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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她能去哪里? ...

  •   冷寂的夜里,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伴随着咒骂,时不时刺激着丈夫的耳膜。宋怀才靠在医院的墙壁上,不知如何是好。
      许久,他问女人:“你说,这聊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倒下去了呢?没挨着也没怎么样啊?万一死了要判刑吗?”

      谭晓燕在长椅红着眼睛瞪他:“判刑,最好把我们家都给捉进去就好了,省的天天跟着你担惊受怕的。”
      宋怀才无言以对。
      谭晓燕继续呛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啥也不中的德行,早知道如此,我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你?以为孩子长大我就能享福了?哪里晓得,命里还有这一遭?你怎么不把我气死?”
      她站起身,凑近他的耳朵,不依不饶:“你们宋家人,个个都是人才。尤其是你,大人才,名字里都带才,你怎么不给我一点财用用?活到这个岁数,丢不死人?我太失败了,我怎么不被你气死啊?我活着干嘛?”

      宋怀才眨着迷茫的双眼,像条落水狗一般不敢直视女人犀利的眼眸。等到四弟带着孩子一同赶到,他才终于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
      谭晓燕拉着宋一舟的手,哭嚎着:“孩子啊,我们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恨我们啊。你要恨,你就恨天,老天爷偏不给你好运啊!”
      宋一舟云里雾里,不知道伯母在稀里糊涂地说些什么。

      四叔冷冷开口:“别装了,现在哭成这样,早干嘛去了?你们就非要拆那房子?没有房子就活不下去了?”
      宋怀才难得被弟弟这么说过,怒气值瞬间拔起:“宋书达!你好意思在这里说我们?你算什么好东西?要不是因为你,我三弟会死?我三媳妇会死?这小孩会无父无母?说到底,你逃得脱关系吗?”
      四叔直着眼睛看他,声音逐渐被淹没。
      半晌后,他一言不发地在一旁沉默。不是谁都是先知,能想得到以后的事情。他何尝没有后悔过呢?
      两个孩子的后半辈子,如果他能照顾,他又何尝不想照顾呢?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医院的灯快灭了。徐智云才慢慢地在病床上睁开眼睛。她的脖颈出裹得像粽子,都是细细麻麻的针线缝好的伤疤,不能磕着碰着,也不能进水,更不能刺激老人家。
      宋一舟一整晚都小心翼翼地帮她护着脖子和撞击后差点出血的脑袋。
      夜里,她伸出那只皱巴巴又粗糙的手掌握住了孙子的手,抱歉着:“老太婆是不是又让你担心了?”
      宋一舟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帮她盖好被子:“这次就住久一点吧,不用着急回家了。”
      “孙儿……”

      徐智云的大手没有以前暖和了,神智也没有以前清醒了:“外婆真是没有,没有把你的房子给留住。你说,你妈妈会不会怪我啊?”
      宋一舟随口说着:“我要那房子有什么用?我现在不是在你家住的好好的吗?再说了,我以后万一是个城里人,要农村的房子就更没什么用了。”
      “诶……”她反驳着,握着的手更加用力,“你怎么能这样想?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结婚娶媳妇的……怎么能让外人夺走?就算你不想要,它也不能不在,总归是个回家的念想。”
      宋一舟极度头疼地据理力争:“我以后总不是要走出去的,你看哪个男的还待在村里种田的?你老说我结婚娶媳妇,你看哪个姑娘喜欢待在村里?”

      “那是你妈妈……咳咳咳……”
      宋一舟拍着她的背:“你莫想了!没了就没了,我以后总会有我自己的房子的,不用你操心。”

      二月,春节往后,宋一舟吃到了冬至那天外婆包的饺子。
      他用筷子夹起饺子往小碗里沾着醋汁,徐智云便坐在家里的躺椅上看外面的天空。
      偶尔,她漆黑的目光落在地上,看那些路过的鸟儿在地上找食物,才会站起身去橱柜里翻出一个薄饼。
      薄饼上点缀着黑芝麻,烤得焦黑却意外香。她揪着薄饼的一端,往那些鸟儿哪儿丢去。撕到最后,鸟儿没吃饱,走地的鸡却个个都饱了。

      宋一舟在她身后吞着个大肥美的饺子,说:“外婆,我想吃饼。”
      徐智云的目光才会看向他,说着:“把饺子吃完了再吃饼。”
      宋一舟把干净到反光的碗给她看:“吃完了,饼呢?”
      徐智云对他无可奈何,一边责怪他长身体吃得多,一边不嫌麻烦地从橱柜里翻出来递给他一盘。一张张饼,有咸有淡,少年啃得嘎吱嘎吱响,满地掉着碎渣。

      徐智云突然说:“你妈妈也喜欢吃,明明都没肉,还抢着吃。”
      宋一舟好奇地望着她。
      徐智云又说:“我也是怪,就是不给她做,也不知道在跟谁置气,就是不让她高兴。”
      宋一舟垂下眼睫,忽然没了胃口,拿着盘子放进了橱柜里。
      徐智云叹息着,问:“吃饱了?”
      “反正饿不死。”
      “一天天净睁眼说瞎话。”
      祖孙俩相望无言,宋一舟蹲在院子里逗鸡。不一会儿,天空下起小雨,他连忙跑回去,才发现她的腿上多了一盒东西。

      徐智云在盒子里不停翻找着:“你妈妈的照片是在里面啊,我怎么找不到了?”
      “我看看。”宋一舟在里找了半天,发现了无数泛黄的照片,无数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好像从记忆里鲜活了起来,但还是没找到母亲的。
      等到他重新抬头看向徐智云时,她的泪水早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后知后觉地记起:“我这里根本就没有她的照片。”

      “她从来就没有和我们一起照过。”徐智云痛苦地嚎啕大哭着,“我们哪里舍得给她照相哦!”
      宋一舟慢慢蹲下身,顺着外婆的头发丝,看到了那鬓间潜藏的白发。
      面对过往的光阴,老人的心软到了尘埃里。无论曾经做过多少错事,看到孩子们的脸,只有满脸温柔。

      夜晚,大雨倾盆,昏黄的灯光照着老人的脸,她低头看着为她洗脚的孙子,忽然问:“冬冬,你是不是还在怪外婆没有照顾好你妈妈?”
      宋一舟摇着头,为她擦着脚:“没有。”
      她却自顾自地说起来,说到伤心处止不住的激动:“我也恨啊,恨自己为了几百块钱就把你妈妈嫁给你爸那个王八蛋。简直是个畜生!我哪里想得到,你爸喝酒抽烟无恶不作,天天让她吸二手烟。个王八蛋!死得好!他不死我迟早杀了他!”
      宋一舟端起水盆,将水往外一泼:“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都过去的事情了。”
      “是没有用,我是没有用,我要是能想得到,我也不至于天天跟你说。”

      他放好水盆后,耐着性子把她从凳子上扶到了床上:“行了,有些事情不要想了,快睡觉吧。”
      徐智云抓着他的手臂,惶恐不安:“孙儿……”
      “又怎么了?”
      “陪外婆说说话,外婆实在睡不着。”
      宋一舟看了看窗外的雨,怀疑是雨声太大,吵到她了,答应着:“好好好,你先躺下去再聊吧。”他从堂屋捞过一把椅子,坐在椅子听她唠叨,“你说吧。”
      “芝麻饼吃完了吗?再不吃都要馊了。”
      “嗯,”他点头附和着,“吃完了。”
      “还想吃吗?外婆明天跟你做。”
      “都行,你做了我就吃呗。”

      “给你多做一点,你带去学校里吃。”她侧躺着看着他,不停地用手比划着,说,“你妈妈最爱吃芝麻饼,要是里头夹点肉,她一个人能吃两盘。弟弟们想吃,她还不让,说是我给她做的,不能给其他人吃。我还为这事打了她,说她不懂事,又不是个金贵的东西,就这么小气。”

      “她倒是没怪我,嘴上说着讨厌我,转头又忘了这件事。可我晓得,她怎么会不怪我呢?如果不是我阻止她和那宋书达在一起,她怎么会自杀呢?”
      “她怎么会呢?”
      “她就是气我……”

      困意袭来,宋一舟打着哈欠帮她盖好被子,关好灯后,屋里一片寂静。他正走出了门口,徐智云猝然喊他,吓得他一激灵。
      “孙儿……”
      宋一舟在黑暗中,问:“怎么了?”
      “你还怪外婆吗?”
      他有些无话可说,随便敷衍了一句:“老问这个干什么?过去的事情能怪谁?你自己不嫌烦,我都快烦死了。”
      徐智云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啰嗦着:“以后早点写作业,不要再出去不务正业了。”
      “知道了知道了。”
      门重重关上,徐智云的视线里再也没有他的身影。雨声渐渐小了,能看见屋外的月亮静悄悄地挂在天边,勾着小狗一晃一晃的尾巴。

      宋一舟早上出门时还看到了徐智云在厨房里烤着芝麻饼,等到他放学后,桌上只有孤零零的芝麻饼。他从里到外,从山上到田野间全部喊了一遭,依然没找到徐智云的人。而家里那辆板车,也不见踪迹。
      宋一舟心急如火,找到邻居拨通了四叔的电话。
      “喂,四叔,我外婆不见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她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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