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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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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干净身上蹭上的灰,就发现身后的两个人已经聊上了。
“斜刘海丿遮住莪右眼の泪,”玩家说,“请问你怎么称呼?”
“林塞。”
“这个名字,”他眨了眨眼,“——你也姓林吗?和辛迟一样?”
……
首先,玩家是怎么把他那一长串非主流火星文名字面不改色地报出来的?我异常匪夷所思。
其次,林塞不姓林,否则他就该和我一样,日常被叫作一个单名“塞”,作为姓氏的“林”字写在后面,像我在游戏的界面上显示成“辛迟·林”一样。
我感到自己没办法置身事外,就转过身对林塞道:“说一下你的全名吧。”
对上林塞,玩家总有种莫名的夹枪夹棒。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条被牵着绳子的柯基犬,身体都悬在空中了,还要汪汪汪地上前挑衅。
对比之下林塞就稳重很多,对玩家的话能无视就无视,听我开口,才道:“林塞·何施因·谢瓦利埃。”
“谢瓦利埃是我的姓氏。”
说完他沉默了一两秒,将铁制的面罩推了上来。玩家直直地与他对视,半秒后,两人在空中握了握手。
老实说,我实在不太懂他们之间那股莫名的火药味怎么来的。
不仅是玩家——他都快要把“挑衅”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林塞的态度也不太对劲。表面上,他只是单手执剑,一只手将盔甲的面罩抬起来,但我知道他平时其实根本不会这么做。
面罩又不是没有五官,想要观察的话,透过上面的孔洞完全够了,除非他将面前的人认定为一个敌人——或者值得十万分警惕的对象;才会推开面罩,仔仔细细打量。
……玩家总共才三滴血,能挨过他一剑吗?
我觉得不能。为了不让想象中的惨案在现实发生,我只能在中间打圆场。
我先对林塞说:“你可以叫他……斜刘海。他是镇子上新来的农场主,没他帮忙的话,我很难今晚就赶到这里。”
接着又转向玩家:“林塞很少给我写信。盖了加急戳的话,就是很紧急的事情了。”
话到这里,两人紧握的右手才终于松开。
我有些不确定地想:他们应该不会借着握手的名义拼手劲吧……
……应该不会?
总之就当是已经糊弄过去好了。
我转过头,开始问林塞正事。
之前在矿井下,我是来不及观察周围情况的。
光照等级越低的地方,魔物出现的概率越大,这是游戏的底层逻辑。林塞在那里被困了半个月,井底就源源不断有史莱姆刷新出来,天知道这种软软黏黏的生物为什么那么偏爱这里。
总之,我到的时候,地上史莱姆死亡爆出的粘液已经积到脚踝。
物理的高度。
积到脚踝。
……绿油油的粘稠液体上面还竖着几根僵尸的手臂。
我刚到井底就快要晕了。能把林塞从那里带出来,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实在不能指望我观察太多。
我决定把那段记忆彻底从脑海里清除掉,连同玩家和林塞间莫名的火药味一起。
林塞说:“魔王城苏醒了。”
*
林塞从矿洞的井底带出的,是一块石碑残片。
石碑显得很老、很沧桑,上面的石缝被流水侵蚀,显示出经年累月的痕迹。他带出的这块残片是有字的,岁月削剥,具体的形状已经模糊不清了,隐隐约约还能辨认出几个字符、残缺的法阵和篆文。
我重新从地上捡起火把,借跳动的火光打量着上面的图形。
玩家也从一旁探头过来。
“上面的这个,难道是什么封印吗?”
林塞不咸不淡地往他那里瞥了一眼,没有说话。我则给玩家解释:“林塞就出自圣光裁决所,法阵的纹样,他看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林塞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是。”
我的头顿时又有点疼,干脆只谈正事:“你们是什么时候侦测到异常的?”
“半个月前,”林塞道,“总部人手紧缺,所以只派了我。”
——圣光裁决所总部在半个月前监控到了来自东北方向的异常气息,所以林塞被调过去查看情况,不慎被困在矿洞井底。
黑暗的环境里,史莱姆层出不穷,困住他的是一个锁链法阵,他要清扫史莱姆就不能解开法阵,解开法阵又会被史莱姆的攻击打断。
路途遥远,派信鸽去总部求援肯定不现实,这就和上厕所没有带纸的道理是一样的。所以,他就想到了住在附近的我。
其实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整起事件的前因后果了,但玩家不行,他只是玩家,不了解这块大陆上过去发生的事。
我额外地给他解释:“魔王城上一次被封印是两百年前。时间过去太久,封印的位置已经散佚,只知道一共是七块石碑。”
“——魔王镇之所以叫魔王镇,是因为它是通往魔王城的入口,是魔王城所在的另一个次元和大陆唯一重叠的地方。”
“魔王城一旦苏醒,会给这片大陆带来巨大的灾难。”
“……所以这块石碑还真是魔王城的封印,”玩家看向林塞手中的碎片,“那你们还知道几块石碑?总不能这是找到的第一个吧?”
“不止。”林塞只简洁地这么说。
说完当啷一声,他把盔甲的面罩扣了回去。
他的确看玩家不太顺眼,虽然他已经在尽力总结所知的信息了,但在林塞耳中,这种行为大概相当于不懂装懂——不知道还要硬插一嘴。
能容忍他在一边旁听,大概率已经看在了我的面子上。
“事不宜迟,”他说,“我们必须得快点回去。”
我说:“这的确是你的任务。不管怎样,先回魔王镇报信吧。”
***
林塞的确要回魔王镇,被困在矿井底时,他的施法材料已经消耗一空,身体也需要歇息休整。更何况,只有镇上才有纸笔,能让他写信给总部汇报。
玩家却在扯了扯我的袖子,示意我和他单独说话。
虽然疑惑,我还是跟着他走到一旁。林塞礼貌地转身回避,刚刚站定,玩家就变魔术一样,手中掏出了一根兔腿。
——烤得焦香。表面金黄,还滋滋冒油。
我:“……你这是从哪来的?”
玩家今天给我带来的震撼实在多,但即便如此,这也绝对是其中最深刻、最惊天动地的那一个。
我想,我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根神奇的兔腿了。
玩家左看右看:“嗯……就是等你的时候嘛,我在森林里转了转,它就撞晕在我面前了。”说完他十分期待,“你要不要尝尝?包好吃的!”
我其实想要拒绝,玩家不知道,作为npc,我其实是并没有味觉的。
但他还在卖力推销:“……你过来就用了九小时吧?我算过了,后来在矿井里,又过了三个小时。这只烤兔子我尝过了,火候全部都正正好,没有烤焦!调味也非常香!”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居然真被他说动了,想了想,我就问:“那你还有别的兔肉吗?林塞可能比我更需要这个。”
玩家却立刻变了脸色:“林塞不能吃!”
“?”我歪了歪头。
“林塞绝对不能吃!”玩家又重复了一遍。看来刚才那句话是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说完他才开始四处找补,“嗯……他都那么久滴水未进了,哦,对!”
“很久没吃东西的话,胃是没办法适应的,他必须先慢慢喝几天粥,之后才能恢复正常饮食。”
“……”我想说我们npc其实不讲这些,食物吃下去只会补充血量。
但从玩家的角度出发,他说的也没有错。
那我就没办法反驳了,于是道:“那算了吧,等回去再说不迟。”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谢谢。”
人都是不断在变的,我居然真有能流畅对玩家道谢的这一天了,换做以前,这多让人意想不到啊。
我说得一点磕绊都不打,玩家却像被什么暴击了一样,原地发呆了好几秒,才说:“那个那个,你刚刚说什么?”
“能再说一遍吗?”他死皮赖脸,“——就一遍!拜托了,请务必,多谢你!”
我还能猜不到,一定是刚刚他忘记截屏了吗?
我才不给他机会保存黑历史,回头往马车就走。
其实我们早就该回程了,只不过说正事耽误了一段时间。玩家的私聊又浪费了一小会,所以,看到林塞也想避开玩家和我单独说话时,我的头疼终于达到了最顶峰。
——原来史莱姆矿井还不是噩梦的全部,它甚至只是盘开胃菜。好啊,一个两个的闷声不响,敢情全都在这里等着我呢!
我揉着太阳穴又走到另一边。
林塞看着我的脸色,首先问我:“他是谁?”
这个“他”,想都不用想是指玩家。我不想把玩家那闹心的名字重复一遍,就说:“你知道的,玩家。”
“我当然知道玩家是他,”林塞顿了顿,“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和您一起?”
为什么与玩家同行?
原因当然很多,比如那封突如其来的信、被踹下车的车夫,正好在图书馆的玩家,辅助驾车的系统游戏……
我正斟酌着酝酿答案,电光火石间思路突然一停,我意识到林塞真正在问的是什么。
他其实问我的是,为什么我会带另一个人?
“为什么这个人是他”,和“为什么有另一个人”,两个疑问是不相同的。
前者或许要一系列复杂的论证,但后者的变化才最根本,这完全是一个从0到1的突破。
我的身边是如何从空无一人,到现在渐渐多出了一个玩家的位置的?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回答起。这样看来,习惯的力量还真可怕,不是吗?玩家天天往图书馆跑,赶都赶不走,而我真就慢慢接受他的存在了。
……不过现在的问题在于,提出质疑的不是我,而是林塞。
在我看来,无论结果有多令人惊愕,这都是一个由时间催生的、缓慢的变化过程。滴水穿石,何况玩家付出的精力远不止一滴水,从他一次次从生疏到娴熟地翻过我一楼的推拉窗、从他从月下递来的那块石头开始,改变就已经在发生了。
但一切在林塞眼里却远不止如此。他并非全知全能,不了解在离开的过程中我和玩家间发生的事;可他又恰恰离开了相当久,久到玩家上线,都成了在他离开后发生的事。
对林塞而言,就是他正常因公务出差一趟,回来的时候,自家老师就已经被一个社交恐怖分子勾搭走了。
别质疑我的解读,我就是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这句控诉的。
我真不好解释了。
这该从何说起呢?
我又不能够陈述事实,因为玩家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否则就等着林塞冲去揍他吧。最后沉默半晌,我道道:“只是请他帮一个忙。”
“帮一个忙?”
“你知道的,杂货铺的马车可不太好借。”
林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像评估我话里的真实性一样,又或者,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是借口,只不过并没有彼此戳穿。
他又轻描淡写道:“他没有接受过训练,没有战斗意识,没有自保能力。想成为骑士的话,还不够格,手部的力量也很薄弱。”
“……”所以他和玩家果然借着握手的机会拼手劲了吧?
我叹了一口气,深感今天自己叹的气比之前的一年都多。我是彻底被这俩气场不合的玩意给夹在中间了,像一条狗绳的末端拴着两条狗,路遇电线杆,一个往左,一个往右,都十分固执于自己的方向,不想向对方让步,结果就是我这个倒霉牵绳的被拍在了电线杆上。
我说:“先回去吧。”
事已至此,先回去吧,除了“之后再说”,还能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
到马车上,他们俩又问我:“那谁驾车?”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轮流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