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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弥留际 ...


  •   “南……南,不是要叠纸飞机吗?怎么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女人微笑着伸手摸了摸病床前一个小男孩的头发,袖口因为动作向上窜了一节,露出手背上留下的针眼。

      甘之南放下了铅笔,小拇指的侧面蹭上的铅笔灰,他将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折了进去,边叠边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因为……它可以带南南去看外面的世界。”

      软绵绵的一句却让女人怔在了原地,她下意识地看向窗边,看向外面的蓝天白云,恍惚间瞥见甘之南站在了窗边正对着纸飞机的头部哈气。
      她暂时压下心里的愧疚,温声教育道:“南南,纸飞机不可以扔到窗外面去哦。”

      甘之南试图扔纸飞机的小手顿在了原地,他扭过头,整张小脸皱巴巴得,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会砸到人的。”,女人笑着瞧他又继续讲道:“如果你被别人随意扔的纸飞机砸到了,会高兴吗?”

      甘之南看了看母亲又瞧了瞧手里的纸飞机,第一次在小脸庞上展现出纠结的表情。
      “可是没了天空和大地,它还算是纸飞机吗?”

      见母亲不知在想什么,甘之南以为自己得到了准许,他又一次在纸飞机的头部哈气,顺着风朝窗外扔去。
      四楼的高度足够一架纸飞机在空中待很久,他注视着它,像是看待游子般期翼,时而晃荡旋转,时而顺利前行。
      旅途的终点却撞到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的头发看起来软软的,转身的时候会飘起来一个弧度,他从长椅下面捡起了那架纸飞机,目光在医院的窗户上一间一间扫过去,最后与四楼的某个病房里愣在窗前的甘之南对视了一秒。
      他收回视线后很快便拆了那架纸飞机,随后便朝着住院楼这边跑过去。

      甘之南自觉得好像办了错事,低着头抿着唇转过身对女人开口道:“南南的纸飞机砸到了一个小朋友……”
      “他好像不开心,拆了南南的飞机……还要来找南南算账。”

      甘之南的两只小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看不停来回移动的脚尖。女人瞧见他这副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捏了捏他柔软的脸蛋。
      “那南南一会儿可得向人家好好道歉。”

      还未等甘之南询问怎么道歉,病房门被人敲了敲,随后被一只小手推开了,门后的俨然是刚刚楼下的那个小男孩。
      因为一路跑过来,他的脸红扑扑得,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水汪汪得,一只手抓着门把手气息不稳地喘着,另一只手将那架被拆开的纸飞机摊了出来。

      甘之南看见“债主”找上门,臊得小脸比他还红,忙从里面绕出来一个劲儿地朝人鞠躬,一句接一句的“对不起”。

      “这个,是你叠的吗?”,小男孩的两只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半天,视线一直留在甘之南的身上。

      甘之南瞥见那张纸上歪歪扭扭又脏兮兮的两个“南”字,咽了一下口水,闷闷地开口道:“是的……”

      “你可以教我吗?”,他的眼睛亮亮得,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蓦地有些抱歉地说道:“哦……我不是故意拆你的飞机的,我想学学怎么折的……”
      他挠了挠头后尴尬地说道:“拆开后,我就不会折回去了。”

      小男孩像是刚发现这个病房里还有一个病床上的女人,他抓着那张纸从甘之南身边绕过去,直奔里面,跑到病床前。
      “阿姨,你好漂亮,比我见过的好多好多人长得都好看……”
      “阿姨,他的纸飞机技术一定是你教的吧……你长得这么美丽,折纸飞机肯定更棒!”

      “小嘴怎么跟抹了蜜似的。”,女人弯下腰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小朋友,你的名字是什么?”
      “作为交换,我先说,我姓赖,你可以叫我赖阿姨。”

      “艾……”,小男孩喃喃了一下这个称谓,“艾阿姨,我叫鸿雁,他们都喊我雁子。”

      “是赖……算了,雁子喊什么便是什么。”,女人用消瘦的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鼻子。
      “阿姨叠纸飞机的技术可没有南南好,让他来教你吧。”

      鸿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大人般转过了身,正巧看到了甘之南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不知从哪又拿到了一张纸,边走边折,等到了鸿雁面前,一架简易的纸飞机便已成型,他将手中的纸飞机递给鸿雁。
      “你好,我叫甘之南。”

      *

      甘之南搬了个小板凳,正坐在病床前给母亲剥橘子,小小的肉肉的手上全是橘黄色。
      他刚听到母亲拿着故事书念到“公主藏匿的地方被人闯了进来”,房门就被猛地推开了,吓得他差点将手里的橘子全扔掉。

      鸿雁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像是被人追杀般一路逃到窗帘后面躲起来,躲之前还对两个人“嘘”了一声。

      正当床上床下两个人一头雾水之际,门又被敲响了,随后进来的是一名护士,她先是在病房里看了一圈,才开口问道:“有没有看见一个小男孩?就像他这么大的……”

      女人还没说话,床边坐着小板凳的甘之南急匆匆地开口道:“绝对没有!”

      护士狐疑地看了一眼他,随后退了出去将房门带上了。

      窗帘后面的鸿雁从缝隙中瞧见人走了,长舒了一口气,走了出来直到甘之南的身前才停下,弯下腰对着他的脑门吧唧了一口,声音大得整个病房都能听到。
      “不愧是我的好南南!”

      甘之南后知后觉得知自己被亲了,他的一张小脸皱巴巴得,扭头看向母亲,告状似的说道:“他亲我!”

      女人眨了眨眼和鸿雁对视了一下,随手放下故事书,弯下腰也在甘之南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说道:“这是我们爱南南的表现啊。”
      还不等他控诉,女人偏过头瞧向鸿雁,问道:“怕疼?”

      鸿雁脑子转了几个弯才知道对方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被护士抓这个问题,他咬了一下嘴唇,诚实地摇了摇头。

      女人看他的模样,朝他招了招手,等到鸿雁走到床边的时候一把搂住他,问道:“那,要不要听艾阿姨讲一个故事?讲完你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我?”
      鸿雁在她的怀里猛地点了点头,女人从床边拾起故事书,声情并茂地讲了一个公主与骑士的故事。
      也许在大人眼里,这是一个极其俗气的故事,不外乎骑士为了保护公主、最后亲眼看着公主嫁给了王子。但是进了小孩子的耳朵,便成了梦幻一样美丽。

      女人合上故事书后瞥了一眼,两个小孩子都意犹未尽。她笑着对鸿雁说道:“那么,亲爱的鸿雁王子,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你的传奇故事了吗?”

      鸿雁纠结了半天,伸出手说道:“艾阿姨,我们拉勾,我和你说了,你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而且,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女人用小拇指勾住他的,笑着应了一句,“成交!”
      “别说一件事,十件事我都答应。”

      鸿雁得到了保障,舒了一口气道:“那艾阿姨你答应我,等我讲完就和医生申请一下,让我搬到你的隔壁床位来。”

      “好。”

      鸿雁一屁股坐到了床边,低着头绞着手指,缓缓开口道:“我的家里只有一个爷爷,他姓赵……自打我生下来,便患了一种肺病,每次医生叽里呱啦地说一顿我都听不懂……”
      “大概知道她们称我这个病名为慢阻肺,治不好只能缓解,环境不能太差,稍有灰尘便会堵在我的肺部……为此,老赵把烟戒了。”
      “但他就是一个……穷老头,老了也为自己攒几个钱……我有次不小心听到了隔壁婶婶们闲聊,说我的病是一个烧钱的无底洞。”

      “我就想,大人们不会喜欢不听话的小孩,那么医生应该也不会……如果我每次都逃跑,不听医生的话,是不是他就会将我赶走,赶回家去?”
      “这样,老赵就不用为我花钱了。”

      *

      “艾阿姨,我在楼下看到一只好乖好乖的大狗狗!我抓着绳,它就拉着我……”
      鸿雁推开门后被眼前的景象一下子震在了原地,原先要说的话也自动地咽了回去。

      里面那张病床上的女人一只手挂着药瓶,因为动作幅度过大,透明的管子里全是血色。她整个伏在病床上,脑袋露在床外边,一张脸憋得通红,半天猛咳了几下后直呕出一口血。
      因为疼痛喘不上气,使得她的脑袋不自觉地往下垂着就快要落到地上。

      鸿雁的两只眼睛睁得很大,心跳得很快,像是马上要从他未闭合的嘴巴里蹦出来。他猛地回过神,冲到了病床前头的呼叫铃。
      他刚要按下可以唤来护士的铃,就被一只青筋暴起但没什么劲儿的手给压下了。

      两个人对峙了半天,沉默的环境里谁都没有开口,只听到了喘气的声音,连痛呼都不曾有过。
      鸿雁的心一直颤着,又像是被人用力捏着,他的手从呼叫铃上自然垂落,慢慢地蹲下身,将自己蜷成一团,他怕自己看到这残忍的画面。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女人终于从病魔中暂时缓了过来,猩红的一双眼却含尽温柔,她终于有力气躺回了床上喘息,偏过头虚弱地开口。
      “雁子……我求你,不要告诉南南,以后我再犯病了请你将他支走,好吗?”

      见蹲着地上将脑袋埋起来的鸿雁不理自己,女人有点慌了,她忙攒着一股劲儿从抽屉里捏出来一张纸递给他。
      “这是阿姨给你画的画……虽然不算什么好作品,是我的一片心意……”

      “知道了。”
      鸿雁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红红的,从她的手里接过了那份“贿赂”。
      他觉得很难受,压得快要喘不上气,他见证了一个残忍的事实,然后要为了她的爱瞒住一个她爱的人。

      鸿雁的小脑袋瓜想不明白,为什么南南母亲要和老赵一样那般执着?
      他只能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接到的这副画上,上面是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很快乐的自己,阳光从窗边照耀进来将他整个人包裹。

      后来有一次,甘之南正坐在病床旁边画着画,女人的病情发作了,鸿雁以“医生要来巡查扎针”的理由轻易地将甘之南打发走了。
      门合上的那瞬间,整个病房像是进入了时间冻结的地狱。女人难忍地瘫在床上干呕,憋得气血上行,鸿雁就在她不到一米之外坐着却什么都做不了,耳边传来痛苦的喘息让他难受到觉得自己可能也要犯病了。

      直到女人再用尽自己的力气撑着身子躺回去,属于鸿雁的煎熬才算到了头,他的双膝拱起,两只胳膊抱着腿,老气横秋地问道:“很疼吧?”
      “不用骗我,我感受过……”

      女人听出那句话中有很重的鼻音,她努力地偏过头去瞧着鸿雁,只可惜他将自己保护得很好,看不到一点脆弱的模样。

      “这么痛还要坚持吗?”
      这句话,问她,也是问自己。

      这一次,鸿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女人叹了一口气,孱弱地哑着嗓子开口道:“想再看看他……”
      “还那么单纯,还那么好骗,还没有长大啊……我走了可怎么办?”

      一时之间,两人间的病房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随着时间推移,从窗边投下的光线慢慢挪动。
      女人看着那道越来越斜的光影,蓦地开口道:“雁子,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

      两个小朋友八岁时的某一天,一位母亲还是离开了她最不舍的孩子。
      葬礼上,两个小朋友披麻戴孝,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额头上白色的孝带都磕黑了五六条。

      甘之南的家里没有地,没有钱,只能选择火葬。那是两个小朋友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冰冷的尸体躺在铁床上等了很久,直到太阳快要下山,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才不紧不慢地来通知家属们可以推去火化了。
      两个小朋友随着小姨和小姨父站在尸体的旁边,在每一位朋友作别后向他们鞠躬。等到所有人作别结束,工作人员便会对家属嚎上一嗓子。

      “往前走!莫回头!”

      最近,鸿雁发现甘之南的情绪不是很对,他从同学们那儿打听来一个流行的办法,准备拿这个来哄哄他。
      “南南,你知道时间囊吗?”

      甘之南难得从写作业的氛围中脱出来,偏过头瞧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鸿雁瞧他有些兴趣,忙不迭地开口道:“你可以将艾阿姨的东西装进时间囊……也就是一个盒子,埋在土里……不如就这棵树下!”
      “等十年、二十年,等到你记忆模糊的时候再挖出来,就不会忘了她呀,也不会忘了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啦!”

      甘之南闻言想了很久才回屋子里搜寻了什么装到了一个铁盒子里,出来的时候顺道带了一个铁锹,绕着院子里那棵树走了一圈,挑了一处阳光正好的土地。

      鸿雁瞧着他铲土的模样,蓦地想起了艾阿姨走的那天徬晚,也是这样漫天红云,漂亮极了。
      迎着夕阳,她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不再似之前那样时而恍惚时而清醒,后来鸿雁才知道那叫“回光返照”。
      她笑着看了一眼院子里画画的甘之南,对鸿雁“嘘”了一声,对他招了招手。

      艾阿姨是个生得极美的人,温文尔雅的气质,举手投足像是艺术。她笑得两只眼睛弯弯得,让鸿雁瞧着高兴了不少。
      但她却拉着他的手,略带歉意地小声开口道:“抱歉,将自私的枷锁交给了你。”

      这样的形容对于八岁的鸿雁来说非常超前,但他还是一下子悟到了艾阿姨的意思。

      鸿雁觉得自己从小就知道了一个了不起的秘密——南南母亲很爱很爱南南,就像老赵很爱很爱自己一样。
      南南母亲走后,那项爱他的重任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弥留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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