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45、执念

　　“嘉明哥，嘉明哥，你在机场吗？”林嘉明一把电话凑到耳边，那个少年就恨不得要从电话那头钻过来，声音如同一根钝刺扎在他的心里，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有些失控，声线微微颤抖：“小荣，我在，我在机场。”
　　“你等等我好吗，我路上有点堵车，嘉明哥，你再等等我好吗，我来了。”谢子荣朝车窗里向外看去，前面的车子排成一条红光蔓延的长龙。
　　林嘉明怔了一下，看看手表：“小荣，你不要过来了，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我就得走了。”
　　“你为什么要去云南？”谢子荣在电话那头道，“你要去多久？”
　　林嘉明道：“不知道，看工作情况和人员变动。在那里的公司总裁有事不能在位了，现在缺个人把守。有可能一年，也有可能永远待在那里了。”
　　谢子荣的心在这一刻凉了半截。“麻烦您开快些，对可以走这条道…什么意思？嘉明哥，你为什么要去那么久，不不不，是不是我爸让你去的？我和我爸说…等一下啊嘉明哥。”
　　“小荣，不用，”林嘉明声音提了些，“这是大人的事情，我去哪里是董事会决定的，不光是你爸的事。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调任很正常，去哪里都是公司的安排。小荣，你回去吧，在家不要和爸爸吵架，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我不知道！”谢子荣几乎要喊出来，这使得司机又往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下他。谢子荣喊完这句话就感觉自己好像要哭了，喑哑的嗓子让他忽然不想开口说话。他以为看到林嘉明主动向自己发来道别短信已经很知足了，可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那样贪得无厌，现在的他居然开始想要得到林嘉明为他的停留。可不争气的听起来像是要哭了的声音让他暂时不能开口，他只能捏着诺基亚，听着里头温和的安抚。
　　“小荣，听话。等我有假期回来，回来看你。我十几年一直生活在沐海，沐海也是我的家，我肯定会回来的。”
　　“小荣，不要生气好吗，我们又不是见不到了。丽都和沐海，也不是很远，就两千公里，两省中间隔一个广西省…”
　　“那可是两千公里！那可是隔了一个省！”谢子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看到什么将要抓住的东西忽然化为空气从指尖流走，他的心碎了一地，难以拾捡。
　　谢子荣靠在玻璃窗边，几乎要把诺基亚捏碎，声音却小地几乎听不见：“嘉明哥……，你走了我要怎么办。”
　　林嘉明也在那边沉默了。他们都没想到原来潜移默化地，在都不说破也难以说破的情况下，他们彼此早就那样看重对方，那样不舍得对方。
　　“嘉明哥，你等我一下好吗，我想去机场看你，我现在已经在快到环海公路了。”谢子荣最后用很小的声音在电话边呢喃。
　　“不要过来了，”林嘉明用几乎是割舍的决心催着自己生硬向电话那头的少年开口，“机场这么远，你在那里过来起码还有一个半小时，晚上这个点还堵车，小荣，你回去吧。”
　　谢子荣倔犟地违拗道：“不，我要来。”
　　挂了电话，林嘉明捏着手机，陷入了一片茫然与心痛。他和那个少年关系的发展已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不可说却不可放，他们已经谁也忽略不了谁了。
　　不，林嘉明到底还是一个理性的成年人。看不到未来的火苗要尽早掐灭，他马上要去丽都了，远离沐海，就连现实也仿佛冥冥之中正在阻止他们俩关系的进展。林嘉明理智而成熟，他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谢子荣不知道催了司机多少遍，司机在他的唠叨下不知道换了多少条近路，最后在靠近机场的大路前提前下车，谢子荣一路狂奔。现在是晚上七点五十五分，他站在一楼大厅里服务台前，焦急地俯身询问道：“去云南丽都的飞机，候机室在哪里？”
　　服务台工作人员查了一下告诉他，这个航班的飞机今天晚上只有一架，而且已经快要起飞了，先生您是要乘坐这班飞机吗，现在已经错过检票时间了。谢子荣离开服务台，一边四下张望一边拨打林嘉明的电话，却听到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连打了好几遍都是这个结果。谢子荣有点恍惚，他来来回回在一楼转了好大一圈，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反复地试着那个已经拨不通的电话。
　　林嘉明上飞机后就把手机设置了离线模式，想了一下，在飞机还未启动之前关闭离线模式，就看到数十个未接来电，给谢子荣发过去一句“我上飞机了，小荣，照顾好自己。保重。”之后，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就在这时乘务人员走来让他把通讯设备关机。林嘉明没有接那通电话，挂了之后重新把手机设置成离线模式。
　　谢子荣站在一楼大厅里捏着手机，慢慢地靠坐在墙边的地面上。他的不停拨打着对方电话，只是还没死心。但是到后来，他忽然就停止这样的举动了。
　　照顾好自己，保重。谢子荣安静地坐在地上，反复读着那句林嘉明发给自己的话，照顾好自己。
　　他呆呆地想，你不在沐海了，我要怎么保重自己。

　　回到家，谢子荣一言不发地捏着手机上楼，被在客厅来回踱步徘徊的谢倾羽看到，一下子叫住了。
　　“你去哪了？”谢倾羽表情有点严肃。
　　谢子荣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也是一样严肃的表情：“怎么了？”
　　张秀在这个从里屋走出来时候看到他，关切问道：“少爷，你晚上没吃多少，我现在过去把饭热一热…”被谢倾羽制止了，他冷肃打断道：“小荣，你总是在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突然离开，上次爸爸带你去和朋友吃饭也是，你很没有礼貌。”谢子荣站在楼上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谢倾羽继续道：“你去哪里了？现在已经快十点了，我之前没和你说过不能那么晚回家吗？”
　　谢子荣道：“你为什么让嘉明哥去云南？”
　　谢倾羽愣了一下，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他依旧没料到谢子荣对林嘉明印象这么好，好到听说对方要走他要去机场看他：“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亲了？为了他要对爸爸发火吗？”
　　“你为什么让嘉明哥去云南？”谢子荣没有理会爸爸的那个问题，重复道。
　　“公司安排，不是我一个人的打算。”谢倾羽头疼道，“他就是每天他弟放学接他弟顺带接接你，就把你这么收买了？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好像想把我吃了一样。”
　　张秀在一旁劝解道：“你们都别生气了，少爷，下来吃点东西吧。”
　　“阿秀，你先过去，”谢倾羽偏开身子，“今天我一定要和这小子说清楚。”谢子荣站在楼上一脸不服输的犟表情看着老爸，他一想到几个月，一年或是几年都见不到林嘉明了，心里就一阵烦躁。他厌烦自己如今的没有能力低微，不够成熟，不够独立，不能主导自己的一切，不能与嘉明哥走在一起，不能去他要去的地方，不能一直陪着他。他只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他什么都不能做，本质上也什么都没有。
　　谢子荣觉得好难受啊，他这么好些天是真的问过自己的内心，他是真的真心实意打算喜欢上一个男人了，可是对那个男人情窦初开没一会，对方好像要渐渐地远离自己的生活了。他不甘心，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甚至已经开始真实地思念起来嘉明哥极富魅力的眉眼，嘉明哥温柔的声音，嘉明哥微凉的手心，还有嘉明哥身上的成熟低调的古龙香水味。
　　谢子荣是真的奢望过快些长大，能够有能力和嘉明哥在一起。
　　谢子荣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的谢倾羽，谢倾羽也看着他，没有妥协的意思。谢子荣觉得有一股无名火包围着自己，缠绕着自己。怒火中包含着痛苦，因为他不能告诉父亲他生气的真相，甚至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他都不能去倾诉。他是那么孤独。
　　谢子荣最终是甩上门，虽然知道老爸大概率会来撬他的门，但是他还是把自己反锁在里面，然后整个人瘫在床上，开始摸出手机反复上下浏览自己之前与嘉明哥互相发送的消息。所幸今天，他爸意外的没有过来敲他的房门。他甚至翻到了暑假里嘉明哥在德市那段日子里，他没话找话发给嘉明哥的消息，那时候自己也好想他啊，却远远没有现在这样思念。因为那时候自己知道对方还能回来沐海，现在却是一切未知了。谢子荣看着看着就靠在枕头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梦。
　　依稀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失魂落魄在大街上走着，他能感受到梦中的自己极度悲痛，心脏抽搐，泪眼朦胧。他在一片沙滩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遍遍地重复呢喃：“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远处昏昧路灯下，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却怎么也看不清脸。他听见那人在喊自己“小荣”，对自己说“小荣，你怎么才来”，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可是他却不想与那人靠近。最后还是那人来到自己身边，用力地抱着自己。他感觉梦里的自己一直在推搡对方，似乎非常抗拒的样子，最后居然一拳打在对方身上。
　　“林嘉明，我恨你！”他听见梦里的自己这么朝对方吼道。可是对方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用更加温柔的怀抱来让他重新接纳自己。梦里的自己却仍旧用充满恨意的动作一下一下撞击对方抱着自己的臂膀，试图把那滔天的温柔撞碎。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谢子荣听见梦里的自己朝对方吼。梦里的林嘉明明显是愣了一下，谢子荣感觉自己恶狠狠朝对方扑去的那刹那，他猛然转醒。
　　心跳得很厉害，快得好像就要跃出胸膛。谢子荣混沌地想，这是因为过于思念才催生的梦境吗，为什么那么真实，感受那样强烈，不过永远不可能发生的是，他在现实里永远也不会那样用力地推开林嘉明，或者是吵着对方吼叫出永远不会原谅的话语。
　　谢子荣摁开躺在自己肚皮上的手机一看，自己大概睡了半个小时左右。他扭头看着窗外微沉的夜色，他仿佛看到了天上一颗亮星在轻轻闪烁。嘉明哥曾说过不在自己身边的妈妈就在天上看着自己，那是他对嘉明哥第一次有了确切印象的那天夜里，海港边的夜色总是那么旖旎，晚风与星光是一样的温柔。他望着窗外的天空，想妈妈，也想嘉明哥。
　　谢子荣睁着眼睛看着窗外，他忽然开始怀念起那个初见的夜晚，他从楼上跑下去，差点撞到嘉明哥的怀里。对方扶了他一下，他最清楚的印象是那天对方身上的味道，好香好香。谢子荣想，缘分就是这样的奇妙，他那时根本不会知道几个月后的自己居然会那样爱着，念着对方。
　　谢子荣抬起手，反复抚摸那只嘉明哥送他的表。他一段时间摘下来后来又一直戴着了，他也不管自己到底需不需要经常去看时间。
　　其实看时间已经不重要了，诺基亚手机也能看时间。为什么不愿意摘下这块表呢，谢子荣想，这好像是他对嘉明哥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