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46、两代恩怨

　　林伟容在丽都名下有套房，不大不小，虽然没有林嘉明在沐海的房子那么精致，可胜在地段良好，距离火车站附近的维光子公司维尚距离挺近，他听说大儿子要去那工作了，便让对方先住那凑合一下。
　　林嘉明一下飞机便收到了来自老爸，弟弟十几条消息，无非是关切之类的话语，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谢子荣打来的。他看着那些未接来电沉思片刻，却并没有管那些电话，而是先行收拾起自己的行李，与这边公司对接还需要耗费他好多精力。
　　他那趟飞机是半夜十二点多到的，林嘉明把一切都整得差不多了已经是早上十点多，他稍微靠在家里沙发上打了会盹，打开电视看了一会，里面的女主角正在吃一碗云吞面，和旁边的男主说着话。林嘉明看着看着也觉得有些饿了，打算去楼下找一碗面吃吃。也许人生就是这么神奇，命运的齿轮不停转动着，林嘉明后来想着，也许他没有打开电视，没有想吃那碗面，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他也许就是在维尚当几年代理总裁，等原总裁病情好转回来了他再回总部或者去其他地方。
　　世事是那样难料。
　　林嘉明家里楼下没有面馆，他走出三条街才远远看到有个招牌带个面字。林嘉明快速走过去，发现这家店搬走了现在在招租，店门口贴了搬走的去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对面就那么有执念，林嘉明按着地址又找了两条街，终于找到了那家福记面馆。现在刚好是饭点，面馆里面人员爆满，林嘉明只能搬把椅子坐在店门口小桌子前。这附近就是丽都未高度开发的老城区，和沐海差别很大，这里房子都建得不是太高，天空湛蓝无比，到处都是美丽的小桥和河流。林嘉明低着头吃着面的工夫，有个人端了面坐在小桌子对面，与他一道吸食起来。
　　两个人无言地相对而坐吃了一小会，那个人拿起腰间的bp机传了句话，不一会另外一人男人过来搬了把椅子，挤在小桌子旁边，几分钟之后也端了碗面过来。本来就不宽大的小桌子愈发拥挤，好在林嘉明快要吃完，倒也不是那么在意。
　　坐在林嘉明对面的男人年纪有点大，五十来岁的感觉，与新来的三十来岁的男人谈笑风生，听对话内容他俩应该是公安局的，两人都是巡警队的。这本来没什么，林嘉明埋着头喝汤的时候忽然听到那年纪大点的说：“十几年前吧，我本来在沐海市里公安局，被调过来的。那时候沐海治安很乱，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沐海根本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我那时候做的是刑警，沐海十几年前大大小小的案子都是我破的。”
　　年纪小点的那人竖着拇指道：“师父，您厉害。”
　　师父道：“我记得有一年夏天，沐海郊区一个水库边上死了人。我们到的时候，那人身子都泡肿了，尸体就靠岸边，已经被河里的鱼啃地不像样了。”
　　林嘉明此刻坐在原地却竖起了耳朵，他不确定自己听没听清，因为面前二人有很浓重的当地口音，他只是大概可以听出他俩在讲什么。那名老巡警说的事情很像这几年一直困扰着他的那件事，这么多年了他走遍沐海却一直找不到当年办案的那波人，不是被调走了就是办案太多忘记了根本不能帮上忙，难道在这里他能在这异乡找到新的突破口吗？
　　所以林嘉明虽然吃得差不多了却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一直坐在原地，看似不经意地捞着细碎的面条吃着，实则一直在聚精会神注意着那老巡警的话。
　　“我们这每年也有好多人淹死的。”年轻巡警道，“师父，沐海不是靠海城市吗，难道那边也有不会游泳的？”
　　“他会不会游泳我不知道。”老巡警道，“而且说实话那岸边的水也不深，他不会游泳站总归能站起来。”
　　“那他为什么会淹死？”年轻巡警道。
　　老巡警沉思一会，却是亲口轻描淡写说出了隐没多年的秘密：“后来法医专门看过，他的鼻腔脑颅和肺部没有大量泥沙和积水，他在落水之前就已经死了。”
　　林嘉明在此刻猛地抬头看向那老巡警。

　　谢倾羽午睡时靠在办公桌上浅浅地睡了一觉，他做了个很短暂的梦。梦里白伟奇站在黑暗的水库边上要对他告白，他抬腿一脚把人踹开，对方掉到水库里，他想拉对方上来却没那么做，狠心转身把对方留在了黑暗的水库里。面前忽然出现一个看不清脸的身影堵在他来时的路口，一字一句告诉他，你逃不掉的谢倾羽。梦到这里他一下子惊醒，心跳快得厉害，惊魂未定地他他满眼血丝地望着窗外看了一会，真实的环境在提醒他，放轻松，这里是1996年的沐海市区，不是1978年的沐海郊区。白伟奇早就死了，是他该死，他不该堵在你面前和你告白，他不该不拿出积蓄和你一起开厂，他就是自己喝多了酒站不稳滚下岸边在水里淹死的，你只是没有伸手而已，你只是没有伸手而已。谢倾羽一遍一遍给自己洗脑，这不全是你的错，你就是没有伸手而已。他若是没喝那么多酒，他自己就可以站起来，也不会淹死。
　　然而谢倾羽能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真相。谢倾羽给了自己一个情有可原的解释，却需要一遍一遍给自己洗脑才不会让自己挣扎在负罪的深渊里。他那时也实在走运，建了厂没几天就发现自己中了彩票，他拿着那笔还算可观的钱收买了刑侦队的队长，而且那段时间政府改造郊区不希望那里出大乱子刚好顺水推舟为谢倾羽这桩案子“争取”了一个潦草的收尾，再加上白伟奇说到底也是林家无关血缘的养子，这场故意杀人案便以酒后溺水结了案，不了了之。
　　事实可远没有谢倾羽对自己撒的谎的那么简单。他又是欺骗自己又是逼着自己忘掉那件事，可是那个场景总会在每个午夜时分的噩梦中提醒他，谢倾羽，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白伟奇在最后一次想亲吻谢倾羽的脸颊而失败之后，谢倾羽一脚踹开对方，却并没有看着对方滚到河里。白伟奇只是摔在地上，用力撑着地面站起来，看着谢倾羽。醉酒的他腿软无比，站起来都很费劲，可是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深深地悲伤，只是渴望再接近对方，再近一些。谢倾羽毛骨悚然，他看着白伟奇企图一再靠近自己，伸出拳头朝对方小腹砸去。白伟奇再次被他砸倒在地上，这回好久都没有爬起来。
　　“谢倾羽，你就这么不能接受我吗…”白伟奇躺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极度痛苦之下他忽然冷不丁微微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谢倾羽眼睛瞪地有铜铃大，他的世界旋转一片，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恶心，几乎是报复般地冲上前，抬起脚狠狠踢踩在对方身上，一脚又一脚，“我让你笑，你再笑啊！我倒八辈子霉认识你！”他脚下的人一开始还在呼喊什么，渐渐地就没了动静。谢倾羽踢了得有十几下，盛怒之下的他难有理智，等他发觉不对劲停下的时候才发现，地上的人已经如同一块麻袋一样一动不动了。
　　“喂！喂！”谢倾羽大叫着，“你怎么了？你别吓人！”他用脚拨弄一下白伟奇的身子让他面朝上躺着，正见对方口中吐血，已然不省人事。谢倾羽慌张地蹲下来试探对方脉搏，已然没了跳动。
　　他把白伟奇打死了。
　　拥有熹微光芒的月亮高挂在天，无情也无声地地注视着这人间的一幕惨剧。原来这世间是那么凉薄，如若月宫里的上神亲眼所见也要感到惋惜，他们所庇佑的人类里居然还有这样的败类。
　　谢倾羽跌坐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他的眼睛渐渐地充了血，他红着眼睛瞪着面前躺在地上的男人，他杀人了，他怎么就杀人了。
　　杀了人要被抓，也许会被要判死刑，也许他的一辈子也许都会交代在监狱里头。不，他不能被抓进局子里。他还有美好的前程，他还可在商业一展宏图，谢倾羽心理素质极强，他慢慢站起身，死死盯着面前男人，他不能就这么让面前这个人拖累自己的一生。
　　“是你逼我的。”谢倾羽一狠心，抬腿给对方补了一脚，白伟奇的尸体直接滚到了一旁的水库里，“噗通”一声。谢倾羽没有看他，也没有管对方有没有沉入水底，他快步离开了这个不祥之地。几天后警方发现了白伟奇的尸体，可此人皮肤大多数都被鱼啃地不像样难以辨认，调查进度一再延迟。谢倾羽在这个时候找好了关系贿赂好人，案件以白伟奇醉酒溺亡结束，白伟奇被鱼咬得残缺不堪的尸体没人想多看两眼，家属也没有过多质疑这个结果的真实性，烧成骨灰抱回家，办了个小席之后众人了了散场。
　　是你逼我的。谢倾羽在心里喃喃道。你知道我最想要开厂，你也知道我最讨厌同性恋。这段往事就像被封印一般，谁也不会知晓，快二十年了，谁也没有重新提到过。谢倾羽自己有时候都快要把自己这满手的罪孽忘记，却不知道白伟奇养父家也姓林。
　　林家和谢家，互相亏欠的谁都不比谁多。谢倾羽的夫人死亡的真相，林家养子白伟奇死亡的真相，李伟贤，刘淑怡，谢倾羽，白伟奇，林嘉明，这些名字这些人的命运交缠在一起，有人依旧在追寻这海上楼月，有人在凝望这虚无的镜中花，老一辈的恩怨和小一辈的恩怨，错综复杂，牵连纠葛，注定是数也数不清，还也还不清的。
　　要怎么才能赎清他们对彼此犯下的罪恶？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下，请问你们在讨论的是不是十八年前发生在沐海郊区的一起溺亡案？”
　　林嘉明坐在小桌子前忽然打断二人的谈话。他知道这样做也许非常冒昧，可是他觉得自己快要摸到以前的那一点线索，这么多年他追寻不到，眼下可能立刻就要抓到线索，他不能错过。
　　老巡警看他一眼，有点不确定他是否在与他们俩讲话一样：“嗯？”
　　“打扰了，我有个朋友之前也知道这件事与我说过，我略微有点印象，忽然听见你们在聊，就想问问，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林嘉明随便编了个理由过去。他有预感这老巡警不想把真相分享给两人之外的人听，大概是做警察的都是这样，不想让无关人员掺和进来。刚才是他冒昧了，怎么一急之下就打断了人家呢，寻找真相也不是这么急来的。果不其然，两人交换一下眼色便一起站起来，说是要回局里了。林嘉明朝他们点头笑笑，视线却始终追随着那位老巡警。
　　“下次再来啊老张。”店老板站在屋里朝那老巡警高声喊到。
　　“哎！”老巡警一身便衣笑笑挥手致意，带着小徒弟有说有笑走远了。林嘉明在此刻便迅速地站了起来走到老板那结帐，装作不在意询问道：“刚才刚走那老哥我和他聊了两句还挺舒服的，他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