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位》困卡

1、莱斯特城

　　英格兰中部。
　　莱斯特。

　　莱斯特的夏天太短了。
　　衣柜里的大衣还懒得动手去整理，刚好又能穿上了。
　　气温在眨眼间骤降。
　　昼65度，夜49度。
　　哦，差点又忘了。
　　如果要和母亲报备，那就要将短信编辑成9到18摄氏度。

　　手中接过陌生的球迷不管不顾塞在自己手里的蓝色围巾，林渊只能礼貌地道谢。
　　说是围巾而已，其实没有谁会真的戴上。这上面印着队标，球迷们只会选择在观众席上用双手高高举起它。

　　今天是个比赛日。
　　毫无疑问，因为此时酒吧里几乎座无虚席，到处都是穿着蓝色球衣的球迷。
　　他们手舞足蹈地狂欢、庆祝，不分彼此地分享着喜悦。

　　“埃弗顿！”
　　他们嘴里无一例外地重复着。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下了班的林渊并不想因为酒吧中人多就回去窝在家里。
　　挤到吧台旁边，林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识的酒保。

　　“嘿，塞缪尔！今天过得怎么样？”琼斯抢先跟他打了招呼，手中摇着调酒壶的动作没停。
　　“很好。”林渊总是这么说，“还是一杯马提尼。”
　　“我知道。”琼斯先将手里的这杯酒摆正倒好，而后凑近了林渊一些，放低了声音，“今天人可真多，都是埃弗顿的球迷。”
　　林渊听了，随手把围巾给琼斯看，语气无奈：“是啊。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琼斯表示同情。
　　在英国这样的足球氛围下，对足球完全没兴趣且一无所知的，琼斯认识的也只有眼前这位了。所以不能怪他无法和这些球迷们共情。
　　琼斯手上不停，麻利地开始做下一杯酒。林渊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点的那杯马提尼应该是插了队。
　　没等多久，琼斯把手中的酒杯递给他，顺带扬了扬下巴，示意林渊看向有些角落的那个地方：“也许你可以试着问问那边那位，问问他是否愿意跟你分享儿童区的位置。”

　　卡洛斯刚刚输了一场比赛。

　　——不。
　　不能那么说。
　　因为那并不是他输的。

　　今天的比赛开始之前，卡洛斯就莫名其妙地被教练摁在了替补席上。在完全没有事先沟通过的情况下，他非常憋屈地在替补席上坐了一个半场。
　　卡洛斯所在的莱斯特城俱乐部，已经被对面的埃弗顿踢进了三个球。毫无还手之力。
　　中场休息间隙，盯完整场比赛的卡洛斯满脸怒气地冲进更衣室，精准地找到正在跟首发球员说话的福德教练，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拳。

　　福德脸上瞬间紫了一片。
　　不光是福德，此时在更衣室里的其他球员们都没想到卡洛斯敢在比赛正进行的时候这么做，一时间也全傻在了原地。
　　还在殴打自己人并不构成犯规，裁判不能给牌。但因为比赛过程中的暴力行为，卡洛斯还是马上被“客客气气”地驱逐出了球场。

　　好在卡洛斯已经是“惯犯”了。
　　他毫不在意且大大方方地走出球场。直接穿着自己的球衣，压根没打算换，只是戴了个鸭舌帽，走进了莱斯特市中心的一家酒吧。
　　皱眉翻着菜单点了一杯无酒精饮料，卡洛斯就走到了服务生给他指的最角落。
　　坐下后，他拿出手机，点开最新的足球新闻。

　　——“再犯错！金童卡洛斯因坐冷板凳心生不满，殴打教练！福德带伤坐阵！比赛继续！”

　　看来比赛下半场已经开始了。
　　这条最新发布的新闻下面还附了一张现场记者刚拍的、“新鲜出炉”的照片。
　　卡洛斯点开照片，把福德那张大脸上的乌青放大，仔细地看了一下。半晌，才满意地给这条新闻点了个赞。

　　酒吧里正播着莱斯特城的这场比赛。
　　当然了。
　　如果莱斯特市中心的酒吧都不转播自己城市的比赛，那才真是见了鬼了。这种三流球队，除了在精神上不得不给予支持的当地人之外，真的还会有其他球迷吗？

　　耳边就是自己球队比赛的声音，但卡洛斯全程头都没抬过。毕竟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反正这都会是一场属于莱斯特的惨败。
　　他打开手机里的足球游戏，点开那个属于自己的卡牌界面。卡牌上，身着浅蓝色球衣的卡洛斯一头金发，侧分背头，轮廓分明，表情却是任谁看了都会想“我哪里惹到他了”的那种不好。

　　而现实里这个并不知道自己身为一个拿过西班牙U17金靴的莱斯特城现役前锋球员竟然被服务生带到了日常儿童区的金发青年，手指飞快，眼睛也不眨地把抽到的所有其他球员卡牌都选定成了进阶材料。
　　里面甚至不乏一些能载入史册的传奇球星。
　　但凡旁边的球迷们低头看到这顿操作，只怕会当场吐一口血。

　　嗯。
　　卡洛斯·加西亚·加布里埃尔，进阶成功。
　　评分99。

　　今天的卡洛斯也依然很爱自己。

　　游戏的时间似乎过得飞快。
　　等卡洛斯终于放下手机活动了一下有点僵硬的肩膀时，才发现酒吧里不管是站着、坐着，已经全都是穿着埃弗顿球衣的球迷了。
　　不过卡洛斯身边倒是没什么人，像是他自带了一个屏障那样。

　　“埃弗顿反客为主，客场对战莱斯特城，5比0大胜。”
　　就在此时推送来的新闻倒是也很配合。

　　人群熙攘。
　　胜利一方的球迷脸上总是喜悦的。
　　卡洛斯看了时间，把手机放回兜里。压低了帽檐，打算起身离开。
　　放在桌上的饮料还一点没动过。
　　正当他起身，视线里却出现了一只手。酒吧的灯昏黄，让那只手就像画一样，修长、白得泛光。

　　一杯马提尼被放在了卡洛斯刚才随便点的那杯饮料旁凑得太近，卡洛斯闻到那人身上的香水味。
　　是一种木质香。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小朋友。”
　　正处于容易被冒犯的年纪。听到这话，感觉到被挑衅的卡洛斯顿时皱了眉，抬了帽檐去看在那个自己对面落座的人。

　　微卷的，半扎的头发。皮肤冷白，棱角分明，漂亮得极有攻击性。他的语气轻佻，眉眼疏离。所以看不出来那句“小朋友”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也没等卡洛斯说反对与否，他就自顾自在对面落了座。

　　像是在走过来的过程中，被人挤得不行。
　　昏暗的酒吧里，对面那人散下了略有些长的头发，把皮筋咬在嘴里。
　　卡洛斯的视线顺势向下移动了一些。随着那人的动作，他的脖颈和锁骨也突然清晰，展露无遗。
　　也不知道为什么，卡洛斯一下子移开了眼神，甚至有些想拿起自己那杯从始至终没动过的饮料喝一口。

　　对面的人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让林渊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他看起来长得挺高，但如果是被服务员领到了无酒精区的话，估计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孩。
　　凭借卡洛斯身上球衣的颜色，林渊下意识认为他也是埃弗顿的球迷。

　　那么理所应当。
　　——这小孩应该会比自己更喜欢这条实在称不上好看的围巾。

　　他穿得单薄，又是一个人坐在角落，任谁看了都像是刚刚和父亲大吵一架然后气得离家出走的处于叛逆期的小孩。
　　虽然这群英国人真的不怕冷。但毕竟散了场，少了观看比赛时的热血沸腾，还是有不少人在球衣外面套了件外套。
　　林渊在肯定了自己并不是在“多管闲事”后，就把刚才随手叠好放在沙发上的蓝色围巾递过去。

　　卡洛斯神色不明地看着林渊手中叠得整齐的围巾。上面象征着埃弗顿的王子塔标志实在扎眼。

　　故意的吗？
　　卡洛斯都怀疑对面的这个人是认出自己了。

　　毕竟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虽然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但卡洛斯已然是随便在社交媒体上一搜，跳出来的实时评论里全是骂声的那种球员了。
　　不仅不讨自己球队的球迷喜欢，别的球队球迷也不待见他。这对一个刚在球队呆了不到一个月的新人球员来说，至少没有普通到泯然众人、没有任何讨论度，这也姑且算得上是某种天赋。

　　林渊见卡洛斯还是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只能把围巾放在桌上。
　　反正说什么自己也不打算把这条毫无美感的围巾带回家的。林渊想。
　　就这样，两人没有再说话。

　　林渊往身后的沙发靠，边抿着酒边专注地看着手机。酒吧里昏暗，手机上散出来微微的光照在林渊脸上。神情很是放松，就像是回家了一样。
　　卡洛斯看了已经和酒吧浑然一体的林渊几秒，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过叠成方块的围巾，顺手展开。

　　——甚至还是埃弗顿的周年纪念版。卡洛斯心里感叹。

　　他把围巾当作披肩披在身上。埃弗顿的标志就这样稍稍盖住了他球衣后大大的19号。

　　卡洛斯起身。
　　桌上的那杯饮料还是没有动过。不过他确信自己弄出的动静挺大。因为满满装了一杯的饮料就像是随时会洒出来那样晃了一下。
　　但是对面的男人却没有因此抬头。

　　卡洛斯愣了一下。最终也只是多看了一眼男人低头的样子，转身就走。

　　他把鸭舌帽脱下，又故意把头发胡乱地往后撩了撩。人群熙攘，可卡洛斯偏偏就像没看到似的往人家身上撞。
　　刚还在手舞足蹈的球迷一踉跄，恶狠狠地瞪向撞人的始作俑者，却在对上卡洛斯无所谓地俯看着自己的眼神时愣住了。

　　好熟悉的脸。
　　“——卡洛斯·加西亚？！”
　　卡洛斯略显满意地听着身后那个人的惊呼。
　　旁边的一些人本来都在开心地喝酒聊天，但在听到了他的大喊之后却都突然都像被点击了关键词一样，要么转过脑袋，要么反应很快地举起了手机，都想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个“卡洛斯”。

　　卡洛斯？
　　是那个卡洛斯吗？

　　赛前被重点研究的那个新人，结果对上埃弗顿却坐了冷板凳，还暴揍了莱斯特那个资历有五年之久的老教练。
　　是他吗？

　　感觉到被注目的“肇事者”卡洛斯却没有马上跑走，而且还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似的扯了扯有些遮挡住背后球衣数字的围巾。
　　看到了球衣号码，众人这下马上就确定了他的身份，但在反应过来以后却又被那条的埃弗顿围巾吓了一跳。

　　卡洛斯是埃弗顿的——粉丝？这事怎么连自家球迷都没通知啊？

　　在比赛中打了自己的教练一拳后，竟然还要特地披着埃弗顿的纪念物跑来和埃弗顿球迷一起庆祝。说卡洛斯不是“恨”吧，没人会相信。
　　毕竟埃弗顿可是当时亲手把莱斯特一脚踹降级的球队。说是死敌也不为过啊。

　　还没等人群反应过来，卡洛斯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了。
　　一群埃弗顿的球迷们面面相觑。

　　两小时后的吧台。

　　平常这家酒吧只开到凌晨两点。但碍于今天客人爆满，琼斯到这个点都还没做下班准备。
　　不会所有埃弗顿球迷都在往市中心来吧？
　　琼斯觉得自己的手快要冒烟了。

　　不过好在没过一会，人群没有聚集起来，该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有了空，林渊就坐回了吧台常坐的那个位置，喝了一杯又一杯。
　　好不容易做完了手里的酒，琼斯看了一下喝得正开心的林渊，苦着张脸又开始洗器具。
　　林渊略带些同情地看着，暗自打算今晚给琼斯多一些小费。
　　不过琼斯心态确实好，虽然忙着收拾，嘴上也还是闲不住，神神秘秘跟林渊说：“塞缪尔，你知道刚才那位儿童区的先生是谁吗？”
　　看着琼斯满含期待的表情，连卡洛斯正脸都没看到的林渊还是先假装想了一下，再摇头。

　　“是卡洛斯！莱斯特的新人球员，年纪轻轻就拽得不行。”琼斯没卖关子。
　　“啊哈——名人？”林渊假装惊讶。很显然，他已经在努力配合了，但是演技还是略显生硬。
　　琼斯只能无奈地笑笑，说：“确实是个名人。”
　　明知道林渊对足球一窍不通的，琼斯明白根本不能指望他理解他刚刚是促成了件怎样“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他身上那条围巾是刚才你给的吧？”琼斯继续说，“卡洛斯可是莱斯特城的球员，就这么披着埃弗顿的围巾大摇大摆地出去了！这两个球队一直都不对付的。”
　　不懂足球但听得懂人话的林渊一下被酒呛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