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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化蝶去寻花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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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死去了,沉睡在厚重的黄土之下,带着属于他的气节和风骨。
十年过去了,又是一个轮回,原本应该死去的我再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能够遇到同样应该死去的他。
那个温柔如风的男人,那个叱咤疆场的男人,那个将我休出家门让我感受到这个世界给我的最初的冰冷和疼痛的男人,那个默默地保护我的男
人……
我知道,即使这浓重的黑暗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也知道,那个躺在破旧的被褥之上的人,是裴臻。
我没有动,也没有更多的表情出现在脸上,只是我的手,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握紧了,手心里汗湿了一片。
绿腰看着屋子里的裴臻,脸色显得有些犹豫,架在我的脖子上的刀子并没有因为裴臻的话而有丝毫的放松。
屋子里的人笑了,我听到他轻声的笑,然后说:
“别草木皆兵,她只是一个孩子。”
绿腰有些松动,但是还是警惕地看着我。
“煎药去吧。”裴臻轻声说,微微地带着点咳嗽。
绿腰这才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带着眉黛进了里间,片刻之后,里间就传来柴火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
我还是依旧在门口踟蹰。
屋子里的人又轻声说:
“小姑娘别怕,进来吧。”
我想了想,也并没有什么,于是慢慢地走了进去。
一开始我的眼睛还不适应屋子里的黑暗,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然后慢慢地,视线开始变得清晰,我清楚地看到,那张破旧的木床之上,躺
着一个男人,清瘦苍白,憔悴不堪。
那确确实实是裴臻。
十年不见,他变得越发的憔悴,整张脸瘦得几乎就是皮包骨,高高的颧骨突出来,更是显得他的鼻梁出奇的挺拔,眼睛出奇地明亮黝黑。那双
眼睛太过于明亮,简直就像两个黑洞,会把一切靠近的物体全部都吞噬下去。
现在的裴臻,不需要言语就能让人看出他过得有多么的惨。
虽然身上盖着薄薄的褥子,但是那凸显出来的身型简直就是瘦的可怕。说好听点是个病人,说难听了,他简直就是一具活着的骷髅。一具蒙着
一层皮得骷髅。
曾经那么风华超然的裴臻,十年之前还是整个开封城里大姑娘小媳妇的梦中情人的裴臻,十年之后,竟然瘦到连人样都没有了。那从褥子下面
露出来的手,简直就是五根白骨。
一个人瘦成这样样子,也就已经没有了容貌可言了,可是,他并不难看。一个人变成了骷髅还不难看的,确实不多。他身上天生有一种优雅超
然的气质,这种气质,就是把他这层皮剥去,也不会改变。
他依旧笑着,淡淡的笑。
过去,裴臻和裴逸笑起来都很好看。裴臻清雅,裴逸邪魅。十年之后,裴逸的笑容已经沉淀下来,化为一种带着漠然的平静的时候,裴臻的笑
容,清雅依旧。似乎这些年来的那些我所不知道的苦难并没有降临在他的身上一样,没有什么能够让他的笑容改变。
君子如竹,裴臻就是这句话最好的诠释。
“吓到你了吗?”裴臻笑着说,尽管他的脸现在简直让人不忍看下去,可是那风一般的声音依旧能够让人觉得温暖。
我摇摇头,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然后在他面前的那张摇摇欲坠的椅子上坐下。
裴臻眯起眼睛,借着屋外照进来的稀疏的光,似乎是想看清我的容貌。
我偏了偏身子,让更多的光线照进来,让他看清我,然后说:
“别费力了,你不会认识我的。”
裴臻笑了笑说:
“我想也是”然后久久无话。
一时之间,屋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我闻到了里间飘出一股药味,于是我问:
“你便是靠着这药吊着命?”
裴臻点点头,然后看了看里间,压低了声音说:
“姑娘,你是和他们一样,取我的性命的吗?”
我一怔,然后茫然地摇头道:
“之前有人来要你的命么?”
裴臻点点头,淡淡地说:
“我这一条烂命,我并不稀罕,只是现在有人不想我死,这么努力地要我活下去,我便担心我死了,她会难过”说着他一阵咳嗽,但是很轻微
,他似乎是在极力忍耐,怕里间的绿腰听了担心“也不想绿腰再为了这,杀人。”
“你似乎一直对女人很体贴啊。”我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这样说。
裴臻顿了顿,抬起眼仔细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
“总觉得你和什么人很像。”
我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好半天,裴臻才合上眼,很疲惫似地说:
“记不得了,最近的记性也越发的差了,好些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记不清了。”
“能够忘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裴臻睁开眼睛,朝我笑了笑说:
“是。”
里间又传来一阵骚动,还有瓷器碰撞的声音,想来绿腰的药是熬得差不多了。
“姑娘既然不是来取我的性命的,那么姑娘为何一路苦苦跟着绿腰呢?”
我看看里间,然后笑着说:
“我其实并不知道你在这里,我甚至不知道你还活着,过去我认识绿腰,今天突然在街上遇到了故人,便跟过来了而已,只是绿腰并不记得我
了,所以才会闹出这样的误会。”
“是吗?”裴臻看着我,笑了笑“既然姑娘这么说,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若是方便,姑娘可以留下于绿腰叙叙旧,若是姑娘后面还有事,现
在离开也无妨。”
我想了想,觉得这个地方久留不宜,最好还是回去通知一下裴逸,看看裴逸的意思,要不要把裴臻接回去照顾什么的。
于是也就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裴臻淡淡地说:
“这十年绿腰都没有离开过我。”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也没有问,只是继续走我的路,头也不回。
我知道,裴臻说这些话,其实他是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我没有解释,因为对于他来说不需要,就像即使他觉得我说的是谎言,他也没有当面揭
穿我一样。这是裴臻对于女性的温柔,我不会不明白。
但是,我没有说谎,我确实是绿腰的旧友,虽然我现在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但是,我和他们之间的纠缠却深。
但是这样的事情,说来也不会有人相信,说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既然裴臻不愿意揭穿我,那么我也就不解释。
我默默地离开这间阴暗的小屋,随手,帮裴臻把门关上。
一扇薄薄的脆弱的木门,将一个曾经属于一个朝代的神话给阻隔了,那个代表着那个时代的女人的梦想和男人的目标的存在,如今已经失去了光泽,黯淡而悲伤。
人家都说,最过于悲伤的事情,不是看一件美丽的事物的毁灭,而是看着这美丽的事物一点一点地走向衰败。毁灭不过是一个瞬间,而这个瞬间甚至是悲壮的,可以更加放大它的美丽。但是
衰败确是一个逐渐的过程,一点一点,慢慢的,不疾不徐,却有不可阻止,不可抑制,无可奈何。美人老去,英雄迟暮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惋惜的事情。
我没有动,静静地背对着这扇木门站着,想象着里面的人,会有怎样的悲哀和无奈。
然后,裴逸那微微有些漠然的声音出其不意地在我的耳边响起:
“……他,还好吗?”
我回过头,看见裴逸正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双手抱肩,低着头,将所有的表情隐藏在一片的阴影之中。
还是那一身熟悉的白裳,太过于干净的颜色突兀地出现在着肮脏而破旧的小巷子里,有着一种动人心魄的感受,一种带着悲凉的美丽。
我说:
“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
他没有看我,只是继续把视线集中在地面上,没有回答,也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