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34、假账

　　林嘉明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翻这座子公司之前的项目财务报表。从这扇玻璃往外看能看到高大建筑以及一条穿城而过的江流，无数道路与这条大江交织，如同密麻的蛛网一样组成整座城市。
　　密密麻麻的数据看时间长了，容易让人眼前发晕。林嘉明眉头皱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报表，站起来活动一下颈部关节，然后给秘书李临播了通电话。李临这次本来是和他一起来的，一天前他家里有事先回沐海一趟，林嘉明给他批假过两天再来。
　　随便聊了点总公司还交代关于此次行程的事情之后，林嘉明声音明显放小了，他开始说起了正事：“…对，我们之前猜的没错。我今天看到他们之前的账目了。他们的账目果然有问题。很多项目的成本应该是虚报的，成本很大，但是原材料加一块的钱却达不到这个数，每个项目的预计利润要少好几十多万…总经理一直都是那个陈裴，帮我查查他们这个陈裴，他自己名下的账户有没有私吞这些用来购置原材料的钱，或者是公司其他账户里有没有多出来的钱，这次这个腾华项目估计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好，没事你先忙。”他打完这通电话，眉头还是不曾舒展。维光子公司中高层的水也不浅，毕竟他们的大老板就是个游走在警戒线之外的不法分子，敛财贪污的事情对于子公司的这些中高层来说必定也不会少做。
　　晚上这个项目经理还要约他用餐，听说总公司总裁来考察项目了，项目里好多员工都说要一起聚一聚。
　　林嘉明简单地冲洗了一下，然后站在镜子前面打扮一番，拿啫喱膏把头发输成偏分侧背。他本想拿一件定制西装，可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改拿一件休闲西装出来，然后关上柜门。
　　出门的时间是五点半，司机开了半小时车把他送到了东海国际大饭店门口，礼宾员帮他拉开车门，带着他来到了包厢。身后一起跟来的是他的几个早就在饭店大堂等他的临时助理，此刻把他送入包厢便站在他身后，林嘉明示意辛苦了，请他们到别处等着。
　　他一迈入包厢大门，所有人都站起来对他微笑示礼，恭敬地喊他林总，请他坐在了正对门口的首席。大门一关，室内彻底热闹起来。有好些人其实是没有见过他的，此刻亲眼看到这个年轻男人的时候都不由得惊呆了。项目总经理陈裴热情介绍道：“林总，总公司的二把手！平时我们见都见不到的人物！此次您的到来啊，让我们公司蓬荜生辉！感谢您抽出宝贵时间莅临指导，我们会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们这个项目一定会做得出色，令领导满意！我们真是热烈欢迎您啊！”
　　林嘉明露出了标准的职业微笑，却也是自信动人，他对着陈经理笑道：“陈总您也请坐吧，来大家都请坐，不要拘谨。随意点。”
　　所有人于是各自坐下，听着这位年轻的总裁发表了对项目考察之路的预期与展望。酒与菜一起上来之后，氛围由最初的紧绷变得松垮了些，许多员工吃着喝着，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林嘉明在这期间随意地提到了关于项目成本的事，以及对项目支出的看法。果不其然，陈裴开始含糊其辞，一开始说各种事情他都亲自过目，不会出现问题，后来又说好多关于原材料的够买全是派专门的人去购置与记录的，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没有办法全都照顾到项目的全部。总之语句前后矛盾，颠三倒四，令人生疑。
　　林嘉明证实心中的猜测，为了不打草惊蛇便索性不再提及，接下来谈的事情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陈裴酒兴正酣，看一桌子聊得开心，他便开始扯到了自己的孩子，他说自己有个上高一的女儿，在哪里哪里读书，听话得很。
　　林嘉明在这个时候就想到了弟弟，他和陈裴的女儿一样大，他出差的这段时间说来也已经有快十天了，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再待多久，他还记得他送弟弟去爸爸那边的时候，少年脸上极不情愿与失落的表情。
　　还有谢子荣。他不知道为什么也同时想到了谢子荣，他想到了那天在乱石滩边自己刚失恋，那个少年主动抱住了自己。忽然，一条胳膊就像那时一样搭在他的肩上，林嘉明眼皮一跳思绪回转，发现是喝得醉醺醺的陈裴凑了过来，问他的小孩多大了，是不是快上小学了。
　　林嘉明礼貌地躲开一些，拿出酒杯喝了一口。余光忽然就瞥见饭桌上好几个女员工都像自己投来好奇的目光，他想了想，然后实话实说道：“我还没有成家，还没有这个打算。”
　　此话一出陈裴愣了一下，场面也一下子安静了一瞬。林嘉明甚至感觉有人在窃窃私语，这种八卦话题是饭局必备，林嘉明都已经习惯了。席间有个大腹便便的男中层笑道：“林总这么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应该很能吸引漂亮女孩啊，我们都以为您已经有孩子了呢。”
　　林嘉明就是笑笑，不想说太多。他想到了在离开沐海的时候，他去试着找过胡倩倩，想着哪怕是最后一次，好好道别也好。他找到胡倩倩的时候，胡倩倩和她的朋友郝玲玲在一块，胡倩倩情绪没有激动，只是不想搭理他。郝玲玲直接对他连赶带骂，让他再也不要出现。林嘉明在出门的时候最后看了胡倩倩一眼，那个女孩再也没有回头过。林嘉明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你究竟对她有多少喜欢，这决定着你有多么希望把她挽留。他曾经做过的那些尝试，无疑不在证明他的在意。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想，然而在他走出那扇门的那一刻，林嘉明忽然就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考虑那个问题了。他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去挽留她，无论现在还对和倩倩的感情存在多少期望，都将变成妄想。
　　他没有再去打扰胡倩倩了，后来一段时间就去了德市，刚到德市的时候老爸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和胡叔叔谈过了，胡叔叔的态度很好，表示两家还是好友，只是孩子们的事已成定局多劝无益。林嘉明告诉父亲自己并没有欺骗胡倩倩的感情，林父很宽容也很信任儿子，他说他知道自己儿子不是这种人，他相信自己儿子说的话，事已至此也不必将就了。
　　这便是林嘉明这段感情的后续。此刻坐在席间听着耳畔众多喧闹，精神上实则是抽离出去的自己忽然又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
　　用过一餐，司机在饭店门口接林嘉明回去。陈裴过来也是满身酒气，问他去不去卡拉OK唱歌，被他拒绝了。从刚才他说他没有成家开始他便一直感觉陈裴想要在公司内部给他撮合对象，林嘉明还没有立马无缝衔接开始下一段感情的想法，他也觉得这样太过于突然，还沉浸在上一段情绪里必定对自己也对女方不负责任。林嘉明坐在车里的时候，手机里收到一条短讯。他摁出来看了，发现是爸爸发过来的，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累不累，小希在家里一直吵着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林嘉明说自己最近还可以，忙完这段时间一定回去好好陪陪弟弟。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忽然又拿出来，他一直翻着通话记录，翻到好几天前谢子荣给自己打最后一通的电话。往上再翻，他连续看到了五次通话记录，都是谢子荣有了手机之后主动打过来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对着那些通话记录看了好久，也发了好久的呆，直到屏幕熄灭的时候，手机振动了，屏幕重新亮了起来。
　　林嘉明以为是自己酒后的幻觉，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发现真的是谢子荣打过来的。他愣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那边的熟悉的声音并没有立马出现，而是在林嘉明接通了过后好一会，才轻轻“喂”了一声。林嘉明今天酒也喝得有点多了，他靠在汽车后座上，声音低低哑哑的：“小荣。”
　　他没问对方打电话过来干什么，兴许是有了醉意，他现在并不想多说什么，情绪随着微开着缝的车窗边缘的晚风流淌，霓虹灯色飞速后退在他的沉默中换了几轮。很有默契的，电话那头对方却在下一秒说出了打过来的原因：“嘉明哥，我忽然有点想你。”
　　林嘉明轻轻“唔”了一声，算是给对方一个回应。谢子荣在那边声音有点怅然：“暑假好无聊啊，嘉明哥，我好想去找你玩。”
　　林嘉明道：“你的同学呢？你找他们去玩了吗。”
　　谢子荣道：“这几天一直在找他们玩，玩腻了。”
　　林嘉明道：“那让你爸爸带你玩。”
　　谢子荣道：“我爸爸很忙…和你一样。”
　　林嘉明稍稍把自己从醉意里拉扯出来，装作不在意道：“你爸爸最近在忙什么，你会问他吗。”
　　谢子荣道：“不知道，他不会和我说的。”
　　林嘉明没有再多问。他只是单纯觉得谢倾羽这个人所做的许多事都令人起疑，时刻需要多加防备，多打听他的动向。但是他还是有良心有道德的，他不想利用与谢子荣的朋友关系来去了解那些事情，他有他自己的办法。
　　随便又聊了一些挂了电话。林嘉明回到酒店洗漱一番，临近睡下看一眼手机才发现李临在九点多的时候发来短讯，告诉他已查到了陈裴近半年来账户上确有些不明收入，小到一万大到几十万，目前还不知道这些收入来源，但是可以肯定都不是正规渠道获得的。林嘉明知道这些人一个两个肯定都是这种货色，他也没有觉得很惊讶。
　　只不过这一次他既然亲自来了，便一定会抓住机会让这些人过不下去。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马举报，那样他怕是会成为不法分子的复仇目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要正义，又要借刀杀人，先把那些小角色除掉。
　　这次来德市只是全部长达数年的计划里节外生枝的一环，干脆一起解决也就算了，但他要做的不仅仅只有这些。
　　他要继续潜伏在维光一直到打倒终极boss的那刻。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进入维光与接近谢倾羽的初心。当年许多老警察已经被调往省内外各处，四叔的真正死因看似很难再查证，但是他相信自己最终一定能够亲自得到真相。退一万步讲，林嘉明这段时间自己也在审视与思考，甚至有时在极度自我怀疑中得下了判断，就算四叔的死的确与谢倾羽没有太大关系，就凭谢倾羽自己做的那些事，足以让几个他在坐穿牢底了。
　　那么，让自己还是让警察去做，谢倾羽最终还是必须得上路。不如让自己亲手给对方一些惩罚，或许还能比法律来得仁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