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佛欢

16、当归

　　歪歪小脑袋，她只当容珩在跟自己开玩笑，遂又调皮地笑起来，映着容珩的乌眸不染纤尘：“那哥哥你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毕竟像我这样善良又能无限包容你的姑娘，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啦。”

　　“但我又不可能嫁给你。”

　　闻言，容珩了瞳孔罕见地滞了滞。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单纯地拒绝。
　　但这迟钝只是须臾，快到笙笙都差点以为只是她的错觉。

　　“那笙笙想嫁个怎样的男子？”容珩恢复了往昔温润笑意。

　　少女愣了愣，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瞳孔倒映着明媚的光辉，纯洁美好得不似凡人。

　　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纠缠，她侧过身，看着遥远的天边，软声道：“我想寻可以一生一世，只与我一人相守的男子。”

　　抬手迎向骄阳，笙笙缓缓眯起眼睛，望着指缝间漏出的光芒：“又好希望他还能像这阳光一样温暖明朗，像云宁王府后面的云山一样巍然坚毅，像我院中的那汪池水一样，能沉淀泥污，却始终清澈见底。”

　　放下手，少女回过身看向容珩，立在光芒下的她明明是笑意盈盈，温暖无边，却让他有种许久未曾体会过的，遥不可及的窒息感。

　　“哥哥想寻个与我相似的女孩子，但我想嫁的人却好像与哥哥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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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云宁王府后，容珩在后山前的湖畔练了一夜的剑。

　　第一抹晨光破开夜幕时，他手中那柄极少出鞘，通体漆黑的“戮黎”自脚下尘土中出离，与单膝跪地的他一起迎着朝阳缓缓直立。

　　剔透温热的汗珠顺着容珩白皙完美的侧脸线条蜿蜒，在下颚汇聚。

　　最后，深深坠落进泥泞。

　　他闭上眼睛，而后朝着东方抬首，唇畔同时扬起。

　　黑眸愈加浓沉诡异，宛若深渊中的邪魔挣脱了神祇的封印，在他体内苏醒，渐渐地吞噬蚕食着。

　　但这可怕的变化只在一瞬。
　　快得好像是一场无人察觉的幻景。

　　“陆棋，你亲自去帮我办一件事。”剑回鞘，与锋锐的摩擦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容珩薄凉的嗓音。

　　“是。”

　　守在远处的男子飞身上前，单膝跪地，垂首静候命令。

　　听完后，他一时震惊得没能管理好表情，好在多年锤炼反应快，本能地应了下来。

　　“去吧。”

　　“是。”

　　离开前陆棋没忍住，又多看了眼容珩颀长的背影。

　　末了他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目中不可避免地露出几分同情和心疼。

　　对笙笙的。
　　-

　　“爹爹，我也想去闯荡江湖，虽然功夫不如二哥哥，但我逃得比他快呀，而且我一定会乖乖跟着他，保证不给他添麻烦。”笙笙在容商身边转着圈，不知第几次缠着他念叨同样的事情。

　　换做旁人容商早撵出去了，唯独笙笙，他连手指头都抬不了一下。

　　闭了闭眼，容商用眼神示意她去斜对面的椅子上坐。

　　“我不。你不同意我今天就不走了。”笙笙绕到他对面，就这么杵在他眼前，任性地抱着胳膊，动也不动。

　　“你若也跟着阿辰外出游历，府上便只有我一人。”容商搁下笔，看着她，目中带着几分无奈，无言的宠溺令人动容。

　　但笙笙不为所动，反倒嘟嘟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怎么会，不是还有大夫人和五位姨娘陪着你嘛。”

　　“而且我也不介意再多几个弟弟妹妹。”

　　“容妤笙，”容商有意冷下脸，“是不是你大哥最近皮痒？”

　　他一提容珩，笙笙便下意识收敛了些：“又不关哥哥的事，你不要每次都拿他威胁我。”

　　“你要真想练手，我也可以。”她的语气弱了不少。

　　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容商提起笔，继续批城中公文：“绕府跑圈？”

　　“爹！”

　　少女大吼一声，美目中写满了不服：“你可以嘲笑我的功夫，但不能小看哥哥教的‘羽灵步’！”

　　“而且哥哥还年轻，至多两年他肯定能胜过你！”

　　点点头，容商顺着她的话道：“那等他胜过我，我再考虑让你外出游历。”

　　“好了，我还有很多公事没处理，你便回去敦促他上进吧。”

　　重重地“哼”了一声，笙笙气呼呼地扭头就走，还不忘狠狠把门关上。

　　轻扬起唇角摇了摇头，容商执着笔垂眸望着手边的文书，瞳孔失神了一会。

　　还记得他重新抱起笙笙的那一刻，八年时间如今回想起来快得好似眨眼工夫。

　　不过，他也算没有辜负她的临终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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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人。”路过后花园时，笙笙碰上了正在散步的连檀。

　　岁月没在容商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但这些年她却是肉眼可见地沧桑了。

　　容辰没能如她所愿与容珩争夺少城主的位置，容妤璃虽嫁了门当户对的人家，但她性子厉害，夫君又是个多情之人，日子过得磕磕绊绊，而凤秀山庄这些年也没出什么厉害的弟子，隐有衰退之势。

　　所以连檀没少烦心。

　　“嗯，去见你爹爹了？”连檀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此刻没有旁人，她的脸上还带着不似做假的笑意。

　　笙笙有些莫名，但也没有显露出来，只道：“是的。”

　　“如今只有你尚且待字闺中，无事便多去陪陪他吧，往后怕也很难像现在这般了。”连檀此刻的神情像极了一个慈母。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笙笙不过少与她往来，却从未与她撕破脸，便回以同样的温柔：“我知道的，大夫人还有何叮嘱？”

　　“没了，去吧。”

　　屈膝同她行了礼，笙笙平静地与她擦肩而过。

　　离开后花园后，她方慢下脚步，回首朝那方向多看了片刻。

　　明明头顶艳阳高照，少女却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心里莫名有些发毛，说不出的不安和难受。

　　半晌，笙笙深吸口气，努力顺着情绪。

　　她应该就是单纯的心情不错，和她多说两句，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夫人，既然证据都全了，为何不立刻告诉老爷，将她逐出府去？”跟在连檀身边的婆子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弯腰附在她身畔，压低声问。

　　坐在长椅上慢悠悠地往塘里丢鱼食的女人没有立刻答复。

　　她继续一颗一颗地丢着，当碗中还剩一手可握住的量时，连檀端起碗，都撒进水里。

　　一时间，湖里的鱼都涌到了一处，争相抢夺着有限的食粮。

　　女人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一幕，弯起唇角，嗓音悠然：“食饵自然要选在最合适的时机和地点丢下去，才能达到我要的效果。”

　　“夫人英明。”婆子愣了愣，继而恭维。

　　湖面上的食被争抢殆尽后，鱼群也很快散开，波澜汹涌的水面渐渐地重归平静。

　　乍一看，与先前并无不同。

　　或许是光线原因，婆子觉得连檀嘴角的笑有几分诡异。

　　她打了个寒战，好在连檀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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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笙笙及笄后，便时常有人过府提亲，不过都被容商以她年纪尚小，还要在府里多待两年为由推辞了。

　　纵使如此，惦着她的人不减反增。

　　毕竟现在她是公认的武林第一美人，再加上性子好，很难有人不喜欢。

　　不过大抵是被她要闯荡江湖这事折腾怕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晚上，众人聚在一块用膳时，容商破天荒地同意了连檀提出的设宴一事。

　　虽说是聚齐了青年才俊让笙笙自己相看挑选，成与不成都无所谓，但爹爹既松了口，便代表她的婚事要被提上日程，自由的日子便过一日少一日。

　　晚宴结束后，笙笙连去城楼上看烟花的心情都没了，一个人蔫蔫地趴在小院的石桌上，两眼无神地映着天上五彩斑斓的烟火。

　　这算是天道好轮回吗？去年她还念叨着哥哥的亲事，如今就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可过几日她才满十六岁，游山玩水的梦想还没开始就要夭折了吗？

　　越想笙笙越难受，但又没法子反抗。

　　世道险恶，人心复杂，便是强大如哥哥，十六岁那年试炼都差点没命回来，至今每月十五还要忍受毒发的折磨，至于已经在外闯荡快三年的二哥，那一身伤痕也总不可能是自己弄的。

　　而就凭她的半吊子功夫，还有这副容貌，大概只有等脑子罢工，不然她是不敢说走就走的。

　　她怕疼，更怕死。

　　末了，笙笙沉沉地叹了口气，决定等哥哥从师门回来求他再去找父亲“谈话”。

　　养哥千日，用哥一时，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只能委屈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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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二十四，笙笙的十六岁生辰，也是连檀先前定好的设宴之日。

　　城主府正门口从上午开始便拥满了络绎不绝的客人。

　　云城，乃至周边的世家贵族，商贾巨富，包括大小官吏都拖家带口地云集于此。

　　虽说是庶出，但笙笙是武林第一美女，再加上容商和容珩的身份地位震慑，他们收到请帖焉有不来的道理。

　　“怎么会来这么多人？”笙笙立在藏书阁的屋檐上，遥望前院攒动的人头，惊讶到隐隐有些忐忑。

　　站在三楼廊前，有些恐高的紫云扶着栏杆探出身子，却只能看到少女翩跹的雪纱裙摆在风中飞舞的残影，她无奈地道：“姑娘，快下来吧，你该随城主去前面会客了。”

　　“太多人了，我不想去。”笙笙软糯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凌弱虚无。

　　闻言，紫云安抚：“那咱们也可以晚点再去，不过姑娘，你再这么任风吹下去，又得重新梳理妆发了。”

　　话毕，笙笙果真如下凡的仙子般，轻盈地从屋顶飞身而下，落地后脚步无声地转了一圈，头上步摇垂落的流苏却也只是微有摇晃，颇为优雅美丽。

　　她天生丽质，日常打扮简洁轻快为主，如此盛装一年到头屈指可数。

　　本就绝色的容颜，此刻也美到了连日日伴她左右的紫云都惊艳得移不开眼的程度。

　　“紫云姐姐，你和良茹姑姑越来越像了。”双手扶着栏杆，笙笙的视线越过下方的人群，望向好似与天连在一起的远方，感慨道。

　　美目中难免浮上了思念和惆怅。

　　“出嫁前一晚，姑娘你睡着后她叮嘱了我很多，良茹她看着你出生，照顾你到十四岁，早已视你如己出，这两年她肯定也很想你，”紫云顿了顿，笑容里多了些意味深长：“说不定她今日也会来呢。”

　　“真的吗？！”笙笙原本还黯然的大眼睛里立刻亮了起来。

　　看到她一下子恢复精神，紫云也不由得高兴：“我也不清楚，姑娘不若自己去确认一下。”

　　“嗯！”

　　笙笙点点头，扶着栏杆就要跳下去，蓦地想起自己今日端庄的打扮，又尴尬地鼓鼓嘴，堪堪收住内力，往楼梯去。

　　将她这可爱的模样尽收眼底的紫云没忍住，笑出了声。

　　也不怪城主和少主迟迟不为她选婿。

　　被捧在手心悉心呵护宠爱，纯洁无瑕的明珠，他们怎舍得将她交给旁人，让她蒙受半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