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宫的周日》崖夏

4、第 4 章

　　监控室内鸦雀无声。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秦紘吃瘪。
　　以往的犯人，看到秦紘那张脸都腿软了，哪里像楚昙这样，不仅不怕，甚至还主动挑衅的。

　　一时间，消息传遍了整个刑警队。

　　秦紘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就发现不少人在偷看他，他冷冷看回去：“都没事做了？”
　　众人连忙收回目光，低头开始忙碌。

　　秦紘坐在椅子上，不禁有些窝火。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楚昙这女人看着柔柔弱弱的，竟然是个硬茬子！

　　张烨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秦紘沉着脸思考了一会，让人把楚昙今天的道路监控拿过来。

　　楚昙是今早八点半坐234路公交车过来的，到了少年宫之后，她就径直进了奶茶店，直到十点半离开。

　　监控里，楚昙在离开奶茶店后，一路走到桃源路口，最后又从桃源路口打车回到了少年宫附近的松林巷，而秦紘等人也正好追踪到了附近，在松林巷中将她抓住。

　　因为附近这一片都是老城区，监控不那么完备，但通过楚昙在每个路口被拍到的时间，也能基本推算出她的路线图。

　　秦紘拿过临章市地图，用笔将楚昙的走过的路勾勒出来，发现她就是绕着少年宫兜了个大圈。

　　张烨见状，疑惑道：“她走这一大圈是为什么？”

　　秦紘：“你有没有发现，她对这条路线非常熟悉？”

　　张烨顺着他的提示，发现楚昙每次拐弯都是毫不犹豫，完全没有思考的模样，而人在陌生环境下会不安和恐惧，尤其面临选择的时候更是会迟疑，绝不会像楚昙这样果断。

　　“她的工作区域并不在这边，房子也不在这里，为什么会对这条路这么熟悉？”张烨不解道。

　　楚昙身上的谜团一个接一个。
　　她和少年宫，和炸弹案到底有什么联系，这一切都掩藏在了重重迷雾之中。

　　而他们，就是要从这迷雾中抽出一个线头，将真相抽丝剥茧。

　　秦紘仔细地将监控又拉了一遍。

　　就在他拉到楚昙从桂枝路到桃源路口那段路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又重新拉回去，然后反复拉这一小段。

　　张烨都看晕头了：“老大，这……有什么问题吗？”

　　“她这段路花费的时间不对。”

　　秦紘说完，又拉过一张纸，算了一遍之后，才示意张烨过来，在地图上画给他看。

　　“你看，从桂枝路这里到桃源路口，根据楚昙的步行速度，应该是29分钟，但她实际花费了35分钟，多了6分钟。”

　　“6分钟？”张烨更不解了，“这也没什么不正常吧，如果中间有点什么小意外，或者被人问个路，买个水，耽误几分钟也合理吧？”

　　但秦紘不愿放过这点蛛丝马迹。
　　前面路程花费的时间都是正常的，怎么偏偏在这一段会多出6分钟呢？

　　他给那边派出所打了个电话，脸上渐渐露出喜色：“从桂枝路到桃源路口还有一条小路，步行只需要15分钟，她在桂枝路的时间可能多了20分钟！”

　　6分钟或许干不了什么事，但20分钟就足够做很多事了。

　　“走！去桂枝路看看！”

　　-

　　桂枝路那片是早年的棉纱厂，棉纱厂破产前，这里住的都是厂里的工人和家属。

　　一排排低矮破旧的楼房，将阳光都压得沉沉的。
　　野狗懒洋洋地趴在路旁，听见动静，耷拉的眼皮抬起来看了他们一眼，又重新闭了回去。

　　这里的年轻人要么搬到新区，要么去北上广打工了，只剩下老人留在这里。

　　秦紘下了车，看向眼前大片的家属区。

　　根据资料，楚昙的妈妈就住在这里。

　　他们循着地址，找到一栋六层的楼房。

　　楼房的灰色外墙已经有些剥落，裸|露在外的管道上布满青苔，老式厨房的油污沿着窗沿落下来，像是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两人爬上五楼，来到一间生了锈的老式防盗门前。
　　敲门后，没多久便有一个女人前来开了门。

　　女人头发花白，脸上爬满愁苦又艰辛的纹路，身上穿着洗得泛白的绵绸短袖。
　　见到两个陌生男人，她神情警惕又躲闪：“你们是什么人？”

　　秦紘拿出警察证：“你好，我是临章市公安局刑警队的秦紘，请问，楚昙是你的女儿吗？”

　　女人的眼神中出现一抹茫然，听到“楚昙”两个字后，脸色微变。

　　她不情不愿地将两人让进来。

　　张烨拿出楚昙的照片：“这是你的女儿吗？”

　　孟晓梅瞥了一眼：“是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很多年没有跟她联系了，她犯了什么事跟我没关系。”

　　秦紘反问：“你怎么知道她犯事了？”

　　孟晓梅有些慌乱：“你、你们不是警察吗？警察找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秦紘：“你今天见过她吗？”

　　孟晓梅：“没有！”

　　接下来，不管两人怎么问，她都咬死了自己没和楚昙联系过，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

　　“行。”秦紘放弃追问，转而问，“说说楚昙吧，你对她有什么了解吗？”

　　孟晓梅捏着手指：“她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十几年没和家里联系，我对她能有什么了解？”

　　“十几年没联系？”秦紘反问。

　　孟晓梅：“对啊。”

　　秦紘转而又问：“少年宫炸弹的事情，有听说过吗？”

　　“炸弹？！”孟晓梅怔了一下，“哦哦哦，我看到朋友圈有人发了！”

　　秦紘又问了几个问题，她的表情很茫然，看来是真的不知道。

　　这时，他看到桌上摆着的全家福，孟晓梅和一个男人并肩坐着，怀里抱着个男孩。
　　他问道：“你再婚了？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

　　孟晓梅看着照片，脸上流露出慈爱的表情：“小名叫烁烁，今年十岁了。”

　　秦紘：“哦，正好比楚昙小二十岁，他跟他姐关系怎么样啊？”

　　孟晓梅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个女儿，皱眉道：“他们都没见过面，能有什么关系。”

　　秦紘：“行，那聊聊楚昙小时候吧。”

　　孟晓梅此时已经很不耐烦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都不记得了。”

　　“行，那我提醒你一下。”秦紘说道，“楚昙七岁的时候，她的生父犯了故意杀人罪，当时就是她举报的吧？小小年纪就能做到大义灭亲，挺厉害的……”

　　这句话却刺激到了孟晓梅，她的声音骤然提高：“什么大义灭亲！她就是个冷血的怪物！！”

　　“那可是她爸！她亲爸！做女儿的害亲爸坐牢！还是个人吗！！”

　　听到她的话，秦紘眉头微皱。

　　在来之前，警方便已经将这些事情查了个底掉。

　　孟晓梅家庭条件不错，她从小就漂亮，在家里很受宠爱，初中毕业后就进了棉纱厂，很快便和厂里的另一名职工江彦文结婚，生下了女儿，取名江昙。

　　江昙两岁的时候，江彦文染上了赌瘾，不仅把家里的钱输的一干二净，还把亲戚朋友都借了个遍，还不上钱后，他就开始酗酒，喝醉了就打老婆孩子，但每次清醒过来，又痛哭流涕地求孟晓梅原谅。

　　几次下来，孟晓梅终于不堪忍受，想要和他离婚。这时候江彦文似乎也醒悟过来，信誓旦旦说要戒赌，且在亲戚的帮助下，有了份正经工作。

　　孟晓梅本以为他会改好，可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彦文工作了半年不到，又开始赌，不仅赌，他还偷了公款去赌，并且在逃跑过程中，还意外杀了人。
　　因为是在外地杀的人，消息没传得这么快，被他找到机会跑回了临章市的家里。

　　他要逃亡，于是逼着孟晓梅把家里的钱都给他，两人争吵的时候，被江昙听到了，但她却没表现出任何异样，而是将孟晓梅的安眠药磨碎，放进了水杯里，递给江彦文喝。
　　江彦文对这么小的女儿怎么会有戒心，毫无防备地将水喝下，没多久就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
　　江昙便趁着这个功夫，跑到了派出所，举报江彦文杀人的事情。

　　然而，在孟晓梅口中，却是全然不同。

　　“……他都是被人带坏的，杀人也不是有心的，当时就是慌了才跑的。”孟晓梅抹了一把眼泪，“我本来都劝他自首了，是这丫头太歹毒了，竟然去举报，害他被多关了几年……”

　　张烨都听不下去了：“照你这么说，他杀人没错，楚昙这个举报的反而有错？”

　　秦紘拦住他，继续问道：“江彦文入狱后，你带着个孩子，应该很辛苦吧？”

　　“可不是！”孟晓梅絮絮叨叨开始诉说自己的不易，“当时警察直接进来抓的人，整个棉纱厂都传遍了，我留在这根本就活不下去，你都不知道我那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秦紘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附和几句。

　　孟晓梅到平山县没多久后，就经人介绍，嫁给了一个小学老师，但后来，这个丈夫失踪，孟晓梅又回到临章市，嫁给了现在的这个丈夫，生了个儿子。

　　这些信息和警方之前查到的大差不差。

　　秦紘还想再问，大门处却突然传来动静。

　　几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随后就见大门被重重推开，一个高壮的男孩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毫不客气道：“妈，我要喝饮料！”

　　“诶，诶！”孟晓梅连忙站起来，一边去冰箱拿饮料，一边柔声对男孩嘘寒问暖。
　　那疼爱的态度毫不作假，与先前对楚昙的冷淡厌恶截然不同。

　　男孩却对她满不耐烦，见家里多了两个陌生人，直接问道：“妈，他们是谁啊？”

　　孟晓梅支支吾吾：“他们……是查煤气的。”

　　男孩狐疑地看着他们俩，随后扯住孟晓梅：“妈，给我五十块钱。”

　　“你要钱干什么？”孟晓梅问。

　　“你别管我，把钱给我就行，不然我就告诉我爸，你带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家里，让他揍你……”

　　男孩的声音不小，话中的内容却令秦紘两人很不舒服。

　　但孟晓梅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熟练地哄好了男孩，才急匆匆地将他们两人送出门。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有新的家庭和儿子，我不想被烁烁知道，他有个犯了事的姐姐，所以，你们往后别来找我了。”

　　她这绝情的态度，令两人心中越发不舒服。

　　秦紘的神情也冷了下来，但到底还是补充了一句：“要是你丈夫打你，你可以报警。”

　　“没、没有。”孟晓梅慌忙摆手，“你们别听小孩子瞎说，他虽然脾气暴躁些，但是对我还是很好的……家里事要是闹到警局，我和烁烁以后还怎么做人……”

　　秦紘不置可否。
　　反正劝告的义务他已经尽到了，至于孟晓梅听不听，他就管不了了。

　　就在这时，张烨却注意到孟晓梅家门口的牛奶箱里似乎放了什么东西。

　　“老大！”

　　两人对视一眼。

　　张烨拦着孟晓梅退后，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呼叫支援。

　　秦紘侧耳在牛奶箱上听了一会，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他没有等人来，而是直接将牛奶箱拉开。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并没有什么危险物品。
　　而是一个厚厚的信封。

　　信封里放着的，竟是几叠厚厚的百元大钞。

　　两人错愕地看着这一信封的钱。

　　难道这就是楚昙在那多出的二十分钟里做的事情？

　　此时的他们并没有注意到。
　　在他们身后的孟晓梅，看到这叠钱后，脸上却露出了惊恐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