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位》困卡

2、加班

　　房间里没开灯。
　　落地窗旁，目光能及的街上，只稀稀拉拉地亮着几盏灯。像烟灰缸里还没燃尽的火星。

　　林渊洗完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上，刷着手机。
　　一小时前，琼斯丢下还没洗完的酒杯，说什么也要给林渊下个软件，说是专门用来看足球新闻的。
　　“等着看吧，看看你随手给的那条围巾能掀起多少讨论。”琼斯说。

　　今晚林渊喝得不少，就连脑子转得也慢了一些。此刻他迷迷糊糊地努力眯着眼睛看这屏幕里这个陌生的青年。
　　足球媒体们的消息都很快，几小时前拍下的照片，马上就加了一大篇煽风点火的文字发了出来。
　　一张模糊的背影，酒吧的人群嘈杂中，浅金色的头发和肩上深蓝的围巾。
　　像那些浓墨重彩的电影里一闪而过的镜头。
　　底下跟着一张大概是在媒体在球场训练时拍下的照片，足够清晰。那张照片里的他坐在球场边，并没有看向镜头。

　　林渊稍微有些艰难地读着那一行在醉意模糊下显得格外小的文字。
　　“反目成仇……金童有意转投死敌……”他轻声念了出来。
　　“金童”？什么意思？

　　这里没人给这个足球白痴解答。
　　他也不愿意多动动手指去搜索。
　　不过显然，经过媒体这样一顿添油加醋描述，他们口中的“卡洛斯”看起来已经在今晚和赢了比赛的埃弗顿球员一起坐大巴去俱乐部签新合同了。

　　明明这个时间已经半夜了，天都快亮了，新闻下面的评论却还是热闹非常。看足球的人大概是天性不爱睡觉。
　　评论中的莱斯特球迷言辞激烈。
　　从内容来看，不难感觉到他们那种感到被“背叛”的心情。即使他们本就不喜欢这个刚来不久的卡洛斯，但这丝毫不影响这些人留下的评论都极为难听。
　　而另一边呢，身为比赛胜者球队埃弗顿的球迷们则认为卡洛斯这是在哗众取宠，故意搞事。
　　毕竟都不是什么粉丝基数很大的顶尖队伍，所以就算两个队伍加起来，球迷人数也不算多。
　　剩下更多的人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一群。
　　只不过在这么多评论里，似乎找不到一条评论在为卡洛斯说话。
　　林渊默默看着，又回到最顶上，点开卡洛斯的名字，屏幕上出现了他的个人信息。

　　卡洛斯·加西亚·加布里埃尔。
　　国籍，西班牙。
　　年龄，17岁。
　　看到这里，林渊忍不住想了一下自己离年龄以“1”开头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多久。
　　——嗯，年轻真好。

　　林渊又皱眉回忆了一下，却发现他实在想不起这个小孩刚刚和自己有过任何交流。
　　继续往下划。
　　关于卡洛斯的个人信息并不多，只大概提到了他在参加U17（17岁及以下）欧洲青年赛时获得最佳射手，然后在今年夏天转会至莱斯特城的事。
　　莱斯特城俱乐部的队徽上是一只金黄色的狐狸，白色黑点的五瓣花。
　　主场球衣是深蓝色。
　　和埃弗顿这两个队的主场球衣颜色简直一模一样。
　　破案了。
　　在酒吧时，林渊看到卡洛斯穿的是深蓝色球衣，就下意识就觉得肯定也是埃弗顿的球迷，所以才闹了个乌龙。

　　个人信息寥寥几行，很快划完了。不过底下附带的选手新闻倒是还有非常多。
　　“恶劣！卡洛斯砸坏随行记者镜头！”
　　“一意孤行，全场0传球！”
　　“蓝狐更衣室矛盾不断？前有队友，后有教练！”
　　……
　　仅仅看标题，林渊就没能想象到足球媒体们写下这些新闻时脸上像赚了百八十万的狰狞笑容。
　　林渊的手指顿了顿，点开了一条只是预告莱斯特城比赛首发阵容的推送。
　　卡洛斯并不在首发之列。
　　下面的网友评论第一条就是：“西班牙人本就不该拥有首发位置，福德早就该知道！没脑子不懂配合队友，只知道炫耀个人能力的人怎么踢球？足球是十一个人的运动！”
　　这里的“西班牙人”特指卡洛斯。
　　紧跟着倒是有反驳的评论：“噢，天啊，你把只知道一个人死冲也叫作是‘个人能力’吗？我敢说，就算是金球先生去美国踢联赛也不敢这么做！金球先生能踢一百个他！”

　　林渊平静地浏览着，最终划掉了足球软件的界面，又打开IG搜索卡洛斯的名字。
　　有认证的账号，“CarlosG.19”。
　　头像只有一条黑线。
　　不是私密账号，但是里面一张照片也没有。
　　盯着空白的界面，林渊终于感觉有了些困意，把手机熄了扔在一边，然后闭上眼睛，就这么直接窝在沙发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
　　放在林渊耳边的手机骤然震动。
　　铃声是一段他曾经很喜欢的电影对白。
　　开始不喜欢的时间点，则是把它当作手机铃声并且开始工作以后。

　　林渊猛地睁开了眼睛。
　　由于睡前没拉窗帘，阳光早就倾洒在整个客厅中，但即使这样也没把沉睡的林渊弄醒。
　　手机却是一叫一个醒。

　　睁开眼睛的林渊先是看了时间，然后清清嗓子，努力装出自己并不是刚醒来的样子。
　　如果在大中午接起电话还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被发现，肯定又少不了被同事八卦一番。
　　他有前车之鉴。
　　林渊接起电话：“中午好。”
　　也许是因为听到林渊打电话的声音，本来在客厅里闲逛的缅因猫一跃，敏捷地跳上了沙发，在林渊身边和他一样窝着。纯黑的毛发，在白色的沙发上就像是一个煤团。
　　林渊腾出一只手来顺主子的毛。

　　“中午好，林！今天过得还不错吗？”
　　呃，托您的福，我的今天才正式开始了……林渊腹诽。
　　“很好，丹尼斯先生。你呢？”
　　林渊张口就是一套熟练的公式回答。

　　这位丹尼斯先生是传播学院的助教，博士在读，几乎和林渊同一时间进来的。
　　传播学院姑且算是莱斯特大学的招牌。大概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学院里的不管是教授还是助教，也都是“招牌”的不客气。
　　对面的丹尼斯先生很是爽朗地笑了一下，“非常好。只不过今天传播学院下午有个活动，我们的摄影师遗憾缺席了。万幸的是，非常凑巧，我们这刚好有艺术专业的学生，他们都和我推荐您呢。”
　　林渊眼神无光：“真是我的荣幸。是我的学生吗？”
　　“当然。今天的活动，艺术学院的几个学生都是您的学生。林老师，我冒昧地问一下，请问您今天下午一点能到场吗？如果您有空的话。”
　　“我……非常乐意。”

　　一个多小时以后，林渊准时出现在了学校门口。
　　“林老师～！你今天也好帅啊。”
　　是中文。
　　林渊来在看时间，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才抬眼。
　　余奕。
　　中国人。算是自己的学生。

　　莱斯特大学的艺术专业范围很广，油画、摄影、设计或是什么艺术理论之类统统包含在内。学生们可以选择一个特定的方向学习，也可以广泛地通学。
　　而林老师呢，通常只给专攻油画的学生们上研讨课，余奕是其中之一。
　　所以林渊和余奕经常见到。
　　如果让林渊简单地评价一下自己的这个学生的话，他估计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以下这几个关键词：
　　自来熟，不交作业，看上去更像体育生。

　　如果没猜错的话，向丹尼斯先生“选贤举能”的、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热心学生，肯定就是这位没跑了。
　　林渊朝他点头，语气是一种不同于往日的“亲切”。
　　“教授安排的作业写了吗，余奕？”
　　余奕一哆嗦：“啊……我已经开始构思了……”
　　听着这两人用中文交流，跟着余奕一同过来的丹尼斯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很捧场地跟着笑了一下：“原来林中文说得这么好啊。”
　　林渊笑笑：“这是我的母语。”
　　丹尼斯有些惊讶。
　　虽然早知道塞缪尔·林是中英混血，但据丹尼斯所听来的八卦，林应该从小就在英国长大，所以他根本没想到林在家里与父母都是用中文交流。
　　难得能听到关于老师的第一手八卦，余奕悄悄在一边支着耳朵。
　　林渊察觉到，就不打算继续多说，就直接问丹尼斯接下来的安排。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哦哦，”丹尼斯差点忘了重点，“接下来就要去莱斯特俱乐部了。今天要麻烦林老师帮忙拍摄一下全程了。”

　　啊，莱斯特城。
　　林渊想起了自己睡前看完的关于卡洛斯的那些新闻。
　　“我们老师不看球的，您和他说了他也不懂。”余奕胳膊往林渊的肩膀上搭，笑得一股傻劲儿地抢答，“但我能保证我们林的摄影技术可是一流的！”
　　林渊没理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动了一下，让余奕的动作扑空。

　　莱斯特城俱乐部内。
　　昨天刚输了比赛，整个莱斯特球队都死气沉沉的。
　　平时早上来训练室里拉伸的时候，队员们陆陆续续进来之后都会先闲聊几句。

　　当然了，如果进来的是卡洛斯，那就另当别论。
　　除了队里担任队长的德国守门员施密特，莱斯特里几乎没人愿意和卡洛斯搭话。

　　球队训练师默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本子，里面记的是每个球员需要加强的一些基本锻炼项目。
　　其实他一眼就能看出有些队员练习的动作完全称不上标准，但是看他们脸上都是无精打采的，训练师终究也没有开口指责。
　　——倒是卡洛斯，完全没被影响到的样子，一丝不苟地拉着单杠。

　　不管是昨天比赛时打了教练，还是中途离场结果被拍到在酒吧披着对手的围巾，哪个说出来都能惊掉别人的眼球。
　　但此刻身为新闻主人公的卡洛斯的表情却安然得好像这些事全不是他做的。
　　训练师回想起早晨看到的那些评论，默默在心里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这又不是自己的工作内容。
　　福德主帅都还没说什么呢。

　　直到上午在球场里的训练任务结束，福德都还没出现。
　　教练不在。
　　助理教练刚上任，在球队中没有丝毫威信可言，根本就说不上话。
　　所以球员们都练得懒懒散散的。

　　只有卡洛斯算是“好学生”。
　　认认真真训练完，然后准时去吃中饭。
　　全程没和任何人说过话。
　　直到卡洛斯走远了些，已经偷溜去餐厅吃完饭和他擦肩而过的哈里特和马文两人才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哈里特语气不好：“这浑小子……”

　　卡洛斯拿着挑好食物的盘子找了个桌子坐下。
　　盘子里是一大盘的蔬菜和几块肉。
　　然后卡洛斯又像完成一个仪式一般，恭恭敬敬地把手机拿出来开了游戏，细嚼慢咽地边吃边玩。

　　其实现在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所以此刻整个餐厅里在用餐的，只剩下了卡洛斯一个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餐厅里好像多了几个工作人员，但卡洛斯没太在意，只是专注地盯着手机里的游戏，往嘴里塞着吃的。

　　突然餐厅门口传来一阵嘈杂，一大批人走进了餐厅。
　　球队经理领着那帮人慢慢地参观着餐厅，为他们介绍了餐厅里的设施、食物一类，还和营养师打了招呼。
　　她还特别声称每个球员的餐食都是经过营养师一对一精心调配的。

　　听到这里，卡洛斯没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盘子。里面是靠用手机查出来的食谱才选择的食物。
　　在路过自己附近时，卡洛斯还听到有人在问是否可以在这里采访球员。
　　经理明显尴尬地顿了一下，然后刻意地降低了音量说了些什么。
　　那个发问的人便没再说话了。

　　手机里的一把模拟比赛刚好结束，大获全胜。盘子里的食物也吃得一干二净了。
　　经理肯定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不过背后说卡洛斯的人多了，卡洛斯也就直当不知道，无所谓地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起身。
　　在这方面卡洛斯还是比较欣赏哈里特。
　　虽然有实践证明哈里特打不过卡洛斯，但有坏话哈里特是真当他面说。

　　抬眼的瞬间，卡洛斯一下就看到了人群后的林渊。
　　并且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昨天在酒吧里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

　　昨天没注意，他长得还蛮高的。所以就算跟在那一群学生模样的人后面，也一眼就能看到。
　　手上还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重量的摄像机。
　　似乎是看到了卡洛斯起身，代替了他的目光，林渊手中的摄像机先转向了卡洛斯。

　　卡洛斯直直过去，也不知道是对着镜头还是对着林渊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