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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沧海一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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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纪元尧和纪元舜已找回了纪之颜,就在前两日,他们都不在城中之时。
纪之颜冷冷盯着她:“还不快滚出去。”
柳云不卑不亢道:“我是跟着宗主一起来的。”
“宗主?”纪之颜冷笑一声,“哪宗的宗主?”
柳云自然而然道:“碎云宗宗主纪玢誉,想来纪少小姐应当认得,还用得着我多做介绍么?”
“你…”纪之颜咬咬牙,纪玢誉已察觉动静,向这边看过来,纪之颜倏忽变了脸色,假模假样地笑道,“本小姐自然晓得,说来也曾是一家人,今夜宴席宾客盈门,我这里人手有些不够,可否劳烦你走动走动,帮忙迎待贵客。”
柳云婉拒道:“不好意思啊,我没干过这活也不认得什么人,实在帮不上忙。”说着目光就往点心上瞟。
纪之颜没想到她直接就给拒绝了,干瞪眼道:“你听我差遣就是。”又见柳云无动于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纪宗主的属下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她还真不想给,一来是她懒,懒得动弹,更懒得应对那些所谓名门正派;二来纪之颜摆明是要捉弄她,必定想着法子使她难堪,柳云心里明镜似的,又为何要给她这个机会,自讨没趣还是自讨苦吃呢?
柳云自觉颜面不值两个钱,非要丢了也罢了,可能不丢还是不丢的好。可她眸光一转,正正对上纪玢誉双眼,她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得不这么做的感觉。
纪玢誉那样令人动容的眼神,仿佛是一种恳求,即使他本身已被朱雀门被纪家丢弃,他与纪家人也没有丝毫血缘关系,更谈不上什么情分,可他到底姓了纪,他到底曾是朱雀门敛宗宗主,纪祖符的弟弟,纪之颜的叔叔。
纪家不说对他有多少养育之恩,他也从没有融入过纪氏一族当中,甚至之于朱雀门,他也始终留有几分置身事外的心态。可到底是纪祖符把他从荒野里捡了回来,给了他身份姓名,让他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以朱雀门二当家骄傲自居。
只一眼,柳云心里便明白了,纪玢誉无法开口直言的话,他心底里那点有关于亏欠与偿还的念头,以及些许不由自主的卑微和垂眸。
柳云默默叹了口气,站起身道:“少小姐有何吩咐?”
纪之颜立时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指了指门边道:“门槛上落了灰,你去擦了。”
柳云感到有些无奈:“来来往往许多人,我在那里碍手碍脚的不合适吧。”
纪之颜尖刻道:“正因为来往的都是身份贵重之人,才要保证过门之处一尘不染。况且,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便是了,你有资格推三阻四么?”
柳云讪讪应了声是,施施然走去,问一旁的仆从要一块抹布,谁知那仆从在纪之颜的眼神紧盯之下,拿出抹布的手又收了回去,摇了摇头便赶忙跑开了。
柳云回头望向纪之颜,一块抹布而已,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纪之颜含笑抬袖,这是要她用袖子擦的意思。
柳云不大情愿弄脏衣服,又看了眼纪玢誉,纪玢誉强撑的脸色中已有几分泛白,却是目光空泛地不知正瞧着什么。
罢了罢了,左右这衣裳也是纪玢誉送给她穿的,弄脏弄破都也罢了。
柳云忍着心疼拉长衣袖,在每两波前后迈过门槛之人中间的间隙,用衣袖把那门槛擦了干净。落在上头的,无非是来人鞋底掉下的灰,她这么样同给人擦鞋底没什么两样,两只衣袖都很快布满尘灰。
正当她有些腰酸,起身没大站稳之时,一人快步走来,跟没长眼睛似的硬往她身上撞。柳云不慎被撞翻在地,险些哎哟出声,四脚朝天,脸面丢尽。
好在她不是那么容易受惊之人,只是倒在地上,磕了一下手肘,好像有点扭着了胳膊,屁股也有点疼。
真是冤家路窄啊,来人正是于深池。于敛心此番倒没跟他一起来,想必是重伤未愈之故,走在他后头的大约恰好是司空故梦。
于深池毫无风度地恶人先告状:“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挡本少的道。”
柳云因身上疼痛而未能及时站起来,约摸像个四脚朝天的乌龟一样滑稽可笑,不出意外地做了他人笑柄。
于深池竟还对她视若无睹一般,一脚踩在她腿上,并暗暗使力。
柳云立刻没皮没脸毫无顾及地大叫起来:“你眼睛瞎了啊,踩着人了没看见吗?”
于深池因猝不及防而下意识收回了脚,左右张望了一下。
柳云立马滚到一边,坐起来抱住自己受伤的腿。
于深池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必有所顾虑,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便是轻易弄死也问题不大,方才一时失措,竟让她从脚底下跑了,属实是信了她的邪,更令他恼上加恼。
“你敢对本少出言不逊。”于深池咬牙切齿道。
柳云嚷嚷道:“是你伤人在先,麻烦搞清楚状况。”
于深池眸光一厉:“我纵是杀了你又如何?”
正当他手握上剑柄,预备长剑出鞘之时,一人牢牢攥住他手腕,将他拔剑的动作压了回去。
柳云本来已经做好逃命的准备,谁知司空故梦竟会出手帮她,纪玢誉和井梧也在这时候一前一后地走来。
司空故梦肃然道:“如此明目张胆地欺压一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是当四下无人么?”他冷芒般的目光扫过包括纪玢誉、井梧在内的人群,委实叫人心虚而胆寒。
这本就是只分尊卑,无谓正义的世道,只是这些人非要在身前挂个正派的招牌罢了。可当彼此心照不宣之事被人摆到明面上来,他们又觉得应当感到些许惭愧。所以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该如何作为呢?
大抵世人多半糊涂一生,求个富贵荣华罢了。
柳云拍拍屁股起身,向司空故梦道了句多谢出手相助,再一瘸一拐走到纪玢誉身前:“宗主,恕属下无能,一点小事又办砸了。”
纪玢誉唇畔翕合,却未吐一字。
这时,纪之颜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脚踢向柳云,使她对着纪玢誉跪下。
纪玢誉脸色一变,冲着纪之颜低吼:“你干什么?”亲手扶了柳云起来。
纪之颜怒容满面:“区区一贱婢,也配如此多人相护?”
纪玢誉压抑着胸中怒意:“你一再折辱,究竟意欲何为?”
纪元尧和纪元舜也一齐走了过来,纪之颜对他俩道:“大哥二哥,这贱婢怠慢客人,惹是生非,我岂能不给她点教训,可这外人却与我针锋相对,竟是忘了出身,背信弃义,枉为人哉。”
井梧两眼微眯,随时戒备,纪玢誉却只不当回事,不与她计较。
纪元尧打量局势,却是道:“就快开席了,有什么事容后再议。”
纪之颜心有不忿,扯了扯纪元舜衣袖:“二哥…”
纪元舜便站出来道:“既是这婢子惹出的祸事,将她扔出去便是,纪家设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出席的。”说罢便要动手。
纪玢誉亲手拦下他,纪元舜便顺势与他动起手来。纪玢誉负伤在身,不宜耗费内力,井梧自当代他顶上,可纪之颜又以此为由加入战场。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二哥动手。”
井梧只好以一敌二,纪玢誉护着柳云退到一旁,可于深池早已按捺不住,司空故梦也不再插手闲事,他便拔剑出鞘,直指柳云。
纪玢誉又再出手抵御,奈何功力不足,不是他对手,又有柳云作为拖累,他只能一退再退。
“你把她藏在了哪里?”于深池隐晦道。
这个她,自然是指桑挽。
柳云忙道:“人在叶音执手上,你找他去啊,我又打不过他,我能有什么办法?”
于深池身形一顿,恍然明白是叶音执在暗中搞鬼,可柳云所说他也不能确定真假,只是他直觉柳云所说是真话。
他居然轻易就信了柳云所言,他居然觉得柳云不会骗他,而事实上柳云还真没编谎,这让他心里隐生烦躁之感,又因愤恨一剑刺去。柳云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躲,可没想到纪玢誉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她身前,柳云岂能眼睁睁看他再受伤害,尤其还是为了她。于是她拼尽全力,又从纪玢誉身后绕过去,双手握住他的两只胳膊,对上他那张因太过虚弱而生出几分柔美的脸。
大约是她太沉醉于纪玢誉的美色当中,那一剑刺进她后背之时,她竟也没觉得有多痛。
可于深池所用招式乃是他毕生绝学——沧海一粟,否则纪玢誉也不会傻到用肉身抵挡。柳云中这一剑,纵然堪堪避开了要害,但也凶多吉少,是而当于深池毫不犹豫地拔出剑时,鲜血溅出五步开外,她忽然感到一阵晕眩,望向纪玢誉的双眼,竟仿佛看到了纪元徽。
想来他俩虽非叔侄,却实在有些相像。
纪玢誉搂住了她,依稀仿佛唤了一声:
“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