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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堕月(三) ...

  •   缇郁的风光于邪修贺济而言,是泛了苦泛了疼的。
      他太久没有踏足这里,以至于忘了街边贩售的罗林果是何种滋味。

      他看着姓莫的追着姓庄的砍、姓池的压着姓梁的打、姓陈的冲着姓彭的骂,再然后,鼻青脸肿的少年们又勾肩搭背起来,嘻嘻哈哈地买了罗林果,一边吃着一边漫无边际地聊天,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

      这引不起他内心的波澜,因为他知道他从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也不会是,他对这些少年没有丝毫的羡艳之情。
      现在,他只想见一个人,就是不知在不在。

      贺济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休息了一会儿,正打算前往贺府,周遭的景像就变了。
      同样是缇郁的街道,但每家每户门前都挂上了白色的灯笼,街上的少年们也都神情肃穆,不复平日的活泼。
      人们窃窃私语着,为一个逝去的生命而感到婉惜,而贺济的眼神刹那间变得阴冷。

      他不顾扎进肉里的断骨,施展身法消失在原地。

      缇郁城主的小女儿出城游历,却不料碰上刚出世的凶兽於骙,丢了性命。
      今日,恰是噩耗传来之时。

      刚回城的贺济幽幽地看着道上来来往往的两脚羊,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往贺府走。
      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也将面容藏在兜帽的人,他们沉默地跟着他,腰间的天枢令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他的装扮在此时本惹人生疑,但因那令牌背后的含义,无人注意他们的行动。

      贺济溜进贺府,循着记忆找到了一处略显简陋的宅院,他身后的斗篷人全都隐匿了踪迹。
      贺济在房门前立了很久,才终于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了。

      屋内小憩的人听见动响吃了一惊,警觉地扭头,美艳的脸上神色冰冷:“谁?”

      贺济上前一步,反手关了门。
      他不说话,黑色的兜帽挡住了他的脸,只有毫无血色的薄唇与瘦削的下巴暴露在女人的视线里。
      他的嘴角微微勾着,似乎表达着他不太平静的内心。

      女人蹙起眉头,抓紧了手中的发簪:“阁下擅闯家主夫人闺房,此举怕是不妥,还请阁下速速离开。”
      簪子上并未含有什么灵力,根本伤不到他。
      他抬手,将兜帽取下。
      女人看清他的脸,怔了一下。

      他笑了,手中浮现一缕幽青的火焰:“看,我可以修炼的。”

      女人的神情恢复成他熟悉的模样,那冷漠又骄傲的眼眸直视着他。

      一千多个日夜的渴望终于落到了实处,体内的鲜血似要沸腾。
      这被投以视线的惊喜远胜于他杀死姜家那个蠢到没边的东西时所体味到的快意,因此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像是八岁那年与她一起去放风筝时的表情。

      然而女人放下簪子,走上前来,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记忆中往昔的影象就这样被毫不留情地打碎,同血管里兴奋奔流的殷红—齐坠入极寒的冰狱——那也太轻而易举了些。
      贺济被打蒙了,呆呆地看着她,结果又是一巴掌。

      “滚出去!”女人怒喝,苍白的面颊上浮显出不正常的红晕。
      贺济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抓住了她的腕。

      “娘……”他颤抖地唤了一声,换来女人更激烈的挣扎。

      女人挣不出他的桎梏,眼底的怒意更甚:“别这么叫我,我没你这个儿子!”

      贺济盯着女人的脖子,眼神忽地狠戾了。
      他抓着女人的腕一扯,拉她进了自己怀里,另一只手中的灵力凝成一把刀。
      利刃贯穿了心脏,贺济用力一拧,血溅了他一身。

      贺济刚翻进贺府,青珏就朝他劈来一剑,他一个侧翻躲过了。

      “罔顾人伦,”青珏望着他赤红的眸子,眼神冰冷,“当罚。”

      贺济瞬间就明白了。

      她看见了。

      “谁准你…谁准你看的!”他目眦欲裂,眼球中的血管爆开,仿佛下一秒就会淌下血泪。
      灵力在他手中汇聚,化为造形扭曲的血色长刀,而他身后则掀起了同样色泽的巨浪,在浮满白骨的长河中与他眼里的暴怒如出一辙地汹涌。

      困于白骨中的怨灵嘶吼着,尖厉的声音刺着青珏的耳膜,但她不为所动:“屠戮无辜,当偿。”
      水蓝色的明光在弥浪银白的剑身上流转,纯净清澈的气息将缭绕的煞气逼退了些。

      贺济死咬着牙,向青珏挥出一刀。
      血色的长河沸腾起来,直触天际的大潮携了磅礴的伟力,和蚀骨难销的愤恨与怨毒,向她压来。

      《冥阴诀·血卷》,血煞天河。

      贺济用这一招完全是自寻死路,只要青珏躲过去,他便再无一丝活下来的可能。
      他伤的太重,跨境界地使用这一招耗尽了灵力不说,还将他体内大半的血抽掉了。

      青珏想,大概是追捕不了了。

      她提剑,迎潮而上。

      澜痕仙君的白袍上绣了飘逸的青蓝色竹纹,在此刻,随《沧平剑诀》一招一式的凌然,竟使她在起伏的波浪中飞腾旋回的身影宛如一条曳尾的蛟龙,带着一往无前的无畏与睥睨天地的傲气。

      在不远处观战的亓璇抓了把瓜子开始嗑,道:“五息赢,赌不赌?”
      步嶷眉头一挑:“不。”

      “扫兴。”亓璇嘀咕一句,偏头看向沐晚照,语气不由自主地放柔放软了,“师姐觉得澜痕多久才能赢?”

      亓璇向来是不把规矩放心上一切全看老娘心情的性子,说话放肆,能把稍微古板一点的人气吐血,可她一对上沐晚照,就放不开了,当然,是指不太文明的方面。

      沐晚照看她十分自然地坐在自己腿上,颇有些心塞。
      当着青珏的面,这似有些不妥当,但若叫她下去,又好像显得自己无情,再说她坐都坐了,定是不愿再挪位置,保不齐还要调戏两句,说“暗渡陈仓”之类的话——其实她对自己还挺嘴下留情,换别人估计就把词改成“偷情”了。

      幸亏亓璇目前还没有道侣,不然早晚被气死,不过她以前好像说过…不喜欢活的?

      “三息了。”沐晚照说。

      青珏果然胜了,她的佩剑弥浪贯穿了贺济的肩,把他钉在了墙上。

      “越狱逃罚。”青珏冷淡地道,“数罪并存,当死。”

      贺济没理她。

      “我知并非所有父母都舔犊情深,可她明显待你不薄,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青珏也不管他装聋做哑。

      “你看见多少?”贺济抬了下眼皮。

      “不多,”青珏道,“但你看她的眼神,很明显。你是爱她的。”

      贺济嘲讽地一笑:“对,所以我要杀了她。”

      青珏定定地看他一眼,随后一拳打在他脸上。
      那一拳着实有些狠了,贺济头一偏,吐出几颗牙。

      他瞪了青珏一眼,含糊骂道:“你懂个屁!”

      “无可救药。”青珏清理掉手上的血,将弥浪拨出来,收入鞘中。

      贺济瘫在地上,眯着眼,盯着圆圆的月亮。
      “喂,澜痕仙君。”他呼吸开始有些困难了。

      “何事?”

      “替我告诉贺回一句话,行不行?”

      “说。”

      “我欠他的八块灵石,就拿骁山轩丘兴槐村的风筝来还。”贺济虽然快死了,但并没太大的情绪波动,只以一种非常无所谓的口气道,“别让贺渟抢先了。”

      青珏看她一眼,不作深究,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

      贺济咧了咧嘴,因为缺了几颗牙,这笑容瞧上去略显傻气。
      “好、好的很……”他喃喃着,瞳孔散掉了。不过片刻,他就化为了一滩血水。

      青珏取出传音符,垂下眸子,向七川狱汇报了贺济的情况后将符纸打出,让它报信去了。
      她瞥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千幻被关闭了,步嶷本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幻境一消失,他就发现自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下面是蝎子窝。

      步嶷:“!”

      他猛地一蹿,挂树上去了。

      亓璇:“噗。”

      青珏听见声响,一扭头就看见亓师姐正窝在大师姐怀里,一时竟不知该羡慕谁。
      沐晚照轻拍亓璇的肩膀,亓璇便顺从地从她腿上下来了。

      “澜痕,回七川狱?”沐晚照起身。
      “先回宗门给贺师兄带句话。”青珏道,“不打扰大师姐执行任务了。”
      她望了望百无聊赖拿了根棍子戳蝎子的亓璇,又道:“澜痕就在此祝师姐师兄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一路平安。”沐晚照浅笑。
      亓璇低着头玩指甲,语调轻快:“那我就祝澜痕小师妹吃好喝好咯。”
      在树梢上半天没出声的步嶷也憋出了一句“师妹走好,下次师兄请你吃饭”。

      青珏笑了笑,告辞后御剑离开了。

      沐晚照施了点灵力,让那群蝎子全部爬走,然后抬头唤了声:“荡海。”

      荡海武君是出了名的怕蝎子,就算蝎子都爬干净了也不愿下来踩被它们爬过的地,至于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要大师姐来……怕到极点是这样的。

      “师、师姐,我…我换个地下。”步嶷咽了口唾沫,转移到另一棵树上后才爬下来。
      “哟,这下成小白脸了,”亓璇啧啧称奇,“要不要把我哥叫来安慰安慰你?”

      步嶷脸色确实很白,他苦笑一声:“隐雾,你就别打趣我了。”
      他又看向沐晚照,感动地说:“还是大师姐好。”

      他话音刚落,沐晚照的手臂就被亓璇抱住了。

      步嶷心里暗道不妙。

      “我要打小报告了,”亓璇朝他柔柔一笑,一双勾人的狐狸眼却阴恻恻的,令步嶷一下子想到六岁那年掉进蝎子窝的感受,“步师兄可小心些。”

      步嶷:“……”

      亓璇最讨厌别人拿她比来比去,步嶷自知理亏,闭了嘴。

      沐晚照见他吃瘪,忍俊不禁地屈指往亓璇脑门上一敲:“怎的,只许我好,不许你好?今个儿我好,明个儿你好,这样交错着好,大家都好,不也挺好?”

      亓璇摇头晃脑地道:“不好不好,我可听不得。师姐好就是师姐好,今也好明也好,脸也好人也好,我就希望师姐天天好,我自个儿倒用不着好。”

      步嶷快被她俩这好来好去绕晕了,抱着自己的戟叹息道:“别好了别好了。断天潮,还是你对我最好。”

      亓璇很明显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自己拿自己去比毫无顾忌,赢了输了也不在意,但就是不喜别人拿她去比。
      她说自己被拿去比的够多了,接下来只能自去比,否则……步嶷想到那群被喂了药专程跑他洞府里窜稀的猪,把断天潮又抱紧了些。

      亓璇玩阴的来阳的都很顺手,不过她现在并未注意神色复杂的步嶷。
      “师姐,”亓璇朝沐晚照眨眨眼,“在这里六年,有没有什么乐子?”
      “发明了几样新菜,算么?”
      “噢,师姐回宗会做吗?”
      “会的。”
      “那我倒时候蹭饭师姐可别赶我。”

      “你来我这里蹭过的还少吗?”沐晚照轻笑,“隐雾、荡海,准备好。”

      她的声音仍是含着笑意,周身却瞬间漾开汹涌的灵力:“忻参,要醒了。”

      堕月湖的湖水忽然激烈地动荡起来,大地也震颤。

      一个人从湖里走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堕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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