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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我生君未生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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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腰并没有说谎,从那天之后,裴臻真的再没有出现在红尘居过。
裴臻并没有伤害到我,但是却让我回忆起了千年之后的事情,那天之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个晚上,我都会做相同的梦。
每一次,我都会从那座相同的悬崖落下,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我死去的那个过程。从高处坠落时候的绝望,没有任何依托的恐惧,以及被别人欺骗和背叛的悲哀,每一次下落的瞬间,那些情感都会排山倒海一般地将我的意识吞没,让我在没有希望的黑暗里挣扎。
每一夜,当我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总觉得有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盯着我,让我发寒。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去,红尘居里并不因为多了一个屠苏而有了什么特别,客人也不应为多了我一个而特别偏爱红尘居。即使是裴逸,也并不因为救过我而对我多么殷勤。他本是红尘居里的住客,绿腰的红尘居永远为他敞开,他却如同流浪的猫儿一般,好几天才能在红尘居里见到他一面,甚至没过多久,他就又带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回到红尘居。
一样的公主抱,一样的温柔体贴,唯一的不同就是这样少女要裴逸‘负责’,要以身相许,要‘宁为小妾也要报答裴逸的救命之恩’,绿腰为了这个几乎没有让裴逸妖异美丽的脸毁容,但是还是亲自插手了这件事。最后由画柔出面装作裴逸悍妇,这一场闹剧才惨淡收场。其间,自然也没有我什么事情。我只是看客,一直都是。
这样安静而平淡如水的日子才是我所真正希望的吧?经历过童年时候黑暗的挣扎,经历过长大之后为了事业和爱情和别人钩心斗角,经历了被人欺骗被人谋害被人休弃被人怨恨之后,现在这样原始的生活反而让我真正的轻松起来。
楼下的姑娘们正微笑着为客人们斟酒,绿腰叉着腰和客人们调笑着,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但是我知道这样的安静祥和并不会长久。虽然我的历史并不好,但是宋徽宗晚期任用奸佞,自己一心沉醉在艺术的天地里。朝堂之下主战还是主和的声音一直都在争论,却不知无论是金是辽还是现在辉煌的宋,都终将在成吉思汗的铁骑之下化为齑粉。
我将无缘见证这位弯弓射雕的英雄,但是我将目睹这个盛世的分崩离析。这样的时代,绿腰小小的酒肆又能庇护我多久,又能庇护这些女子多久呢?
乱世早就已经露出了端倪,越来越混乱的治安,越来越多的兵士出现在开封,越来越多的流民涌到这里,诉说着前线的混乱。但是,没有人去注意,或者说,每一个人也同几百年的鸦片战争前的清朝一样,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每一个衣冠楚楚的开封人都在歌颂着宋朝的伟大和辉煌,歌颂着他们的君主的英明和才华。
我小心地聚敛着财物,微笑着等待那一场变乱的到来。小小的妆奁里藏着一个千年之后的人对于历史的无奈和沉默。
我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油漆得发亮的桌面上放着一只精致的眉笔,我却从来都没有碰过它。我的眉毛天生的有些淡,细细勾画之后便会眉如远山,特别的旖旎。但是,画眉只为邀君悦,现如今,我这一对远山眉又要画与谁看,又曾……画与谁看?
没有悦己者,皮相的娇妍枯槁也就便没有了区别了吧?
“屠苏姐”不知道从红尘居里消失了多少天的裴逸突然有天早上出现在我的房间外,甜甜地叫我。
“小逸?”我漫不经心地回应着,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美丽年轻的容颜,嘴角的线条却很倔强,那是不属于我的脸,我仔细用木梳沾着水把最后一缕发丝抿上了鬓角。然后取了一支做成月季模样的绢花簪在耳后。
“姐姐身子可安好了?”裴逸眯着眼睛,微笑着问,眼角的泪痣盈盈欲坠。
我四下打量,并没有见到其他人,于是懒懒地问
“这里并没有外人呀,裴公子你那一套又是做给谁看呢?”
“小逸只不过是按着绿腰的嘱托,带姐姐你出去走走而已。”裴逸勾着嘴角,笑容纯洁无辜。
我才想要推托,裴逸却大大方方地拉起我的手,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
“姐姐是想自己跟着我走出去呢,还是想要我把你抱出去?”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抬起头,看见裴逸一双似笑非笑的漆黑的眼眸正紧紧地盯着我的脖子时候,那些回绝的话我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自己走。”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明知道他没有安什么好心,脖子上才消散了没有多久的红蝶却提醒着自己不要和这个少年作对。
“这就是了嘛。”裴逸勾起嘴角,满意地笑了。他笑的时候明媚灿烂,和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天真纯洁。早上熹微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按在我的梳妆台上的手上,白皙的皮肤被金色所笼罩的那一刻,呈现出一种几乎透明的质感,那么完美的形状,上面些微淡淡的伤痕,成为这只手上的瑕疵,而有了一种完美被破坏的刻骨的悲凉。
“想不到你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手上也会有伤痕呢”我笑着说,原本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裴逸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他点点头,微微地眯起眼睛,眼角的泪痣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晃动,仿佛一颗滑动的泪,明明还在笑着,一股阴冷张狂的邪气却已经不可抑制地从他的身上散发开来。
“姐姐这是心疼我吗?”残懒的语调,听不出喜怒。但是看他的眼眸,分明流露出一种仇怨,也许那对象并不是我,但是那样深厚浓烈的仇怨也实在让人不寒而栗了。
“如果我说是,你会相信吗?”我收起桌上的木梳,整了整衣摆站起来,回头对他艳艳地笑着,柔柔地说。
他没有回答,只是越过了我,走在了前面。
长而柔顺的黑发未束,只是用绿色的丝带在下面松松地挽着,转身的时候,发梢飞扬,如同被多情的春藤竭力挽留一汪逝水。
真是一个不可爱的美人呢,我无声地感叹。而后提起裙摆,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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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白云卷清风。
开封的西郊的山上春花烂漫,艳艳地开了一地,织锦缤纷,我喜欢这样美丽的景色,如果……没有前面的悬崖就完美了。裴逸俯身摘了一只月季轻轻地嗅着。
“喜欢月季?”我回头看见了,随口一问。
他抬起头,勾着嘴角看着我,一双似醉非醉的星眸半眯着,邪气得要命,却真的非常美丽。
“不喜欢”
“这样啊……”我不置可否,慢慢地蹲下,也摘起一只月季,嫣红的花瓣如同尚未凝固的血液,在墨绿色的叶片上绽放,浓郁似陈腐的香气飘荡在空气里,让人沉醉。
“为什么不和玫瑰一样,一年只开一次花,而要这样下贱呢?”他说着将手中的月季揉碎,红色的花瓣如血,被他散了一地。
我淡淡地看着他,柔声说
“怎样?手被划破了吧?再下贱的生命,你都没有资格去否定它的存在,否则,它会报复你的哦”
裴逸面无表情地将深深地扎在手心里的月季的带刺的花茎取下来,墨绿色的花茎上带了嫣红的血,转化成一种暗沉的黑色。
“报复……”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抬起头看着我,眼眸里有精光闪动,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朝着我伸手,手心里一片带血的红“你……怕不怕我报复你呢?”
我一惊,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
“这张脸,这个声音,这个名字……”他近乎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他站直了身子,快步朝我走来,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带血的右手已经狠狠地扣住我的脖子。
这个变态又发什么疯?果然跟他单独出来时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谁也不会知道一个变态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冷冷地看着他,带着不加掩饰的鄙视,断断续续地说
“裴公子……这是……要我的……命呢?”
“我是很得不你死……可是,除了死,我更想看到的是……”裴逸温柔地微笑着说,蓦然松开了掐住我的脖子的手,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拖着我朝前走去。
而前面,就是那春日下的悬崖。
瞬间,我白了脸色。
“害怕了么?”裴逸温情脉脉地微笑着,那口吻就像在对一个情人说话一样“从这里坠落的恐惧?”
阳光从背后落在他的身上,为他勾出一圈金色的边际,绝望地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