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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同行 ...


  •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淡淡的绿色映入璇玑的眼帘,唤醒了虞五小姐因别扭而罢工的脑袋。绿,水?是沙漠女妖的舞蹈吗?她擦擦眼,再擦擦眼,一抹绿变成了一层绿,一片绿,绿海。清凉的风一丝丝吹拂上来,将戈壁滩的酷热远远地甩去。驼铃声声,沙漠、沙尘暴、头顶的烈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独,都成了遥远的记忆。

      “润玉,我现在才发现驼铃声很美妙。”晃晃悠悠的骆驼也很可爱。还有,这白杨树,柽柳,桦树,白梨木。。。“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迷人的树呢?”

      迷人?一棵树也会迷人?润玉瞧了瞧,和长安的树长得一样,不都是树吗?再瞧瞧!好像,是有点不一样。难道这些树里面住了妖精?

      “这颗树上结了很多野果呢。这棵也有,那棵也有,我们是不是进了一个果林?还是我在做梦?”璇玑伸手,“润玉,借胳膊咬,算了,你的胳膊跟石头一样,再捏也不会疼,做梦就做梦吧。”

      润玉瞧瞧自己的胳膊,再瞧瞧满天满眼的果树。九月,早该是结果的时候了。在长安,枣啊,梅啊,早都下市了,桃啊,李啊,苹果啊,柿子啊,也已经上市了。。。想到柿子,回头又看了看,小五妹的脸,也快成柿子了,红彤彤的,还有几朵米白的小花,是没被泪水洗掉的染料。“戈壁滩上的太阳真厉害。”

      “水,你看,是湖水!”水蓝水蓝的湖水耶!小柿子从骆驼背上跳下来,欢呼着跑到湖边,没有一点自觉地泼着水,“水啊,久别了的水啊。天哪,还有野花,粉白粉白的,比海碗还大的野花。还有那一片树,全都是紫色的。。。”

      小女孩,真是小女孩,原形毕露了吧。花花草草。。。润玉的鼻子开始痒了起来,淡淡的花香正在湖面上飘荡。他痛苦地呻吟:春天不是早就过去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野花?

      “春天虽然过去了,可是秋天一样有秋花的。”璇玑没有到注意润玉的异常,“你看,那边那个胡姬在看你呢。就是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头上还戴着花。她的腰很细,跳起舞来一定好看。”

      “姑娘家,哪一个不会跳舞,哪一个头上不戴花。”唯一的例外就是眼前的假小子!润玉捂着鼻子哼一声。不过,假小子不戴花也蛮好看的。

      湖面的涟漪渐渐平静了下来,映出蓝天、白云、远方秋树的倒影、湖边浣衣的村姑、饮马的客商,还有。。。烤猪?湖里什么时候长出烤猪来了?而且,还是一只表情丰富的烤猪,还会、皱眉?

      “啊!”一声惊呼将湖边恩恩爱爱的水鸟惊醒。天鹅、野雁、野鸭子,扑腾腾飞起一片。

      呜,怎么会这个样子?惊才绝艳、风度翩翩的天才少年跑到哪里去了?璇玑躲在芦苇丛中,以手掩面,“哀悼,我要哀悼,谁也不许过来。”

      润玉听话地站住,“小刘,你不是,肚子又疼了吧?”

      “没有!”璇玑怒吼。自从在沙漠里落了单,被这个灾星压到,她就没有一会儿顺心,一定是这个灾星的霉气传染给她了!“拿来。”

      “什么?”

      “护肤膏。芙蓉如面柳如眉,就是被你缴去的小瓷瓶。”

      噢,润玉立刻从怀里掏出战利品。

      璇玑迅速擦干脸,从小瓷瓶里挖了一点粉红色的芙蓉脂,在脸上揉了揉,再往水里看一看,闷闷不乐地开口,“帷帽,我要一顶帷帽。”

      帷帽?润玉四处张望,湖边倒是有不少胡姬戴着绣花帽,看装扮象是去中原献艺的歌舞伎,可是帷帽。。。有了!润玉快步跑向饮马的胡女,摒住呼吸,并抑制住捂着鼻子的冲动,指手画脚地比划起来。

      “你要什么?”胡女好奇地开口,说的竟是流利的汉语:这里是安西都护府的旧址府所西州,居民九成是中原来屯戍的汉族后裔。如今胡人虽然多了,却还是奉穆朝为宗主,汉语为官方通行语言。

      润玉如释重负,指指马背:“我想买这顶帷帽。”

      “是给你的夫人吗?”胡女浓密的眼睫毛一闪一闪,望了望躲在芦苇丛中的人影。

      “是我表弟。”买顶帽子有这么麻烦吗?润玉不耐烦地伸手到怀里掏钱包,随即脸色一变:惨了!

      “公子没有钱?”胡女的眼睫毛又闪了两下。

      “我用东西跟你换行吗?”润玉开始头疼:如胡女所料,堂堂西京大侠兼五品车骑将军,一文钱也没有带在身上。。。然后惊跳,“喂,你干什么?啊、啊切!”喷嚏终于惊天动地地打了出来。

      不过是看你可爱,亲一亲,又没有攀龙附凤的意思,干吗这样紧张?真是,不解风情偷。吻不成的胡女嘟着嘴,埋怨着落荒而逃的少年。

      西州城是戈壁滩上最大的一片绿洲,一千年前就已经非常热闹。每年,都有很多商人从长安出发,过河西走廊,出玉门关到楼兰,再从楼兰到西州城,沿天山北麓西去黑海。同样也有许多胡商西来,用本国的珍玩换取中原的丝绸。有的到了秋兹、西州,就不再走了;更多的从西域一直走下去,走到长安,洛阳,再从运河下扬州到江南。也因此,西州沦陷后,从长安赶回老家的璇玑老爹宁可违背圣旨,也要夺回这座城市,让谈判桌上的“友邦”不得不承认“暂时代管”这一既成事实。西州城也的确不负众望,两度战火,依旧金粉繁华,山川秀丽。花果繁森的大街上,摩肩接踵,尽是熙来熙往的各族旅人。云天处,雪山莹白,依稀可见。

      “果然是风景秀丽,名不虚传啊。润玉,这里就是古高盛人的都城。也就是西域传说中,清清女神恋人的故乡。也许那个英俊的少年就是在这条街看见了白山上的雪峰,和雪峰上的女神。”

      啊,啊。。。为什么我碰上的是一个浑身涂满香粉的胡姬呢?

      璇玑看了一眼郁闷的少年,指了指头上的树枝,示意他摘下来,捏在手上,继续说道,“看见那座山了吗?那就是白山,山上还有一个天池,就是西王母的瑶池。西王母你不知道?那,《山海经》看过吗?也没?好吧,《穆天子传》说,一千六百千年,周天子周穆王听说西王母美貌,就借着周游列国的名义,带着帛啊贝啊各种礼物到瑶池去拜见西王母,结果一见钟情。”

      啊,啊。。。什么?

      “你不要这样瞪着我。知道周天子带的是什么礼物吗?第一,帛,象征着吉祥,化干戈为玉帛,表示和平,这个是借口,拿来蒙骗天下臣民的。第二,贝带和朱带。奇怪不?穿着贝壳的红丝带,送给西王母当项链的,他一早就知道西域的国王是个女的。第三,朱丹、珠丹。客从远方来,遗我双端绮。最后,最重要的,组,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罗缨是什么?罗缨就是组,就是丝绦,女子出嫁时结在腰上彩丝带,表示身有所属。《诗经》有云:亲结其缡,九十其仪。母亲给出嫁女儿系罗缨。周穆王为什么送西王母罗缨,不用我解释了吧。他就是听说西王母美貌,才特意跑去和她求亲的。可惜啊,西王母是一国之王,责任重大,更有为国为民的胸怀,无法抛下她天真无邪的臣民,和周穆王一走了之。”璇玑语气开始变得十分哀怨:“唉,可怜的周天子只好收拾一颗破碎的心,一个人回到中土。从此,西王母就成了天上的王母娘娘,被后人推崇、祭拜。求之不得,才会把心上人当成九天仙女啊。七月七日长生殿,天山渭水遥相思。咦?天山,清清女神也住在天山。一千六百年前,难道西王母就是清清女神?哪,周天子岂不是那个舍不下尘世宏图霸业的少年?女妖地宝藏不会是周天子带去的丝绢吧?高盛人岂不就是中原的另一支?”

      管她西王母、东王母,能把他治好的就是华山圣母:啊,啊。。。

      “不管了。反正,西王母虽然没有答应穆天子的求亲,却留下了穆天子的罗缨,并把丝绸传到了西方,纪念心上人周天子。从那以后,西方人就知道了中原美丽的丝绢。再过了八百年,中原出了一个孝武皇帝。他老人家被匈奴人欺负得很惨,听说西域的大月氏也被匈奴人欺负,从老窝敦煌,也就是现在的沙洲,流落到西边,正卧薪尝胆,打算报仇雪恨呢,就派张骞出使西域,和大月氏合作,一起对付匈奴人。可是,那时候信息不发达,西域又很闭塞,孝武帝根本不知道大月氏早就搬到葱岭以外去了,比疏叶城还远。所以,张骞一走就是十三年。晤,跟我的年岁差不多了,中间也不知道迷了多少次路,在沙漠里被困了几回,终于摸索出来一条路,从长安,到陇西,经过焉耆和秋兹,再翻葱岭到赤谷,跟乌孙国联系上了。中原第一个到西域和亲的公主,孝武皇帝的侄女,江都公主刘细君,也就这么着被送到乌孙去了。那时候,西方的爱琴人已经知道中原有丝缎,价比黄金。他们管中原人叫做塞利丝人,在书里写,塞里丝人红头发、绿眼睛,身长二十尺,长命百岁,不,长命两百岁。他们也没有见过蚕,就算是最博学的人也搞不清楚丝是从哪里来的。有的人以为是从树上长出来的,有人以为蚕跟蜘蛛一样有八只脚,要用稷养四年、青芦养五年才会从肚子里吐出丝来。那时候,中原各朝的皇帝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是谁泄露了蚕种的秘密,都要被处以极刑。你别不相信啊,虽然《疏义》里面没有写,但是从黄帝嫘祖娘娘开始几千年还真没人有这个胆量。后来。。。那棵草,小心别把根伤了。”

      润玉正听得入神,连忙忍着鼻痒,依照吩咐挖出药草,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有个于阗王,为了搞到蚕种,不惜使出美人计,呃,确切地说,是美男计。”璇玑捏着满手的花花草草,透过帷帽的网眼纱,开始欣赏身边美男饱受折磨的惨景。。。呃,不,开始观赏西域名城的秀丽风光,“那个于阗王画了一张自己的美男像送给公主欣赏,并派人到中土来求亲。公主一看,英明神武,玉树临风,简直是周郎在世,孔明重生,慕容冲也没有他漂亮啊。于是乘和亲的时候,悄悄把蚕种和桑籽藏进凤冠里带出去,西域人这才知道中土的丝绸是怎么来的。不要这样看着我!这可是三藏法师写在《西域游记》里面的。他说:现在麻射蚕神庙里的古桑,就是东国王女带去的种子栽的。不信,你去于阗国看看,他们有传丝公主庙,还有传丝公主的壁画呢。。。呀,路路通,真难得,小心别把上面的小草球碰掉了。”

      润玉捂着鼻子,将长满小球的路路通草拔起来,眼中开始有了红光。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一百多年前,确切地说,一百七十年前,高盛人和西突厥联合,得罪了太宗皇帝,被灭了国,这里就成了安西都护府最初的府址,改名叫西州。等到太宗皇帝打败焉耆和秋兹以后,于阗人和疏勒人也投降了,安西都护府就从西州搬到了秋兹。我爹说,我太爷爷出西域的时候,瀚海军就驻扎在天山脚下的庭州,天山军更远,都到疏叶城去了。那时候,波蛮国不叫国,叫羁縻府;图齐人连府都不是。”真可怜,简直比被人遗弃了一百天的小狗还要可怜。。。“啊,有间客栈。”

      将临时采来的树叶草根放进钵里,璇玑开始漫不经心地捣药:“润玉,我终于想明白了,你的确不是讨厌女人,你是讨厌女人头上戴的花吧?”
      “啊。。。我也不是讨,啊。。。厌啊。。。花。”润玉在肚子里将制造香粉的花草、制造香粉的工人、发明香粉的始祖骂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开始迁怒他人。当然,他没有胆子骂那些把香粉涂在身上的女人:一来他老娘是其中的翘楚,而他勉强算一个孝子;二来面前笑得不怀好意的小狐狸明显也是一只母的。

      什么叫做心有戚戚焉哪,说的就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璇玑瞧了瞧润玉:“忍不住就别忍了。你讨厌花做的香粉,我同样也有讨厌的东西。”岂止是讨厌,是教训惨痛!

      “啊。。。啊切、啊切、啊切。。。”领到圣旨,一连串惊天动地的雷声入长江之水滚滚而来,喷嚏君兮纷纷而来下。。。润玉放开手:“你也有,啊。。。啊切,讨厌的东西?”难道小狐狸也讨厌香粉?老娘是怎么说的?润玉一边扭过头去打喷嚏,一边费力地回想他家老娘得意洋洋的话。对了,女人要香喷喷的才会有人喜欢。他爹那七个老婆,为了一瓶香水,可是连花拳绣腿、十八般武艺都能使出来的。还有他那只花蝴蝶老哥,把女人分成多少品来着?惨了,小狐狸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难怪心理变态,一天到晚扮男人。还好,还有他,他绝对不会嫌弃小狐狸,一点也不嫌弃,还很高兴,很高兴。。。

      看着眼前喷嚏连天,却还一个劲咧着嘴偷笑的痴呆少年,璇玑叹一口气,直接将药钵里的药泥塞进润玉的口中。“我讨厌的不是香粉,是菠萝。”

      过分,太过分了!润玉走在西州城的大街上,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无论是谁,喜欢上一个野蛮、狡猾、外加变态的女孩,都应该天下同哭,为他掬一把同情泪。不过,眼下可不是悲哀的时候,眼下小狐狸正窝在客栈里打盹,趁着这个功夫,他要开始找工作的漫漫征程。

      为什么要找工作?当然是因为没钱。虽然,把骆驼卖掉,换一条小一点的,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可是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应该靠自己的本事来养活小狐狸;卖东西过日子,那是女人的特权。润玉使劲地回想着家里那些男人是靠什么挣钱的。首先是老爹:打仗和封赏。看看街上,目前很和平。不打仗的时候呢?郡公俸禄、吃老本和。。。他的俸禄?老爹,就这样你还敢养七个老婆?算了,再看看老哥:过去,吃老爹;现在,在扬州吃盐铁司俸禄,偶尔也吃老爹和把陛下给老弟的封赏拿去孝敬某女人。。。又是一个剥削他的?早该知道,他家人都是没出息的。算了,冲出贺兰家,走向西京城。小虞:吃老爹;俸禄。浩泰:吃老爹;俸禄。小白:吃老爹。。。羽林卫的朋友想过一遍后,从西京城再走回贺兰家。小秋:伺候自己,捧剑跟班,好像行不通。小春:伺候老哥,打水洗脸、铺纸磨墨,外加打听长安城新来的姑娘,更不行。。。有了,春喜:砍柴,力气活;春福:扫地,力气活;春丰:挑水,力气活;春谷:做饭。哦,这个不行。没关系,他有的是力气。

      吃了两盏闭门羹后,润玉终于找到了平生第一份粗活:用皇帝陛下赏赐的尚方宝剑以及丐帮帮主传授的绝世武功,给长安酒楼砍了两百斤柴,担了两缸水,顺便在湖边打了两只野鸭子,换来了三十枚铜板,一天的房钱终于有着落了。

      “原来,普通人赚生活是这么辛苦啊。”将三十枚铜板拿在手中,上抛、下抛,玩了两回,润玉阳光灿烂地敲开第二家酒楼。

      万事开头难,很快,润玉又在松鹤楼找到了一份砍柴的差事。只不过,砍柴的时候,胖胖的老板娘两只眼睛一直盯着他。。。

      “小哥,你的胳膊很有劲嘛?平时都吃些什么?”

      没听见,他什么都没有听见。五十枚铜板,他可以忽略那奶油一样的声音,真的可以。胃老兄,忍耐、忍耐。回去就给你吃好吃的,吃了两天干粮,你也腻了吧。

      “。。。小哥,你的背很宽哪,扛两座山都不是问题吧。”

      别发火,五十枚铜板,想想,小狐狸还在客站等着,小狐狸。。。

      “。。。小哥,你的腰怎么这么细?比姑娘家还。。。”

      “大娘,柴砍完了。”

      “哟?这么快?小哥动作很利落嘛!”

      那得感谢大娘,害得他一套剑术发挥得比平时快了十倍有余,人的潜力,真的不可估量。。。

      “两百斤柴好像不够用,要不,小哥,你再帮我砍两百斤?”

      再砍?再砍豆腐就被你吃光光了!润玉很潇洒地挥挥手,走人!一步、两步、三步,立定、向后转:“两百斤是吧,大娘,我马上去树林。”

      “小哥真好啊。现在这样实在、这样能干、这样英俊、这样潇洒、这样性感的小哥真的不多了。”结账的时候,老板娘恋恋不舍地看着润玉,还有点姿色的眼睛恨不能一口把这个不多见的少男给吞下去。不过,值得高兴的是,胖乎乎、油腻腻的老板娘心肠非常好,非常慷慨。

      “呼,这算不算美男计?”走出松鹤楼的时候,润玉只觉得一身鸡皮疙瘩已经快在皮肤上生根了。唉,六十枚铜板的美男计,恐怕是历史上最廉价的吧?被西京城的朋友、敌人知道,不知道怎么踩他呢!堂堂羽林将军,嗣郡公,天子爱将。。。润玉咕哝着,继续寻找第三份差事。

      站在何家磨房阁楼上帮何家进行磨坊改造工程的璇玑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卖鸭的,鸭子怎么卖?”何家少奶奶朝浓眉大眼的捕鸭人打招呼。

      卖鸭的?他真的改造得这么成功?润玉停下脚步,皱眉,然后摇头:“不卖。”

      少妇不肯死心,伸出三只干瘪的鸡爪子, “三文钱,便宜你了。”

      三文钱?大嫂,你知不知道苹果客栈收一只鸭子五文,太白酒楼抬到六文?这四只鸭子是特意留下来,拿回去让店家烧给小狐狸吃的。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家里还有小五妹要照顾。。。死死抓住野鸭子不放的鸡爪子。。。她这两天已经吃了很多苦。。。脏兮兮的小男孩。。。她家里人一个也不在身边。。。可怜的弱智女流,还是个寡妇。。真得很可怜,从小到大没吃过几次肉吧?。。。“算了,送给你。”野鸭子非常潇洒地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

      阁楼上,璇玑瞪大了眼:大侠,你知不知道,西州城昭武九姓中最富的是一个女人?你知不知道,让你罪恶感越来越强,头越垂越低的寡妇是三家酒楼六间客栈九家磨房。。。外带两座葡萄园的女主人?你知不知道,光是你下榻的松盘客栈每天就要给这个拖着两管鼻涕的小男孩增加好几千铜板的收入?唉,总算明白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久违了,行侠仗义的感觉!我果然还是适合当一个大侠。润玉神气地、愉快地走在长街上,第一天打工的成绩真不错,一个时辰不到,他已经砍了一千斤柴,担了好几十缸水,送给酒楼的野鸭野雁起码有五六十只,积蓄也飞速增长到五百多枚。就是有点造孽,五六十条生灵,杀孽真的有点重。。。低头看看手中只剩两只野鸭的麻线,西京大侠叹了一口气:真的不能再当大侠了。两只野鸭子,五百文铜钱,给小五妹弄个像样的晚餐还是不够啊。饭店的炊烟已经升起来了,小五妹说不定随时醒来喊饿。

      正当润玉满怀心思地在长街上散步时,一个胡商从对街过来,拦住了他:“这位公子身上佩剑,气概不俗,是不是会武啊?”

      “会不会武干你什么事?”

      “那就是会了。”果然没走眼,佩苍玉剑,算品级起码也是个将军。胡商喜笑颜开:“太好了。公子对长安很熟吧?”

      “熟怎么样,不熟又怎么样?”润玉狐疑地看着这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公子这么说就是熟了。是这样的,我的商队过两天就要出发去长安,可是请来的保镖中途跑了。客人们怕路上不安全,又怕到长安人生地不熟,正在吵架呢。公子是长安人,武功看来也不低,如果愿意和我们同行的话,我出高薪聘请公子。”

      “没兴趣。”小五妹说要去天山、去楼兰,说不定心血来潮,还要去于阗,看什么传丝公主庙。

      “只要到长安,就有五、百两银子。预付定金一成。”胡商忍痛将价码提高了九倍。总之,羊毛出在羊身上,攀上了这棵大树,这批货难道还怕买不出好价?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皇帝陛下呢。“商队三天后才出发,公子不妨再考虑一下。如果改变了主意,随时欢迎到三号房来找我,我叫爱努斯,也住在松盘客栈。”

      也住在松盘客栈,这么巧?

      更巧的是,城外月亮河碰见的那对歌舞伎人也来到了松盘客栈。润玉踏进大堂的时候,璇玑已经和他们混得非常熟,正在跟一个舞娘练习苏穆舞。

      苏穆舞是秋兹青年男女之间的对舞,讲述一个叫苏穆的女子如何百般刁难路过的少年阿伊萨的故事。璇玑扮演的阿伊萨,一身男装打扮,即英且秀,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藉蕴潇洒;扮演苏穆的舞娘活泼俏丽,柔软的腰肢水杨柳一般,在阿伊萨身畔穿梭,身手敏捷地将少年的路一条条堵住。一众看客在一旁拍手、跺脚,喝彩、欢唱。

      看见润玉进来,璇玑停了舞步,从舞池中跑出来:“润玉,这回我们来巧了。明天史家的独生女要撞天婚,邀请全西州城的人去参加呢。”

      “撞天婚?那是什么玩意?抛绣球吗?”怎么一会不见,小五妹又变好看了?,红扑扑的脸上有几滴细密的汗珠,晶莹闪亮,象小珍珠一样。润玉冲动地伸出手,想去帮她抹掉。

      璇玑旋身躲开,且笑且摇头:“意思差不多吧,很古老的规矩了。西州城的昭武九姓是跟着天山军过来的,原本是胡康国的人,住在楼兰附近,太宗皇帝击败土欲人以后就归附了大穆。史家这次撞天婚,在西州城还是第一次,弄得可热闹了,听说请了好多有名的歌舞乐团来助兴,还让西州城的汉人、胡人都去参加。明天我们也跟去看看热闹。”

      难怪那个伊努斯,还是亚努斯,要在这里停三天。恩,明天西州城那么多人看热闹,酒楼的生意一定好,他可以早点开始,对,一醒来就去。

      “对了,刚才我碰到一个叫爱努斯的胡人说要找你,你有没有碰见他?”

      “碰见了。他说他的商队要去长安,想找我做保镖,我没兴趣。”

      没兴趣?五十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比起在这里打工抗粗活。。。璇玑眨眨眼:“。。。”

      “阿伊萨,天山下的阿伊萨,饮下这杯天山焰吧。让烈酒燃起你的热情,让火焰煅出你的刚硬,阿伊萨从此成为过去。伊萨米,罕散的伊萨米,秋兹海的伊萨米,象雄鹰一样敏捷,象冰山一样耸立。”扮演苏穆的舞娘轻舞着过来,双手捧着酒杯,微微弯腰。

      璇玑咂舌:“佩瑞的苏穆雅,可不可以换一杯葡萄酒给阿伊萨?”

      “苏穆雅的成年礼才用葡萄酒呢。阿伊萨,你可是将要成年的阿米。”

      什么阿米,洒米,香酥鸭米?润玉皱眉:“小刘,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

      “这是胡语。阿米是小伙子,阿雅是姑娘。秋兹的男孩女孩在十四岁到十八岁的时候都要举行一个成年礼,女子呈上最好的织物、男子展示最好的猎物,再分别饮下一杯葡萄酒或者天山焰酒,就算是成人,可以被称作阿雅、阿米。佩瑞的苏穆雅,就是美丽的阿苏穆姑娘,罕散的伊萨米,就是英俊的阿伊萨小伙。阿苏穆是秋兹有名的美女,好象中原的罗敷和西施,是美人的代称。比如这位姑娘,她本名并不叫阿苏穆,但是人人都叫她苏穆雅。刚才她要我帮她排一段新舞,讲一个中土少年和秋兹姑娘的故事,里面的人也叫做阿苏穆和阿伊萨。苏穆雅说,这个舞排好了,她第一个跳给我看,泽妮雅和银娃也答应,明天从史家回来給我跳火圈舞呢。”

      润玉颇有些不是滋味:他出去才一个时辰不到,小狐狸就跟这些舞娘混熟了?小狐狸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璇玑螓首一仰,举手作了个一饮而尽的舞姿,将苏穆雅的金色绣花披巾拉过来,慢慢缠绕在肩臂上,开始歌唱:“苏穆雅!苏穆雅!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对你说实话,你可知被你拦住的阿伊萨,其实该叫做伊萨雅。她七岁学诗书,八岁习瑶琴,九岁明礼仪,十岁六艺精,十一通灵素,十二能观星,十三岁琉璃窗下织出千花锦,同你一般这样拦过秋兹海的维嘉米。。。”

      夸张的舞步、夸张的歌词、夸张的表情。。。秋兹的艺人们先是瞠目结舌,随即忍俊不已,一个个捧着肚子笑成了一团。“天哪,他把穿葛罗的阿伊萨唱成了穿裙子的伊萨雅!”

      璇玑的舞步则移动得更加轻快:“天山脚下苏穆雅、秋兹海中伊萨雅。苏穆雅!苏穆雅!我想知道,你的笑容,可有伊萨雅灿烂,好像盛夏的阳光照耀冰山?我想知道,你的眼睛,可有伊萨雅明亮,仿佛辰星闪烁在冬夜的天幕上?还有你的皮肤,可有伊萨雅洁白,如雪莲花开放在秋兹海?你的腰肢,可有伊萨雅柔软,似杨柳举袂驱散戈壁的春寒?苏穆雅!苏穆雅!葡萄架下的苏穆雅。莫非要伊萨雅脱下绣花帽,让青丝披垂;莫非要伊萨雅描黛眉,珥珍珠步摇簪花?莫非要伊萨雅解葛袍,衣红裳裙披金纱?。。。达西米、繁提米、罕散的阿斯米,泽尼雅、银娃雅、佩瑞的珊朱雅,还有图妮和小央金。”璇玑愉快地在舞池穿梭,一个一个地点着艺人们的名字:“你们看呀,苏穆雅,她有多么蛮横不讲理。”

      “米卡的真神哪。。。”苏穆雅艰难地喘着气,连眼泪都差点笑了出来,“我唱了十八年苏穆,头一次听到阿伊萨是个女的。伊萨米,你实在太有趣了。把唱词、写下来。不,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去,唱一出伊萨雅、给西州人听。我跳葡萄舞、葡萄舞给你看。”

      “好啊,我把唱词写给你。虽然我想很看菠萝舞,但是,葡萄和菠萝勉强也算是同类吧。”璇玑将披巾还给泽尼雅,笑吟吟看着一地前仰后合的伎人,“不过,他也要一起去噢。”

      润玉从发呆状况中醒过来:“小刘,去哪里?”

      当然是去彩楼,歌舞团就在彩楼上表演,可以近水楼台看撞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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