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56、新年快乐

　　“小荣，你在喊什么？嘉明哥怎么会来？老爸给你盛了一碗汤，碗拿好。”谢子荣就回头接个碗的功夫，再一回头，门外就没有人影了。
　　“刚刚嘉明哥就站在那！”谢子荣往门口一指，表情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我刚刚看到他了，他站在那看我！”
　　“他现在在不在国内都不知道呢，怎么会来看你？”谢倾羽道，“快吃饭吧，你肯定饿了。”
　　这时护工孙叔从门外走了进来，原来他给小荣去买水了。谢子荣一见到他就急忙拉住对方的袖子不放：“孙叔，刚才你在外面有没有一个穿黑色大衣的二十几岁的男的，头发比我现在短一点点，然后这样，偏分？”他摆弄一下自己额前刘海，却见对方表情茫然。
　　孙叔想了想，摇摇头。谢子荣不甘心，他问对方：“您上午和我说这层楼的两个电梯都在维修了，只能通过走廊尽头的那条楼梯下去，您真的没有看到有这样的人吗？这条路上都没有？您上来的时候楼梯上也没有？”
　　孙叔道：“我上来的时候走廊里和楼梯间里都没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刚才明明看到他了。他刚刚就站在门口，”谢子荣呆呆地看着门外，神色恍惚，“难道是我看错了？不，我怎么会看错，他明明就在那边啊？我到底有没有看错？”
　　“肯定是你看错了。”谢倾羽又给儿子递过去一个食盒，“先别想些有的没的，儿子来，吃块鱼。”
　　而走廊另一处尽头拐角处堆放着废弃医疗器械的杂物间旁，林嘉明靠在那边久久地站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避，好像本来就只是打算悄悄地看对方一眼，看对方如今状况如何，只看一眼就走的，没想到居然被对方直接喊出自己的名字。他选择了最懦弱也是最下意识的举动，那就是逃，他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他明明不是这样不敢面对现实的人，之前多少次面临人生道路的分叉口他都为自己抉择好接下来的路，踏上就不后悔，为何一到谢子荣面前他的那种从容镇定稳重理性就会土崩瓦解，变得这般紧张局促犹豫感性。林嘉明靠在这个逼仄的角落里拼命让自己沉下气来，心别跳得那么快，他告诉自己，深呼吸，平静一点。他像在逃避那些优柔寡断一样逃避着那个少年扑面而来的在意，他慌张，他惶恐，他不清楚自己在害怕究竟哪件事，可他却比谁都明白自己应该害怕哪件事。
　　原来不见那么久，再次见到的时候首先是发自心底的开心，然后就是方寸大乱，再然后就是逃，不肯面对现实。那个少年方才喊他的语气他也听得分明，欣喜的，急切的，害怕失去的，恳求的。什么时候他和他的关系已经变成了这样，你不说我不说，可他们都应该彼此明白那些曲曲折折的心思，只是碍于这个世俗的框架与围墙。这些感情在没见到的这么四个多月里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被岁月蒸煮地越来越粘稠，越来越煎熬人心。
　　林嘉明在拐角处起码站了半个小时左右，然后才偷偷地走出来穿过整条走廊下了楼。
　　他把车开在路上开得很慢很慢，播放车载CD又响起了那首熟悉的歌：“是否对你承诺了太多，还是我原本给的就不够。你始终有千万种理由，我一直都跟随你的感受。”又是一条海滨公路，林嘉明微微开了点窗，冬天的海风冷，可他却急着要把自己燥热的内心降降温。冷一点也无妨。
　　回到家已经接近深夜，林嘉明冲洗完热水澡之后躺在床上只盖了一条毛巾在身上，忽然枕边诺基亚响了几声。他拿过来一看，人立刻就坐了起来。
　　是谢子荣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新鲜的热乎的：我今天晚上好像看到你了嘉明哥，要是真的是你就好了。我有点想你了。
　　林嘉明捏着手机看了好几分钟，他刚刚洗完头发，没擦净的水珠顺着鬓角流淌到脖子里，他完全没顾得上擦，就那么一直看着那句话。
　　末尾那句“我有点想你了”让他看得有些恍惚，这句话也是他想对对方说的。今天他看到谢子荣，对方坐在床上腿上打了石膏但是能说能笑，看样子应该问题不大，再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好，那时他看到对方那样他起码是放心的，他没去医院的时候真的害怕自己看到对方和自己母亲最初一样昏迷不动的场面，那样他或许心中真的会非常难过。他看到对方能坐起来说说笑笑的样子忽然就意识到自己的思念居然那么澎湃，对方的笑容不知不觉已经在心上长得漫山遍野。
　　林嘉明在床边坐了一会，然后动动手指给对方发过去一句：早点休息。新年快乐。零点的第一场烟花在窗外炸响，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林嘉明打完最后一个字点发送的时候，1997的大年初一便轰轰烈烈地来临了。焰火辉煌映照着林嘉明侧脸很亮很亮，新岁降临的这个时刻，人间所有的美好似乎都会在一瞬间降临。林嘉明捏着手机，那一刻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烟花与鞭炮声接二连三铺陈上漆黑的夜，也映在林嘉明的眼中，他一个人坐在屋内看着夜空中的烟花，真的好美啊，他忽然想着，是否这场盛大焰火在那个少年的目光里会更加迷人？忽然好想和对方一起看一场烟花，顺着那个少年的目光去追随满天的焰火，少年撑着头看烟花动人，而他会侧着头看他，弄清楚究竟是烟花动人，还是他眼中更加动人。
　　下一刻，他的手机又有了会因为。林嘉明打开来一看，是谢子荣发来的消息：新年快乐，嘉明哥。他心中一暖，过了一会，手机又响了几声。林嘉明拿起来看了，还是谢子荣发来的：嘉明哥，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通个电话。
　　林嘉明发了句：我有空。你应该早点休息。刚发完没过几秒，谢子荣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嘉明哥，新年快乐。”谢子荣在电话那头道，“我好想你。”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并不是有点想你了，而是好想。谢子荣自知说漏了嘴，索性脸皮厚没有怎么尴尬，只听着林嘉明也和自己道：“新年快乐。”电话那头声音还是一样的熟悉，好听，谢子荣陷入一时的幸福与快乐之中。
　　“嘉明哥，你是不是在泰国。我这里刚才有几声烟花，现在没了。我听到你那边也有人在放烟花。”谢子荣道。
　　林嘉明想了想，还是撒了个谎：“嗯。”他没有向对方说出想一起看烟花的愿望，并且很快转移了话题，“你们学校应该早就放假了吧？”
　　谢子荣道：“我放假前出了点事，不过还好，没什么大问题。”林嘉明声音听不出情绪，语速却有点小快：“你出了什么事？”
　　“就是被车碰了一下住院了，没事的，已经快好了。”谢子荣轻描淡写道。
　　“住院了…现在都有谁在照顾你？”林嘉明问。
　　“我爸请了个护工，还有家里阿姨有时候也会来医院看我，我爸有时候也会来。这几天是我爸来医院陪我，因为过年了他公司没什么事。”谢子荣道。方才一开始，好久没和林嘉明讲话的他语气还略有些僵硬，现在聊了几句之后他已经完全熟悉起来，语气也略微开始黏糊：“嘉明哥，我今天真的在我病房门口看到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后来我想那可能是幻觉。不然我喊你你怎么可能会忽然消失呢，而且你也不在国内。我有时候真的在想，要是你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可能真的就会拉着你的袖子不让你走了。我好怀念那时候你天天都来学校接我，有时候带我出去吃饭，嘉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这些话少年情感十足，直白又真诚，若是无心之人只会觉得这孩子可爱纯真，可像林嘉明这样的有心之人听了却是心海波涛暗涌。他强忍着心绪的波动，若无其事道：“我母亲生病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就在家照顾她了，不好离开太长时间。小荣，前段时间你给我打电话我那时有事没接，没耽误你吧？我现在手机都放在身边了，有什么事情你随时给我打电话都行。”这句话几乎相同的内容他当时也和谢子荣发过短讯，但是此刻重复一遍心境却是不一。谢子荣也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好像情绪很彷徨，不像现在至少敢于给对方主动拨去一个号码。其实他在出了车祸之后对于某些东西忽然就看开了一点，那一段时间在ICU的时光他记忆犹新，在生死间徘徊过的人似乎有时都觉得太重的心思是无用的包袱，谢子荣那时候有时候头疼或是又感觉自己昏昏欲睡不知道是要晕过去还是单纯困了，他那时就很怕自己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看不到爸爸和嘉明哥了，他就会想，自己若是还能醒来一定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拉拉老爸的手，还有给嘉明哥打一个电话。
　　一觉醒来后并没有昏迷，拉拉老爸的手很容易实现，然而给嘉明哥打电话却是依旧心有顾虑且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可无奈思念愈发深重，直至今日看见那个身影直接爆发。他现下打来这通电话蓄谋已久，实则是好久的思念累积而成。
　　“嘉明哥，你在泰国过得怎么样？”谢子荣想旁敲侧击，“家里除了你妈妈还有谁？”
　　林嘉明道：“除了医生和佣人，没有其他人了。”
　　谢子荣道：“照顾你妈妈累不累？我觉得我爸还有其他人照顾我都好累。”
　　林嘉明道：“有时候会累吧，但是一想到她是我妈妈，就会一点都感觉不到累了。”
　　谢子荣听了轻轻笑了笑。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如果有机会，他也好想照顾她。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最后以林嘉明催促谢子荣早点休息养好身子为由，谢子荣挂了电话，林嘉明也放下手机。他重新躺回床上，这才感觉到自己捏着诺基亚的手掌心黏糊糊地，有些冒汗了。心跳也有点快，一下子牵引着他的情绪。
　　林嘉明轻轻勾了勾嘴角，看来他的身体都比他的话语更要在意那个少年，言语上可以装着不那么在意，可是汗与心跳是不会骗人的。
　　林嘉明把手放在脑袋后枕着望着窗外。刚才打电话时就没怎么在放的烟花在此刻又在耳畔炸响，惊天动地，映得窗框边万紫千红。

　　（文中忽视且没有提到泰国与中国的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