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三弄》湖衣

9、老爹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文君垆酒楼。

　　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想到凤求凰，卓文君以及八百年前有名的蜀地文人司马相如。事实上，文君垆也的确有些“风雅”：门楼模仿的是西京城有名的太白酒楼，重锦迭绣的屏风将宽敞的楼厅隔成不同的小区；二楼雅室，七彩湘帘从天花板一直垂挂到地；雅室中，摆放着三彩陶马，名家字画以及蜀地运来的美酒；走上月台，西州城全景赫然在目，可以眺望远处的雪山，城外的月亮河，还有底下熙熙攘攘的大街。

　　璇玑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美酒或者美景。此时撞天婚的仪式已经进行了一半，九个符合卦辞的候选人都聚集在正厅里，等候胡图国的神灵降下最后的旨意。正厅的另一头，挂着一副朱红色描着金粉彩凤的丝帘，隐约看见几团模糊的影子。

　　“润玉你看，那边那么安静，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润玉被迫换上秋兹少年的装束和璇玑混在歌舞团里，正觉得别扭，听见璇玑问话，立刻望过去：“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大概是史家小姐和她的丫鬟。喂，你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史家小姐到底有多难看，要用这种方法骗一个倒霉蛋来娶她。”

　　“你别乱来，小心惹了祸，被你爹，你姑父抓住。”

　　天要下红雨了吗？贺兰润玉这个天才惹祸精竟然要别人别惹祸？璇玑眼珠一转，瞧见脚边的彩球，立刻有了主意。

　　小狐狸在想什么坏点子？上面不就是天花板吗，有什么好东西值得这么聚精会神地看？润玉狐疑地抬起头，盯着天花板。璇玑嘴角一弯，脚底轻轻一拨。等到润玉反应过来，彩球已经滚到朱红色丝帘边上。

　　“我去捡球。”璇玑得意地一笑：这回还不偷看到？身子站起一半，却吓得立刻蹲下来，将脸藏在润玉身后：老天，他老人家不是应该躲在沙洲过他的清静日子吗，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

　　润玉好奇，向窗外一看，看到一个眉目如雕，俊美到可以让战场上所有敌人头晕目眩，凌厉到仅仅用气势就可以将清醒的敌人逼晕、晕倒的敌人刺醒，可以称之为太阳神的男子。男子正当壮年，高头健马后，跟了整条街的男人和女人。月台上苏穆开始唱：“最美丽的花儿是雪莲花她开在冰山上；最可爱的阿雅是阿苏穆她穿着彩霞的衣裳。阿苏穆今年十四岁哟，刚织完十丈缬可以饮酒穿着金纱；谁知道戈壁滩上驼铃响，葡萄架下来了小阿米阿伊萨。。。”润玉张大了眼，“那，那不是小虞的爹吗？”

　　后面的树抱熊觉得仅仅躲在润玉后面还不够安全：“你出去挡住我爹，不，想个办法把他引走，千万别让他上来。”

　　“噢。”润玉闻声跃起。飞在半空脑子一动，不对，要把虞老爹引走，嗯，找一个替身好了，让小虞他爹相信女儿已经跟他逃了，引他去追，于是随手抓起一个舞姬，飞出彩楼。

　　虞家老爹正是来找女儿的。浩泰在善然城等润玉的同时，向安西都护府发出了求救讯息，请他们协同寻找失陷在沙漠的两位送亲使。虞无忌接到信后，起了疑心，有这个本事在波蛮装神弄鬼的绝对不是刘玄寄，而是他的宝贝女儿璇玑。恰巧史家为女儿撞天婚，送来了请柬。无忌便借着道贺的名义亲自带人开搜寻，他相信，这种热闹，女儿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从健马上下来的时候，无忌顺便放出一个笑容将彩楼前的人电晕，免得他们神智清醒扑过来撕光他的衣裳。从一岁会走路起，无忌衣裳的更新频率就比常人快了百倍，以至于一向不拘小节的他看见呈报上来的制衣费也觉得实在太浪费。虽然每年他也收到许多新衣裳，但是，想到穿着这些寄托着姑娘家一片深心的衣服出去可能会有的后果，无忌的头先就会很疼。被人骚扰的次数太多，他的眼力、耳力、对危险的感应力和应变能力也训练得比所有人都强很多。因此，贺兰家二公子还没有落到地面，就看见一双海水一样的眼睛对着他笑。然后，脖子一紧，被虞老爹提鸭子一样提在手上。“在西州城里，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的，你还是第一个，胆子不小嘛！带回去，打一百军棍。”

　　强抢民女？未来的可能的岳父大人这样看他？“我不是。。。”

　　话音未落，未来的可能的岳父大人一记潇洒的抛掷，将他摔在了地上，随侍卫兵一拥而上将胆大包天的采花贼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神啊！”

　　钏、环、戒指、耳坠、披巾、酒袋、绣花帽。。。还有中衣？润玉低头瞧一瞧琳琅满目的地面，再抬头瞧一瞧天空中飞舞的木瓜、葡萄以及动作娴熟仿佛接鞠球一般乐呵呵接着瓜果的卫兵，眼睛越瞪越大：果真是天外有天，花蝴蝶之上有更大的花蝴蝶。

　　胖胖的卫兵开始抗议：“将军，装不下了，两个筐都满出来了。”

　　“这么快？”真是失策，竟然低估了西州人的热情。无忌将手上的两个胡瓜扔给身畔的瘦高个卫兵，偏头衔住飞来的一枝野花。披散在肩头的卷发在阳光下一甩，甩出一道金色的波光。

　　“天人哪。。。”长街上再一次掀起惊叹和称赞。

　　“将军，请您收敛一点。再这样下去，不用多久，老史可能就拿不出一点东西来宴客了！”卫兵咕嘟一声咽下奔涌而出的口水。

　　“那就都抬上去送给老史吧。”无忌笑笑，吐出口中的野花，开始打量润玉：小采花贼好像有点不服气啊。“小采花贼。。。”

　　“我不是采花贼！”润玉跳起来，脸涨得比熟透了的柿子还红，“我没有强抢民女。”

　　果然没捆住。深海般的眼眸流露出一丝兴味：是他功夫退步，还是英雄出少年？ “那，她呢？”一只蟠桃流星般飞向被抓来当璇玑替身的舞姬，在她的头顶盘旋了一回，飞回无忌手中。

　　惨了，这下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看美男子看得入神的舞姬终于清醒：“他没有强抢民女，是我要他带我走的。”

　　咦，黄河也是变清的时候？润玉睁开眼。

　　“想起来了吗？月亮河，帷帽。那张狼皮我问了人，值三千钱呢。你不会再要回去了吧？”

　　“不会，不会。大丈夫说话算话，就算三万我也不会反悔。”万幸万幸。

　　“拐带妇女，一样是罪。”无忌仔细端详眼前的少年，越看越觉得眼熟，“小曲，这个采花贼是不是在哪见过？”

　　“的确见过。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个奶娃娃，怕女人怕得要命。”胡子拉渣的中年卫兵笑嘻嘻地向润玉打招呼，“小家伙，你的志向不是当和尚么，什么时候改行当采花贼了？”

　　长生家的老二？“你怎么在这里？人找到了？”

　　“没有，没找到。”润玉的头立刻变成了拨浪鼓。

　　“没找到？”无忌俯身，“当真没找到？”

　　“没有。”润玉抬头，倔强地和无忌对视。一、二、三。。。

　　“很好。”混账小子，竟然敢打他宝贝女儿的主意！无忌勾手，“过来。”

　　“干什么？”

　　“挨揍！”无忌一掌切下，切得又狠又准。

　　“帅啊！”围观人群在短暂的沉寂后再度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小五妹捂住了脸，开始倒退。退着、退着，退到了大厅，准备认命，出去自投罗网，把那个天字第一号的笨蛋从老爹手里救出来。走到楼梯口，一个中年男子捧着个圆盘上来，正与她擦身而过。就听“丁冬”一声轻响，圆盘上两根指针晃动了一下，一齐指向璇玑。

　　“胡图的保护神啊，你终于降下了神圣的旨意。”

　　璇玑石化。。。

　　一个穷书生接到富小姐的绣球叫作幸运；穷书生换成富家公子则可能叫不巧；但是富家公子换作侯门千金就一定是不幸，有人如此说。比一天遭逢一件不幸更惨的是一天之内遭逢两件不幸，比如，闯祸的时候被老爹当场抓包，有人如是说。所以，当史家家主喜气洋洋向西州主人介绍未来女婿的时候，虞五小姐只能尴尬地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

　　不错嘛，没有哭丧着脸，也没有无精打采。无忌欣赏地打量着宝贝女儿：“老史，这就是你的女婿？有眼光，这杯喜酒我吃定了！”

　　啥？老爹，你女儿已经在火坑边上了，你还要再推一把？璇玑不满地，用目光控诉老爹的无情。

　　女儿，这个祸是你自己闯的，老爹可帮不了你。节哀顺便吧！无忌拍拍女儿的大脑袋：“老齐，把采花贼押到行馆，好样的看守。”转头跟着史家家主喝酒去了。

　　呜。。。臭老爹！死老爹！混账老爹！明明认出了她，竟然不管不问不负责任的烂老爹！被人带到史家浴池等待拜堂的璇玑瞪着浴池里的雕像，越瞪越生气，狠狠地一脚踢过去。哇！这么硬！

　　“姑爷，有什么吩咐吗？”侍浴女仆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没事！”沐浴更衣而已，派那么多女金刚守着干吗，怕她水遁了不成？怎么办呢？

　　“姑爷，吉时快到了。”女侍再度提醒进了浴池就不打算出来，大有可能在里面睡上一觉的姑爷。

　　“知道了！”催什么催？璇玑不耐烦地从水里提起两只脚丫子，慢腾腾地穿上鞋。再将新郎绶带披上，“拜堂就拜堂，有什么了不起。”不信老爹当真不管。咦，外面怎么突然没有声音了？璇玑侧耳听了听，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一个少年提着灯笼，站在门口，不远处，躺着四个侍浴女仆。“你就是史家的新女婿？”少年的脸傲慢地抬起，“连卦辞都没有合过，也想冠上昭武九族最尊贵的姓氏？”

　　璇玑眨眨眼，伸手想将一缕散发拢到脑后：“你是谁？”

　　“被你抢了位置的人。”

　　什么？璇玑顿住，然后飞速地将披在肩上的新郎绶带扯下来，一股脑全塞进青年男子的手里：“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我虞璇玑果然是天之骄子，上了屠宰架、不，逼进洞房了还有人来救。

　　少年瞧瞧手上的绣带，再瞧瞧璇玑：“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杀你了吗？伊拉金是我的，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撞天婚，但是我知道，她绝对不会喜欢一个下贱的歌舞伎。”

　　“少年人，不要这么疑神疑鬼好不好？我本来就没打算做史家的女婿。”真是的，一口一个下贱，你很高贵吗？ “不用怀疑，老实说，就算是皇帝家的女婿，我也没有兴趣。如果你不放心，我现在就可以走。”

　　少年的脸色随着灯笼的烛火中阴晴不定地飘动了一会，身体开始移动：“你很有自知之明。但是现在你还不能走，你得跟我去见伊拉金，告诉她是你毁约，让真神解除她的束缚。”

　　“。。。你有没有听说过夜长梦多？如果那个伊拉金很美丽的话，我可能会改变主意的哟。”

　　“我会先杀了你。”

　　真是的，太年轻气盛可不是好事啊，璇玑嘀咕着。少年对史家非常熟悉，在院落中穿梭不一会，就来到一个贴着大红喜字的小院。

　　新婚洞房，怎么这么偏僻？诺大院子也没有一个人守卫？？璇玑看看紧闭的门窗，眼睛又眨了眨。少年已然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好吧，我承认的确是有些好奇。璇玑悄悄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握在手中，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只有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繁复累赘的金属披饰从头上垂挂下来，将女子的脸遮盖得严严实实。一只手支在桌上，托着沉重的脑袋。艳红的丝绸里，隐约有一段灰白色的皮肤。

　　“伊拉金？”少年进了门，情绪就明显冲动了起来，“我们约好的，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丁丁当当的金属披饰后面吐出一声细微的叹息：“伊萨米，真神已经把我许配给别人了，你为什么还要来。”

　　“你一句话不说，就去撞天婚，不问清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下次岂不是还要被人骗？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刚刚在真神面前发了誓，转回头你就翻脸，不肯见我，也不肯听我说话？你告诉我呀！”

　　“呃，伊萨米，你这样摇，会把她摇晕的。。。”

　　“刺啦”，新娘的衣袖在挣扎中被撕了下来，露出一大片光滑的瘢痕。少年伊萨米愣住了：“这，这是什么？”

　　“我不想你知道的，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新娘伏在几上，哽咽起来。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突然要撞天婚的吗？”

　　“现在你看见了，还要再问吗？”伊拉金拨开脸上的头饰，满面泪痕地迎向伊萨米的目光。她的脸本来颇为秀丽，可是此时却斑斑点点，显得恐怖至极。“

　　“是这样。。。是这样。。。我明白了。你爹要你撞天婚，是希望你能够把麻风过给这个歌舞伎。。。我错了。。。错了。。。”伊萨米喃喃地念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到底经不住考验啊。璇玑摇头，随即发现伊萨米将门合上，反拴了起来，“喂，你想干什么？”

　　伊萨米将油灯一倾，火焰燃烧了起来。“伊拉金。我和你一起到天国去，好不好？在那里，你会变得和从前一样高贵、美丽，让所有的男人都渴望，所有的女人都嫉妒。。。”

　　伊拉金没说话，直接走到了他身边，两双手握在一起，火焰在他们衣衫上猎猎飞扬。

　　惨了，碰上了一个疯子，还是一个有执念的疯子。眼看火苗迅速窜高，很快添上窗幔床帏，璇玑的胃开始痉挛。“你们两个要殉情，也不该让我陪葬在这里呀！是哪个混蛋庸医告诉你，你得了麻风的？那明明是被碱水烧的，即不会传染，也不会要命。运气好的话，连疤痕也不会留。”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骗你我有好处吗？先逃命吧，再晚就来不及了。”说着，从床上撤下一床棉被，裹在身上。呜，火太大，窗子太小。。。老爹，润玉，你们怎么还不来啊？这地方，也不算很偏远的。

　　“哐啷！”一声巨响，火红的门板倒了下来。熊熊烈火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钻了进来，“小刘，你没事吧？”

　　“我中了毒，你背我出去，点住我的心脉。”听到润玉的声音，璇玑放心地让自己昏了过去。

　　“将军，你猜得真准，这小子果然跑来抢人了。”赶来救火的卫兵靠在虞无忌身边，佩服地伸出大拇指。

　　无忌俊美如雕塑的脸铁青一片：“准他个屁！璇玑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就让老史变成剥了壳的臭鸡蛋！”

　　安西都护府西州行馆里，久别重逢的父女各据胡床的一角。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互相数着对方的长发是不是保持守恒，然后，双双一笑，开始上演一场父慈女孝、互相吹捧的肉麻戏。

　　“天下最英俊最厉害的英雄是谁呀？”

　　“当然是爹啊。”璇玑甜甜地展现出一个笑容，驾轻就熟给老爹奉上一顶大高帽，“我爹英明神武，是天下第一、俊美无双、沙场无敌的美将军。爹，天下最美丽最聪明的女子是谁啊？”

　　“当然是我的宝贝女儿啰。我女儿聪明伶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世上少有、美慧并存、钟灵神秀、集五百年天地灵气于一身的慧姑娘。”

　　“爹，我最喜欢你了。”无尾熊感动地扑向袋鼠老爹。

　　“女儿，我也最宝贝你，”当爹的不想破坏形象，轻轻拍拍女儿，见她头上的玉钗有些松动，又随手整理了一下，退后两步，“转两个圈，让爹好好看看。”

　　璇玑举手，快乐地跳了两步胡旋舞步：“阿依萨，我问你花开花落看过多少次；我问你成年礼的羚羊你猎过多少只？秋兹湖的大雁南飞我已经看过十四回呦；灵巧的羚羊凶猛的野狼阿依萨猎过三头归。有头有脚，能唱能跳，全都好了，一根头发也没少。”

　　还是女儿可爱啊，又漂亮又贴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回，无忌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他的宝贝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爹不在身边，有没有人欺负你？告诉爹，爹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

　　“除了爹，谁敢欺负我。”璇玑扑过来，在老爹的怀里撒娇，“你女儿可是大穆朝的状元郎、皇帝陛下的翰林学士，一句话可以救死扶生的呢。爹，我告诉你啊，陛下本来还打算封我爵位，我没要，要不然就是一方封疆大吏，可以打人板子了。”

　　无忌大笑，笑得极为放肆：“你是我虞无忌的女儿！开天辟地，有史以来，敢跟男子争雄的女状元、女翰林学士，你是第一个。”

　　“不过，女扮男装，好像犯了一点小罪。。。”

　　“我女儿开一代先河，替天下女子扬眉吐气，不但没过，反而有功。”无忌满不在乎地拧宁女儿的小辫子，“谁不服气，让他来找爹。大不了，爹带着旋风骑再到长安撒回野。”

　　璇玑笑：“天下有为权势起兵的，有为国家起兵的，有为仇恨起兵的，就是没听说有为女儿这么干的。”

　　“我们父女可以再开一代先河。”

　　酷啊！老爹，璇玑眼冒红星，吐吐舌：“这话可别让大哥听见。”

　　“我去清君侧，又不打算造反，听见了又怎么样？”

　　“可是女儿也不差啊，懂得给自己找一块免死牌。”璇玑笑，“陛下亲口答应我，只要不犯谋逆的大罪，他就不杀我。不过，陛下用过的东西，实在是有点臭，我只好勉为其难送给小表弟了。”

　　“你这么调皮，阿璨没有骂你？”

　　“大哥比爹还疼我呢，他只是叫我小心，早早玩够了收手。”

　　“这小子，竟然也有不讲规矩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早就变成小老头了呢！”

　　“才不会呢。大哥年轻英俊，比你这个老头子招人喜欢多了。”璇玑说着，就想效仿别人家的女儿，拔拔老爹的胡子，却气愤地发现，“老爹，你都快四十了，怎么还不留胡子，想再骗一个美女当老婆吗？我可警告你啊，你女儿已经可以嫁人了，不许再在外面招蜂引蝶！”

　　“臭丫头，跟你大哥一个鼻孔出气。我是你爹，还是他是你爹？”无忌笑骂一声，却着实有点想念跟他八字不合、脾气却同样硬的长子，“你大哥，还是那么强吗？他的身体有没有好些？”

　　“这个问题得等我回长安以后才能回答了。不过，陛下既然升了他做宰相，应该不会有问题。爹，当初你和大哥比赛，要他二十八岁以前延英殿拜相，现在，大哥二十岁还不到就当了宰相，这场比赛，你可是输惨了呦。”

　　“输？那是爹让着他。你爹我是一品大将军，除非他当到三公三师才能和我打个平手。哼，要不是当年碰到了你娘。。。呃，他有没有喜欢哪家姑娘？”

　　“你说呢？”璇玑斜一眼老爹，“都是你不好！不是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吗？当初你干嘛不同意舅舅的提亲，说什么男子二十岁以后才考虑娶亲。你是这样的吗？说了也不坚持，大哥要娶独孤秀敏的时候你就该反对。现在可好，大哥倒真的二十了，却要做一辈子活鳏夫了。”

　　“父母之命？我说话，那小子听吗？”无忌将额前的卷发轻轻一撩，懒洋洋地向墙上一倒。

　　“那，女儿想嫁什么人，爹也不会反对的罗？”

　　“你想嫁谁？”无忌腾地跳起来，仿佛一只被十八支猎叉逼住又受了伤的豹子，“菠萝，你才十五岁，着什么急啊？爹不怕养你一辈子的。”

　　“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嘛，爹反应也太大了吧？我要是十九岁还嫁不出去，留在家里做老姑娘，爹也没什么脸面的。”璇玑嘟起嘴。

　　“谁敢胡说，我让他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直着进来、横着出去。。。“有点过分吧？”

　　“没拆屋顶我已经很有分寸了。”

　　璇玑眨眨眼：“其实丢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人在外面说什么，我在家里也听不见。。。可是，爹，你有十一个儿子，对不对？”

　　“呃，十二个，青凤又生了一个。”的确多了点。

　　“就是说将来我会有起码十二个嫂子和弟妇，如果他们都向爹看齐的话，或者青出于蓝，就是。。。七十二个还是一百零八个？”想想都恐怖。

　　“女儿，你爹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只有四个老婆。”

　　“那也有四十八个，好吧，最少十一个，也会有一半不高兴家里养个米虫。。。”

　　“我女儿起码也拿过翰林学士的奉禄。你那些兄弟媳妇敢胡说八道，叫她们也考个状元回来。”无忌看看女儿，漂亮的脸蛋露出一丝怀疑的神色，“你不是想套爹吧？老实说，是不是看上了外面那个混小子？”

　　“哪有？”我只是未雨绸缪而已。璇玑向窗外望一眼，半泓曲水，一江芦苇，银白色的剑光如匹练翻腾，激起漫天芦花，却不见人影。

　　“女儿，爹告诉你，就算你想嫁，也得想清楚。品性恶劣的不能嫁，就象李家那个小霸王，迟早被他连累满门抄斩；太清高太正直太善良也不能嫁，象林二公子，海四少爷，不被他大义灭亲给灭掉，也被他累死；生性风流的不能嫁，就像外面那小子的大哥，除非你喜欢争风吃醋；不解风情的鲁男子也不能嫁，就像外面那个小子，被他闷死；没有上进心的人不能嫁，出门得看其他太太的脸色，比如白家六郎，沈家四郎；太汲汲于功名的人更不能嫁，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被他出卖，象李铿，韩二，上官慕德，不数了，长安城这种人太多；太蠢的人不能嫁，不重复举例了，总之你会看不起他；比你聪明太多的人也不能嫁，会被吃的死死的永世不得翻身，比如，。。。”

　　“爹，你有两年没回长安了吧，怎么长安城贵公子的底细都被你摸得一清二楚？”

　　“我还没说完！太富的不能嫁，会被人嫉妒，明枪暗箭全冲着招呼去；太穷的也不行，我女儿娇生惯养的怎么能吃苦；独生子不能嫁，太娇纵，我女儿是要宠要惯的，哪能给别人当保姆；兄弟姐妹太多更不行，妯娌姑伯的，最喜欢兴风作浪。。。。。。”

　　第八十一项不能嫁，还是第八十二项？我还是一辈子呆在家里好了，起码，大哥不会寂寞。璇玑模模糊糊地想着。

　　一个、两个、三个。。。

　　月亮河边，润玉在打水漂，璇玑则在一旁观看。当扔出去的石头在水面连砍了十八道水漂的时候，润玉终于停手。

　　“那个，那个。。。”

　　“嗯？”想说话了？还以为他会在这里打一天的水漂呢。

　　“伊萨米说谢谢你。”

　　“呵呵，他要是能改掉那副臭脾气我会更高兴。”

　　润玉坐下来：“你还想去天山找萼绿，对不对？”

　　“呃，那个。。。”被老爹当场逮住，再想跑似乎不那么容易了。

　　“我可以陪你去。”

　　“你陪我。。。去？”

　　“走到哪里我都陪。你要是想去找萼绿，我就陪你去天山；你要是想玩，我陪你玩遍整个西域。”憋了一天的话一旦开了口，余下的要说出来就容易了，“不管碰上什么情况，我都不想和你分开了。就算遇上你爹，我是说，算了，我们都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小虞的妹妹。就算遇上你爹，被他骂一顿、打一顿，也比你一个人漫不经心丢了命的强。”

　　璇玑眼睫扇了两扇：“我记得，我爹一记擒拿手你就投降了。”

　　“我不过是不想跟他动手。”一动手，就会得罪未来的可能的岳父大人，想把小狐狸娶回家就成了铁定的不可能。

　　“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吗？世上的事没有绝对的。如果，不得不分开呢？”

　　“我也可以跟在你后面。总之，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

　　“有的危险不是面对就可以渡过的。”璇玑笑，拾起一块扁石向河心扔去，扁石溅起了两丛水花，很快沉了下去，“我想扔它过河，但。。。”

　　话音未落，十来只圆石从润玉手中连环飞出，将扁石击得再度升出水面，在水上跳跃着，飞过了月亮河，落在对岸。

　　“呃，有的河比月亮河宽千倍、百倍。你本领再高，也不可能把那块石头送过黄河，送出北海。”

　　“石头打不过去，我可以游过去。我不行，还有小虞、浩泰、你爹，很多人。最多就是你女扮男装，被人拆穿了。如果陛下要治你的罪，我替你分一半。”润玉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璇玑，“这样也不行吗？”

　　“就算我生了病，得了麻风，变得老了，丑了，疯狂了，变得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最多就是像伊萨米开始做的，大家一起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一起变丑、变老，就算是死也可以死在一起。”

　　“呃，我才十五岁，你也没有行冠礼，说这种话，是不是太早了？”眼睛有些潮了呢，真的，很让人感动。

　　“我想到说就说了。如果你不喜欢，就当没听过。总之，没把你送回京城，我不会再丢下你，让你再碰到危险。”

　　“其实我也没那么弱。那天就算你没来，我也能。。。”

　　“能什么？”

　　“能麻翻。。。没什么。润玉，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小狐狸，不，小刘，还是不对，小虞，已经有了，小玑。。。”

　　“你才小鸡呢！”看着润玉手足无措的样子，璇玑撑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本来就叫什么什么玑嘛。。。”

　　“什么什么玑？是璇、玑！北斗七星的第二、第三两颗星。璇玑齐政，兩曜伏襄。我这个璇玑，是天玉，可以齐政、伏襄的！比你的破石头强多了！”

　　天玉地玉不都是破石头吗，还能怎。。。润玉跳了起来：“你又转移话题！”

　　“转、转移话题？”

　　“不要装糊涂。你刚才已经说漏了嘴，就算我没到，真的遇上危险，你也能毒死伊萨米！”

　　“不是毒死，是麻翻，我可没兴趣杀人。”璇玑很不满地皱了皱眉。

　　润玉差点咆哮起来：“你身上到底还藏了多少装神弄鬼的东西？”

　　这么快就从奴隶到将军了？唔，在沙漠流浪的时候她似乎的确答应过某人什么。。。真是的，擀面杖怎么突然通了起来？璇玑耸耸肩：“不多了，几乎可以说已经没有了。”

　　“有还是没有？”

　　“呃，有还是没有，这是个问题。遂古之初有没有天地，混沌黑暗里能不能生出光明？树叶为什么要往下落，小鸟却要向上飞，太阳和月亮是不是永远不坠？九重天穹，是谁在营造？支天的八柱，又是那几座山峰？。。。”三闾大夫的《天问》真是一首好诗，够长，够深奥，随便篡改两句都可以蒙人蒙出十万八千里。

　　又耍赖！润玉重重哼一口气。不过，小刘的声音很好听，比远处的驼铃声好听一百倍。那是一支起码有一百人的巨型商队，马蹄杂沓，琴音人语混成一片。润玉无意识地转头，然后从地上弹了起来：“浩泰！”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在月亮河边会师，将河岸挤得水泄不通

　　“想死我了，萼绿！这些天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苦，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一天想我一百遍？”

　　“每天都想一百二十遍。没有吃苦，也没有被人欺负。”萼绿的脸露出一丝笑意，如春日冰消雪融的翠山，“公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骗人，有没有欺负人。”

　　“骗人？欺负人？呜，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被欺负得很惨，一会儿被刀刺，一会儿被火烧，就连风沙也来凑热闹，差一点我就见不到你了。你看，这里就是被火烧伤的地方。”璇玑撩起衣袖，雪白的手臂上有一道淡绯色的印痕。

　　“你们两个说完了吗？”

　　“没说完。”是那个混蛋打扰她和萼绿说话的？璇玑不耐烦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嬉皮笑脸的胡服男子，“受气包？”

　　“有缘千里来相会。小师弟，我们缘分可不浅啊。”胡服男子不正经地拨了两下胡琴，笑嘻嘻和璇玑打个招呼，勾人慑魂的眼放出两朵桃花。

　　“浩泰，那家伙是谁？怎么和小刘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他是商队的保镖。萼绿就是他在沙漠里救出来的。”

　　“保镖？”润玉没来由地觉得不对劲，“就这个贼眉鼠眼的无赖？”

　　“你说谁无赖？”胡服男子似乎有顺风耳，一张面孔立刻板了起来，满眼桃花也全飞到爪蛙国当了青蛙。“本公子乃六和八荒唯我独尊九州四海任我狂横上穷碧落下黄泉彼岸凌霄皆不见天下第一剑客花胜男嫡传大弟子徐天舒！”

　　。。。好长的外号。众人一阵缄默。

　　“七七，你的脸板起来就更像受气包了。”

　　“噢，是吗？”漫天桃花立刻从爪蛙国招了回来，“小师弟，现在怎么样？”

　　“呃，好一点，哈密瓜吧。”

　　“臭的。”萼绿冷冷地补充道。

　　“萼绿，你怎么能够这样无情。我对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鉴，神人共察。年年去洛阳看你，有客栈不住，宁可睡柴房；你煮什么我吃什么，从来没嫌弃它是潲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又来了，璇玑白眼向天；萼绿额头隐隐有青筋跳动；浩泰轻咳一声，低头掩笑：原来一山更比一山高，这世界还有比某人更能滔滔不绝的。

　　只有润玉一无所感，半天之后，冒出一句话：“哪一家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