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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卧在榻上半死不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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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兔子的故事,也是某一日午歇时,莫轻墨随口向她提起的。
“其实你挺像兔子的。”
柳云微微讶然地看向他,友好和睦地相处了这么久,他们彼此之间也有一定的了解了,柳云觉得他不太可能用这样的语句来形容她的温顺与可爱。
何况她并不可爱,更不温顺。
莫轻墨道:“你养过兔子吗?”
柳云摇摇头,她若能逮着兔子,早拿去菜市口卖了,怎会自留收养。
莫轻墨接着道:“从前有一阵我给人看家护院,那是个大户人家,家里有个特别大的院子,家主人起先只养了一公一母两只兔子,哪知道半年后足足多出一院子的兔子,边养边卖边自家宰了吃,那兔子还是越来越多,满院子撒野。突然有一天,有只兔子白天还活蹦乱跳地到处跑,晚上就不行了,我给它喂水喂药、推拿针灸,全不起作用,怎么救都救不回来。之后的每一天夜里,都有几只兔子毫无预兆地死去。家主人竟没怪我,他说兔子一旦变得病殃殃的,就是离死期不远了,因为若只是小病小痛,它们基本不会表现出任何的症状。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兔子能忍,一直忍到快不行了为止。”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最后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我就辞工不干了。”
柳云低声道:“我也是头一回听说。”
“是吧。”莫轻墨挪了挪身子,感叹道,“那么弱小任谁都能欺负还不会吭声的动物,竟有那么强大的忍耐力,怕是连人都比不上。”顿了顿又道,“其实兔子也不是不会叫,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叫,通常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才会叫出声来。”注视着她双眸,“你真就像个兔子,你该不会是兔儿神转世吧?”
柳云道:“我不信鬼神。”
莫轻墨悻悻移开眼:“书上说能忍是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大概是有那么一句话吧,忍人所不忍,能人所不能。嗯…有点拗口,但应该是这么说的。”
柳云看了看他,又看向了别处。
莫轻墨兀自道:“可我倒是希望你别这么能忍,不然连你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发现不了你的伤痛,他们该怎么帮你,怎么救你呢?”
柳云不假思索道:“我无需别人帮,也无需别人救。”
莫轻墨笑道:“我早猜到你会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你这话恰恰相反。”
柳云皱了皱眉,莫轻墨用手肘搭上她肩膀:“你别这么犟,接受别人的好意与帮助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这世上还能有人愿意帮你,已是极难得之事了。欠下的人情你能还就还,不能还就记着,大不了就是记一辈子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能解决当务之急就成,人总是要尽可能地让自己好过,而后再去考虑其他。这世上有谁能保证不欠任何人的债,不承任何人的情,凡有亏欠必已还清呢?当然不是各个都像我这么好心的,凡事还是得多留个心眼,别轻易相信。”
他像喝了假酒,乱七八糟地说了许多。
柳云忽然凝望着他:“你真是因为好心才帮我的吗?”
莫轻墨收回手,笑道:“不然呢?我有什么可图的?”
柳云道:“我不知道。”
莫轻墨笑叹道:“虽然你这么说很伤我心,可我不怪你,反正我很快就要走了。”
柳云猛地抬头:“你要去哪儿?”
莫轻墨伸了个懒腰:“边走边看吧,说不定我不久就会回来。”
柳云神色僵住,也说不定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莫轻墨摸了摸她头顶:“别这样,人有聚散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凡事顺应自然就好,我们都该学着洒脱点。”
不久之后的某天,他真的走了,虽非不告而别,却与不告而别没什么两样。再之后,柳云很快就离开了裁缝铺,再没去过那条街。
时至今日,柳云深知自己受他影响有多大,往夸张了说,她变成了第二个他。只是她愿意接受这一点,她不想和自己过不去,尽管连这也是从莫轻墨身上学来的。
柳云一路若有所思地回到近水客栈,第一时间拦下一名匆匆走过的伙计问:“有大夫来看过纪元徽了么?他现在怎么样?”
那伙计打了踉跄堪堪站稳再定睛一看:“柳护卫回来了?宗主吩咐,要柳护卫即刻去少主房里见他。”
纪玢誉没在师栩栩房里守着而去了纪元徽房里?可想而知此事之严重性了。
柳云心怀忐忑地上了楼,敲了敲纪元徽房间的门,纪玢誉平淡的声音传出:“进来。”
柳云推门而入,有种敢于直面滔天巨浪的壮烈情怀。映入眼帘的一幕倒没什么异样:纪元徽卧在榻上昏迷未醒,纪玢誉坐于床前面色冷淡如月如霜,井梧立于其后身躯笔直得像根石柱子。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极浓郁极充沛的药香,如铅尘灌进了鞋里,叫人举步维艰。
纪玢誉向她看过来:“你腿受伤了?”
柳云讪讪道:“没。”
纪玢誉道:“那你在磨蹭什么?”
柳云咳嗽一声:“我嗓子痒,怕离得近了打扰少主养伤。”
纪玢誉横她一眼:“你倒晓得徽儿急需休养,你可知他伤得多重?”
柳云心虚道:“知道。”
纪玢誉一挑眉,柳云忙改口道:“呃…不知道。”
纪玢誉微眯了眯眼:“你屡屡护主不力,可知要受多大的罪责?”
柳云低下头:“不知道。”
纪玢誉又一挑眉,柳云委实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单膝跪下,两手抱拳:“属下万死难辞其咎,请宗主责罚。”
纪元徽眼未睁,却忽然手一抽。
纪玢誉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他这一动作,无奈一声轻叹:“罢了,”眼尾余光扫向柳云,“起来说话,往后没我指令,你不可再跪。”
柳云忙忙起身,应了声是。
纪玢誉脸色略显凝重:“去栩栩房里陪她说说话吧,这里有我。”
柳云懵了,啊?
纪玢誉默然不语,柳云也不敢多问,偷偷瞄了纪元徽一眼,悄然转身,不经意地瞧见井梧那张万年寒冰脸,一如往常地打了个激灵,稀里糊涂地退出此间,去到师栩栩房里。
师栩栩一见她便笑靥如花:“过来坐。”
柳云蹑手蹑脚地过去坐了。
师栩栩道:“怎么又是这副怂包样?听说你跟元徽弟弟在外边惹了点事,我方才也去瞧过他了,躺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是挺可怜的,不过男人么,只要不死不残就没多大事,你尽管放心好了。”
柳云小声道:“你都说他半死不活了,我还怎么放心啊。”
师栩栩噙笑道:“你就这么放心不下他?”明珠般的眼眸眨了眨。
柳云叹道:“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连累他,他跟我在一起身子骨就没好全过。我若要说一点不内疚那必然是假的,可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他伤成那样,宗主却不许我守在他身边,可见宗主也渐渐发觉我是个瘟神了。”
师栩栩单手托着下巴:“哦,是我要他换你过来的。”
“啊?”柳云诧异道,“为何?”
师栩栩道:“成日里让男人陪着有什么意思?每天睁眼闭眼见到的都是同一张脸,就是他容颜再俊秀出挑也会腻的,我近日里连话都不想说,反反复复地看到他,还没张口便觉着心烦。他又不许我出门游逛,顶多是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委实闷得我心里发慌。”
柳云越发感到诧异,一字一顿道:“你竟对宗主心生厌烦?”
师栩栩一脸无奈:“虽非我本意,可的确如此。”
此刻若是有盆水在手边,柳云必定兜头泼下来。
“宗主…对此知情么?”柳云小心翼翼道。
师栩栩摩挲着晶莹如玉的指甲:“应当是知道的吧,他那么聪明。”
柳云道:“可是一个人再聪明也未必方方面面都能顾全,说不准他在感情方面就是很迟钝很傻很天真的。”
师栩栩道:“那你觉得,他如果真视你为瘟神,还会让你过来陪我聊天解闷么?”
柳云摸着良心道:“那倒是不会。”
师栩栩笑道:“那你就不必多思多虑了,阿誉很少看不起谁,更不会有阶级之念,你只要做好你分内的事,他便绝不会苛待你。”想了想又道,“唔…做不好可能也没什么,哪怕你把事情搞砸了,只要你不是故意的,不是真存有坏心,你便服个软,低头认个错,解释清楚缘由,他可能也不会过分责怪你,他只会怪他自己。”
柳云怔忡半晌,道:“当真?”反应过来又补充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有点接受不了。”
师栩栩不以为意道:“你目前跟随他的时日尚短,对他还不够了解,会有这种反应也正常,往后你自会慢慢发觉的。”
柳云好奇道:“那既然宗主人这么好,样貌没得说心肠还软,你为何不与他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师栩栩勾唇道:“你心里不是早有答案么,还用得着我亲口再说一遍?”
屋子里的熏香沁入肌理,柳云只感到身心舒畅,脑子里也越渐清醒:“我从不觉得你是个朝三暮四不肯收心的女子,否则宗主也不会为你痴迷至今,但即使不考虑宗主待你之心,我也绝不认为你会玩弄感情,见异思迁。”
偌大的房间里忽而沉寂下来,师栩栩像是万花园中至为娇艳的一朵牡丹,她之嫣然一笑,群芳失色,蝴蝶都围绕它而飞舞,连天边的云也为她停留。
师栩栩笑道:“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柳云挠了挠头:“不会是因为你想主外让宗主主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