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萧落木

5、我生君未生4

　　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着我的‘恩公’的眼眸。

　　一双如同工笔勾描的丹凤眼，眼角好似在宣纸上重重一笔又轻轻收尾，飞出一个张扬的弧度，让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显得那么漂亮却又邪气妖媚得要命。这样一双眼眸之下竟然还有一点泪痣，风华绝代。

　　那双眼眸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里面有我的倒影。但是那笑始终只是浮在表面上，墨色的眼眸深处，没有一点的温度，只有冷漠和怀疑。那分明是一双有所怨恨的眼。这样的眼神我太过熟悉了，那个把我推下悬崖的姑娘也有着这样的眼神，亲热地叫我的名字，挽着我的胳膊和我一起逛街购物，甚至一再提出要认我做姐姐，在把我推下九顶山时，手上还拎着我们逛街的战利品……连一天，都不到。

　　裴臻也有恨，可是他的恨从来不隐藏，而这个少年，明明眼眸深处一片冰冷，却能笑得如此灿烂。

　　这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呢，我心里暗暗叹气。

　　“怎么，醒来了也不和恩公道谢？”他懒洋洋地说，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一手挑起一缕我的长发绕在指尖。风流浪荡，却因为那一张精致如芙蓉的脸让人无法完全讨厌。

　　我歪着脑袋打量着他，公平地说，他很漂亮，一种不容置疑的美，虽然看上去似乎年纪不大，却眉眼如画，神采飞扬，美得张扬放肆而且充满了攻击性。衬着一身纯白如瑞雪的锦缎长衫和流墨一样披散的长发，原来，俊美这个词虽然是形容男性的，但是也得分开看待。若说休了我的丈夫是俊的话，眼前这位少年便是美的代表。如果他是个女人，那么即使在仇人眼里也是西施。极品漂亮的准正太，如果不是笑得太邪气，以及那轻佻而放肆的举动的话就完美了……

　　“奴家可是记得已经拒绝过公子的好意了，既然是公子执意要把奴家……”我轻声说着四下打量，蓦然间发现这间房间的布局似乎有些眼熟，正要继续，就听到身后一个中气十足的女高音穿耳而来

　　“小逸，你要是再敢这么招摇地把女人抱到老娘的店里，姑奶奶我就剥了你的皮！”

　　这个声音……竟然是绿腰！原来，这个少年竟然把我带回了红尘居！

　　“在下可是救了她呢”少年笑眯眯地对着我身后的绿腰说，微微勾起的嘴角让他显得特别叛逆。

　　“别又是抱了哪个良家姑娘，到时候哭着要你娶回去的时候别找我们这里的姑娘来摆平！说，碰到人家哪里了？”绿腰大大咧咧一点不顾及到受害者我的感受，在我的身后继续大声说。语气激烈，言辞之间却是护着这个少年的……原来，是绿腰的相识啊。

　　“脚弯和后背，三分力”少年说着看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补充说“难道你也要以身相许……或者，要以死保全清白？”

　　“那还好……”绿腰说着凑过来，在看到我的脸的一刻顿时卡住，厚重的妆因为诧异的表情而出现裂痕，脂粉飞扬，然后她一副见鬼的表情指着我颤声道“……屠苏？”

　　“姐姐”我乖巧地朝她抛出一个求救的眼神，特懂事特腼腆地低头。

　　“……屠苏？”少年皱着眉想了想道“绿腰你认识她？”

　　“我楼里的姑娘！”绿腰说着一个爆栗落在少年的头上。

　　看上去一脸张狂放肆的少年竟然笑眯眯地任绿腰打，然后慢吞吞地收回了手，规规矩矩地朝我行了一个周全得过分的礼，含笑说：

　　“原来是绿腰的人，在下就奇怪着呢，除了你的红尘居，哪里还有这样刁蛮的女子？”

　　刁蛮？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评价。我细细回想了我和这个少年认识的整个过程以及仅有的半句对白，虽然言语有些刻薄，但是态度绝对是温婉腼腆，楚楚可怜的……刁蛮这个词语，离我这样的人太远了。

　　显然绿腰也不认同少年的评价，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道：

　　“屠苏会刁蛮？找遍整个红尘居你都找不出一个比屠苏更温柔贴心的姑娘了！”

　　少年又看了我一眼，我立刻识相地低头，眼角漫出委屈的泪光。

　　但是少年只是微笑着，轻佻地勾起我的下巴，指着我的眼睛对绿腰说：

　　“要看她的眼睛，而不是她的眼泪。”

　　我被迫抬高视线，瞪着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眸，暗暗地咬碎银牙，然后把委屈的眼神投向了绿腰。

　　其实一向凶悍的绿腰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的眼泪，立刻坚定不移地倒在了我的阵营里，一把拉过我把我小心地护在身后，一边警醒地看着少年。

　　“屠苏你不要在意，小逸这个死孩子从来都不会说话，等我教训他！”

　　少年倒是一脸的不在乎，拍了拍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对着窗外说：

　　“绿腰不是最喜欢收留那些被男子所负的女人么，在下现在倒是非常好奇，有这么精明的一双眼睛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竟然能够负她？”

　　绿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满是同情和怜悯，似乎我正在遭受巨大的不幸，而后凶巴巴变地说：

　　“你爹！”

　　少年和我同时一愣，诧异地对视了很久，然后醍醐灌顶，各自恍然大悟。

　　我就说，这样俊美的男子，我这样苦命的人怎么会没有缘由地在宋朝遇到了一个又一个？我就说这个少年怎么看着就觉得有些眼熟，原来，竟然是我前夫的儿子啊……确实，我是记得我那天神一样的夫君，宋朝的大将军确实在娶我之前已经和死去的原配夫人有很多的子女，但是除了我在将军府的病床上的两个月里见过的他的女儿裴绾以外，大部分都已经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了，唯一活着的一个，据说还是早年就因为离经叛道，被逐出家门，流落在烟花巷里了。真真赤胆忠心的一家人啊！虽然……为了公主而休了我……绿腰叫他‘小逸’，没有想到，这个漂亮得有些妖异的少年，就是整个裴家都羞于启齿的不孝浪荡子裴逸啊！

　　啊啊啊，这是什么世道，为什么我被他的亲爹休了以后还要被他的儿子轻薄？原以为是一朵灿烂的小桃花落在我的身上，没有想到这从天而降的粉红到了我的身上时已结成桃子，只给我了狠狠的一撞。我无语望天，脆弱的心肝在风中凌乱。

　　少年看见我眼角的鳄鱼的眼泪，只是从鼻子里吐出一声百转千回的冷哼，而后缓缓勾起嘴角朝我又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大礼刚才的浪荡放肆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屑和倨傲，他抑扬顿挫地说：

　　“那在下便拜见夫人了。”

　　说完袖子一甩，人已经走出了房间，留下了和绿腰面面相觑的我。

　　原来那种无差别的仇恨在他知道了我是屠苏，裴臻的休妻之后，顿时找准了目标，变得凌厉和嘲讽。

　　“屠苏你不要在意……小逸向来都和裴臻那个混蛋过不去，不是针对你的。”绿腰一边安慰我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体弱多病且不会武功的我被绿腰直拍得苦笑连连，绿腰满意地看了我一眼道：

　　“一会老娘叫那混小子过来给你道歉哈。”

　　“姐姐不必在意，屠苏不会介意的。”那种会让我想起之前丢脸过去的人，我最是不愿意见到了，再说，他的道歉？我的脑海中晃过裴逸飞扬的眼角和邪气的笑容，心底一阵恶寒……那种人的道歉，我不稀罕，只是如此张狂的孩子，还真是让人讨厌“倒是姐姐之前交代的事情屠苏还没有办好，屠苏这就出去……”我装模作样地要走，绿腰眼明手快地拉住我道：

　　“去什么去，小命还要不要了？老老实实地给我躺着休息，多好着呢。”

　　我顺水推舟地坐下，一脸歉然地看着绿腰，绿腰在我的眼神之下全身不自在，终于猛地转身，扯着嗓子呼喊着裴逸的名字冲了出去，囔着要剥了这家伙的皮。

　　我捂着嘴，轻轻地咬着自己的指节……裴臻的孩子啊……为什么，他对我也有这样深重的恨？究竟原来的屠苏做了什么，才招致这些王孙公子连同下人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