”
又说:“宁娘子来汜州不久,应当还未游览过汜州山水吧。若问旁的物产风貌的,汜州是寻不到,但这儿的山光水色却是一绝,待到四月望日后,雨水少了,天气也好了,郊外山清水秀,许多人都会去踏青。
“再过些日子,待公主的探春宴结束后,城里也得举办一场酬神祭祀的盛会,这个盛会虽是由官府开设,可其实都是由地方乡绅出钱共同筹办。说起来,我们使君是这汜州的一州之长,但其实是多亏了这些地方的豪绅。”
宁知越心中一动,盈盈笑脸也随着韩夫人的唉声叹气一点点隐去,顺着她的话问:“此话怎讲?”
韩夫人叹气道:“你当知晓北便战火不休,这都多少年了,全靠着南边各州县的庸调,起初倒也没什么,只后来逃往汜州越来越多,登户造册,人丁一年年往上涨,赋税却收不上来,可不得愁人?
“不过,多亏了这些地方乡绅,他们庄子大,田产也多,随便安排安排,这些难民就都有了着落,即便每年上缴的赋税还有缺的,他们也帮着填补了缺漏。你说说看,我们使君能捱到今日,可不是得多亏了他们吗?”
宁知越吃惊道:“汜州人户也得有两万近三万户,真要靠富商填补大半,也不是一笔小数目,那汜州得有多少富户?”
“富户不算多,但巨富之家也是有那么三四个的,多是聚在南漳县。”她忽而拍手道:“提起南漳县,宁娘子若是得空定得去瞧瞧,南漳虽是小县城,但因着那几位富商在,比之汜州城也不遑多让,就连公主与驸马也常去南漳县的佛寺供奉。”
南漳、溺水、公主,全聚齐了。
“那几位富商都是重情重义的德行之人……”韩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宁知越却没有多少心思去听,嘴上敷衍着:“还是韩刺史得民心,才能叫那些乡绅愿意倾囊相助。”
韩夫人嘴上推脱说这都是应该,说着又自责不该和宁知越说这些,重新提起汜州游玩之处,末了还是说:“要说游玩,你就住在沉雪园里,汜州最美的景致都在沉雪园里了,里面又有奇珍异兽,你住在里面久了,想来也不会觉得其他地方好看。”
说着她忽然问起宁知越,有没有见过她女儿韩玉娇。
宁知越一个激灵,收敛心神注意着韩夫人的话,尴尬地笑起来,何止见过,今天还出言挑衅她,差点没把她气哭。
“见过,韩娘子……很是活泼呢?”
韩夫人笑道,“是啊,我们玉娇从小活泼,很讨人喜欢,就是玩心大,我和她阿爷记挂着她,也不见她记挂我们。”
宁知越觉得她说这话也有些奇怪,同在汜州,见一面也不是难事,说什么记挂不记挂的?
她以为自己多心了,等详细问了,韩夫人说:“韩玉娇自去岁去了别院之后,时常被公主传过去伴驾,少则七八日,多则两三月,每每回来不过几日便又被传唤过去,当然了,公主喜欢她是她的福气,她自己也喜欢住在别苑里,就是我们做父母的时常记挂着她。”
韩夫人说得动情,宁知越也不知她是真情流露还是故意说出这番话引她注意,面上不显,安慰道:“以刺史与夫人的身份,去别院拜见公主也不是不行,人多热闹,公主说不定更喜欢呢?”
韩夫人笑着摆摆手,“公主心性纯良,正该与宁娘子和我们玉娇这样的小娘子一同玩乐,我去了反倒没趣了。”
宁知越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心里却是支撑不住,只想着早些离开。
好在虞循那边的谈话很快完了,前院派了人来传话,宁知越如释重负,一刻也不想多留。
韩夫人却好似寻着一个知己,有说不完的话,一边走一边挽留,临到见了虞循等人,还难分难舍地请宁知越和虞循一定要常来韩府做客,又说着请她在别苑里代为照看韩玉娇。
宁知越浅笑着囫囵应下,虞循惊讶于这才一会儿的功夫,韩夫人竟将韩玉娇托付给宁知越了,待看宁知越快要僵硬的面色,适时朝韩阳平开口:“递铺的铺兵与那两个胡商的下落就都托付给刺史了,若有消息还请尽快告知。”
韩阳平应下,两人匆忙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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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刺史府,上了韩阳平安排的马车,宁知越是彻底松了一口气,这还真不如在街上躲一阵人,不过能得知一些线索,这丝不悦减轻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她归咎于虞循身上。
虞循失笑,觉得她不讲道理:“你得了韩刺史和韩夫人的喜爱,难道还是我的错了?”
宁知越哼了一声,说:“要不是因为你,他们管我是谁,韩夫人可不惜得理会我。”
她这话说出来,听着的人觉得有些怪怪的,自己也后知后觉的察觉到,面上微微发烫,又没好气的补充:“他们估摸是商量好,托我给你带话呢?”
虞循也顿了一下,重新看向她,问怎么回事。
宁知越将韩夫人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她,连带着韩玉娇时不时被公主传召去别苑也一并说了,又说:“我听着觉得怪怪,什么赋税,豪绅的,听起来像是受了那些豪绅的恩惠,受制于人,莫不是真的为了此事,韩刺史不方便对你说,让她夫人叫我传话?”
虞循摇摇头,“收缴赋税是他辖地的内政,我无职无权,没法过问他的政务。”
“怎么会,你来汜州不是皇帝授命的吗?我看你来找韩阳平还挺严肃的,不是因为他的事吗?”
虞循还是摇头,沉默着,看宁知越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又犹豫了一晌,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来汜州,不管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是因公主的病情而来。明面上,我是来探视公主病情,可实际上,京中去岁十二月中才获悉公主染病。”
宁知越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公主不是两年就落水发病了吗?漪兰去了那么多书信。
“问题就在这里?漪兰也好,韩阳平也好,的确为此数度去信京中,且都说信送出去了,可是京中未曾得闻一丝消息,漪兰与韩阳平也一直没有收到京城里有关公主病情指示的回信。”
宁知越敏锐地察觉到他说的是“有关公主病情的指示”,也就是说,有收到其他书信?
虞循点头。“我未曾回京,只从与阿爷书信的往来中知晓大致的始末。”
去岁十二月,京中来了一个商人,什么来历不清楚,但消息是他不经意间透露的,很快便传到了宫中。
圣上得闻勃然大怒,着人调出汜州府呈报的公文,字字句句无一言提起过公主,就连漪兰平日也会定期给京中汇报公主的近况,也都是简短的“一切安好”。
不是汜州这边刻意隐瞒消息,就是有人从中作梗换了书信,无论哪一种都是罪不可赦。
但不管漪兰、洛为雍也好,韩阳平、计逢也罢,他们听闻这个消息,无一例外都很震惊,且口口声声称,一应书信公文均有副本备存,他也都一一看过,确无虚言。尤其是韩阳平收到公文批示,字迹格式印信确实与宫中下发的文书一致,但公文中所呈报之事,除了剔掉公主染病未有回复,其他桩桩条条俱能对应。
“所以……你怀疑有人调换了漪兰姑姑与韩刺史的书信公文?”
“恐怕不止。公文的格式、印信、泥封或是密文皆非朝夕能仿制出的,公主落水染病在两年前,那他们的行动应当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