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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圣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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诃兰神殿的天火被波真教奉为神迹,其他教派也多少受到了一些启示。这些天来,诃兰城内大小神庙寺院都忙得团团转:有名有脸的乘机开坛讲经,将佛骨舍利、圣杯圣布、女仙足印等诸般镇寺之宝统统搬出来晾晒一回;没名没脸的也洒扫庭除,擦拭神像,将殿堂香火添足,以待五花八门的善信。
在诃兰城众多寺院中,有一座古老的女神庙,供奉着上古传说中的女神姬萏清清。虽然不算太出名,里面供奉的几座女神像倒也别具特色。这一日,寺里来了两位远方的客人,一出手就是八匹丝绢和二十张羊皮的供奉。寺主受宠若惊,亲自领着两人来到正殿给女神献奉。
女神由白石雕成,琼鼻深目,巧笑倩然。一手半举,手中托着一颗璀璨的明珠。臂上钏环累累,满身缨络流苏。肩上一角披帛被风吹起,如水波荡漾。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座庙要叫做鸡蛋寺了。原来这位清清女神是从鸡蛋壳里生出来的。”
润玉朝女神身后椭圆形的白石天穹上看去,不禁笑出声来:“好好的一个神仙洞,被你一说,倒成了鸡窝。”
寺主虽不明白言谈的内容,从两人的神态语气上看,也明白不是什么恭敬的话,便有些不快,只是看在丝绢和羊皮的份上,不好说话,唯有轻轻咳嗽一声。
璇玑连忙拉了润玉跪下,将手中的鲜花供奉在女神脚下,口中念念有词:“鸡蛋清清、鸡蛋黄黄,一个鸡蛋两个黄,蒸、煮、煎、炸都可以,就是不能乱放糖。。。”
一边念着,一边偷眼观察寺主的神色,见他正对着神像顶礼膜拜,悄悄碰了碰咧着大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润玉,伸出一指,指向女神手中托着的珠子:“那个小鸡蛋该就是传说中的雪山珠了。”
润玉瞧了瞧,没觉出有什么稀奇:“不就是一颗大珍珠吗?颜色白点,色泽亮点,个儿大点。说不定还是假的。”
璇玑嘴角一扯,随即想到在女神像前喷笑实在有欠虔诚,硬生生压了下来,眼睛却依旧瞟着那颗雪山珠,祷告的声音越发大了。
珠光流转,随着阳光的移动,在天穹上折射出五彩影像。
鸡蛋寺的寺主开始感觉有些奇怪,那两位中土来的客人已经第三次来到寺中了。他打听得很清楚,诃兰城中除了那位正在诃兰神殿参真、据说是天女下凡的和亲公主以及她庞大的和亲队伍之外,并没有其他中土来的富商。按理说,作为公主的手下,即使没有皈依波真教,也不会信奉连波蛮人自己都快遗忘了的上古女神。第一次来,或许是好奇,可是短短几天连来三次,便有些耐人寻味了。更奇怪的是,这两位客人来到女神庙,既不祈福,也不许愿,每次送上礼物之后,就只是去瞻仰女神像。鸡蛋寺中一共有四座女神像,分别描绘着姬萏清清从月宫来到人间后的四个创举,四座神像也因此分别称为雪山女神、黑水女神、绿洲女神以及火山女神。虽然最出名最圣洁的是雪山女神,可是黑水女神的眼波,绿洲女神的青春,以及火山女神的冶艳也颇值得观赏啊!为什么两位客人却只在第一天表示了兴趣,以后就不再理睬她们呢?
寺主将燃香插上香炉,假借调整香枝,偷偷观察着半跪的两人。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满脸的青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腰下佩七尺剑,很是贵气。另一个年纪超过四十,衣着轻罗白衣,紫金扇垂在腰际,眼神颇为戏谑。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可以看见女神的笑容,可以看见。。。雪山珠。
正当寺主眼神闪烁的时候,白衣文士站起身来,很随意地整了整衣衫,笑容满面地行了一个礼,用极为标准的胡语问道:“在下有一事相询,不知寺主肯否将这颗白珠借给在下,仔细观赏一下?”
“这个。。。”
“家母自幼多病,日前更是沉疴不起。家父和在下兄弟寻遍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只有一个巫者说,家母前世生在西域,是侍奉女神的一个侍者,转生的时候不小心失落了一丝灵魂,附在神庙的白珠之上,若想家母痊愈,必须将此灵珠寻回。在下在乌海、龟兹、楼兰、百阗各国神庙寻找了十多年,一无所获,唯独贵庙这颗白珠和巫者描绘的差相仿佛。倘若寺主慈悲应允,在下愿再献上两块翡翠、四十匹丝绢、一百张羊皮供奉女神。”
两块翡翠、四十匹丝绢、一百张羊皮。。。想到这丰厚足以抵得神庙一年收入的供奉,寺主点了点头:“信施主一片孝心,自然应当成全。不过此珠乃敝寺镇寺之宝,还请信施主在寺内观赏。”
“这个自然。”白衣文士面露喜色,“不过,巫者曾说,[观赏]灵珠的时候不能有外人在场,还烦劳寺主寻一间静室,摈弃外人,让我兄弟俩可以仔细验看。”
“没问题,大殿左边有一间耳房,原是预备信施主长祷终夜用的,日日有人打扫,也安静得很,便是大殿里打雷闪电里面也听不见。”
小耳房大约十二丈见方,里面布置颇为富丽堂皇。沉香木矮塌,悬着销金银织圆顶帐,一面墙上金粉翠黛,描着许多人物。另一边摆着紫檀雕花几,几上墙壁嵌着极大的铜镜,花叶累垂、雀鸟绕枝,地上金瓶里一抱孔雀翎翠金闪耀。离地四尺处开着一扇小窗,窗外隔着小巷是另一个寺院。
“果然清静啊。”璇玑东瞧瞧西摸摸,时不时在壁上、窗棂上敲两敲。润玉看着皱眉:“小刘,你不是没见过世面吧?”
“嘘!”璇玑做个手势,俯身扳了扳地上的金瓶,然后起身,朝铜镜仔细看了看,露出一丝笑意。
一炷香后,寺主将白珠送了进来。待得寺主退出,璇玑立刻插上门闩,回过头来,拿起几上的镇纸狠狠地砸在一只雀鸟的头上。
润玉只觉得头皮一炸:“小刘!我们不是出来惹事的。”
“凭你的功夫,把这只鸟变成一朵花应该不成问题吧?”璇玑活动活动手腕,若无其事地,“我师傅曾经告诉我,铜管可以传音,一些宵小便在客人房间装些铜管,偷听客人谈话。”
“那,那只鸟。。。”润玉看看一瞬间从趾高气扬变成垂头丧气的雀鸟:小刘的力气还真大啊。
“那只鸟嘴巴张得太大了。”璇玑将紫檀几拖到屋子中间,“我师傅还告诉过我,如果真的有人在铜管另一头偷听,刚才那一敲能把耳朵都镇聋了。好了。”
地上的金瓶被翻转过来倒放在几上,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遇上壁上的铜镜,转了个方向聚集在金瓶上。璇玑将鸽蛋大的白珠放在瓶底,再从怀中取出翠、金两颗同样大小的明珠。松开手,阳光照上明珠,颜色各异的明珠仿佛呼应般,闪现出各色光芒,墙上也跟着出现大大小小的光斑。
“果然是雪山珠。”璇玑璇玑轻轻转动着明珠,墙上的光斑跟随着变幻,不久,幻化出了一幅隐隐约约的图画:有远山,有翠树,有寺院的金顶,模糊的文字,残缺的符记。。。
“那是什么?”
“鸡蛋清清的宝藏。”
“宝藏?”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璇玑将三颗明珠收入掌心,眼中闪着异彩,“我曾经从一个胡僧手上买过一本书,里面说的都是西域古老的传说。其中有一则沙漠女妖的传说,因为故事很凄美,所以我就去查了所有关于沙漠女妖的资料,结果,在已经灭亡的古高盛国祭司唱词里发现这个沙漠女妖应该称为沙漠女神,也就是这个女神庙供奉的姬萏清清。”
璇玑打开紫金扇,轻轻扇动着,开始讲述西域流传的一则上古神话。月母,也就是中土神话中的女娲娘娘,在完成补天的重任之后,不小心将一块五彩石遗落在人间。那块五彩石,刚刚从炉火中出来,还带着天火的温度和红彩,于是,它降落的地方,广袤的西域,被烧成了一片荒漠。月母便派出月宫仙女姬萏清清,带着新练的三颗灵珠下凡补救。
清清首先来到荒漠的东面,投下白色的灵珠。白珠化成圣洁的雪山,镇住了五彩石的烈焰。正当清清要到北方投下黑色灵珠的时候,雪山上来了一个英俊的少年。于是,被爱神之箭射中的女神便和少年一起将黑色灵珠投在了雪山脚下。因为灵珠感应到了清清满怀的爱恋,所以黑水是一条爱恋的河,每一道波光都闪耀着柔情。然而,当这份爱恋开花结果时,清清却发现凡人不但有生,还有老,有病,有死。为了她和人间少年的这份爱恋,清清最终决定违背神法,让少年拥有永恒的生命。在黑水河畔,清清和少年相依坐在一起,将绿色的灵珠破成两半,大的一半交给了少年。剩下的抛进沙漠,变成了点点绿洲。背叛了月母的清清受到了惩罚,她被剥夺了法力,永世不能返回月宫。仁慈的月母给清清留下了长生,让她和少年在那片土地上可以永世厮守。从此,沙漠里跋涉的凡人常常能够听到美丽的歌声,人们说,那是绿洲女神的歌。从此,雪山中采摘雪莲的凡人,常常能够看见冰峰上缥缈的影子,雪莲花开放在半山崖。从此,黑水河边的凡人,常常能够看见相依在一起的两个天人,似乎,地老天荒,永远不分离。
这便是西域传说中火山女神、雪山女神、黑水女神、绿洲女神的故事。
“然而,故事并没有结束。高盛国的祭词中这样说:十年不过昙花一现凋零,百年光阴亦如黄沙从指间漏去,千年的生命终于可以留下一些足印,却留不住不老少年的心。”璇玑轻轻念着,眼光有些迷离,“为什么,所有的爱恋到最后都成为昙花?为什么,所有的深情都风化成沙?”
“昙花,成沙,是因为意志不够坚定。真正爱恋了,就该象牛郎织女,象梁祝,天河隔不断,死也一起化蝶。”
璇玑笑笑,继续说下去:“一千年很快过去,少年却开始厌倦。雪山永远是那样单调的白色清冷,黑水的每一道波纹也没有变化,甚至女神的歌声都失去了曾经的新鲜。终于有一天,少年说他要离开雪山、离开黑水、离开绿洲、他想去看看沙漠之外的世界。清清说,月母曾经告诫过,他的生命来自于灵珠,绿洲就是他生命之源,没有另一半灵珠的支持,生命必然枯萎。少年回答说,如果雄鹰不能展开翅膀,就将它葬在高山上,如果健马不能放开马蹄,就让草原成为它埋骨之乡。为了少年,清清再一次违背了月母的叮嘱,她从绿洲的花树上采下一包种子,走到哪里,就在那里留下一颗种子。当她和少年来到古高盛的时候,洒下的种子已经长成了一片绿林,可是带来的种子却在一次宴会中被人偷去。为了让少年的生命之火继续燃烧,清清用灵魂和恶魔作了交易。”
润玉犹豫了一下:“那少年也算是个英雄,应该不会没担当吧。”
“少年醒来之后,清清已经不见了,手心只有一颗绿色的明珠。他等待着,等待着,等了整整十年,等到他成为沙漠最伟大的英雄,清清都没有回来。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没有清清的生命,即使是一天也会厌倦。少年回到雪山,冰峰上的雪莲花已经枯萎,再没有一只青春的手将它采摘;他来到黑水,黑水波涛如旧,却只照见一张孤独的脸;他走进绿洲,鸟鹊在歌唱,但没有一丝曾经熟若无睹的歌声。时光在少年寻找清清的脚步中慢慢流逝,当时光踏进第一百年的时候,沙漠里出现了一个女妖。她妖冶,艳丽,有一把动人的嗓音,沙漠中的旅人听见她的歌声,会一点点地接近,然后,成为黄沙之下的白骨;她衣衫如火,舞蹈起来,沙漠的天空会出现雪山、绿洲、篝火,可是旅人们追去时,却发现那一切都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人们称之为海市蜃楼。少年追逐着传说回到古高盛,却发现,那并不是他寻找的女神。清清的头发是黑的,女妖的头发银白;清清白衣如雪却如春天一样青春,女妖红衣胜火却冰冷没有一丝热度;清清的歌声圣洁如天籁,女妖的歌声妖媚拖人坠地狱。。。清清的眼睛盛满爱恋,情深即使是黑水也无法承载;女妖的瞳中没有一丝情感,只会咬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吸血。还有手环,清清说过,即使是死,也永远不会取下他亲手雕刻的手环。。。清清死了,不等他找到就已经死了。少年张开弓箭,妖冶的女妖从天空落下,火红的衣衫如流星散开。流光中,银丝一样的头发慢慢变黑,红衣褪去了颜色,少年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那是清清。”
“那少年失去了再活下去的力量,将自己和清清一起埋进了黄沙深处。”璇玑看着墙上的壁画:“这里只画了五彩石变成火山,雪山,黑水,还有绿洲,别处的女神庙也一样。少年为了维护他的女神,掩盖了沙漠女妖的故事。唯一知道真相的,是与少年同行的古高盛祭司。他把这个故事写了下来,让族人年年传唱。祭词中清清的宝藏,更确切地说,沙漠女妖的宝藏,也成了只有古高盛人才知道的秘密。少年是古高盛第一代族长,祭司不敢惊扰先人和清清女神的安息,便利用雪山女神的传说,造了四颗明珠,将藏宝的地方很隐讳地藏在里面。古高盛亡国后,四颗明珠散落在各处。机缘巧合,其中的绿洲珠被天朝一个藩国得到,镶在玉冠上,进贡给女皇帝。女皇帝嫌它不好看,叫人拆了另换别的宝石。这颗绿洲珠就被随便收藏在宫里,后来陛下赐了给我爹。我把它偷来玩,却意外地发现,光线在特定角度照过来,绿洲珠会映出奇怪的字符和画影。正巧,我曾经听说高盛国关于沙漠女妖的传说,花了一些功夫,才破译出祭词中关于宝藏的诗句。又花了一些功夫,找到了火山珠,或者说,沙漠珠。假如,我能够说服寺主将雪山珠卖给我,四颗灵珠便聚齐了三颗,即使一时找不到黑水珠,也能找到一些关于宝藏的线索。”
璇玑的请求被寺主一口回绝:“先代寺主有命谕,雪山珠是女神庙代代相传的镇庙之宝,绝对不能随便出让给外人。”
“可是灵珠上很可能有家母遗落的一丝魂魄,对在下实在太重要了,只要寺主你肯出让这颗灵珠,在下愿出高价。”
“这个。。。”
见寺主有些动摇,璇玑乘热打铁再加一把劲:“鸡蛋清清乃是上古月神,却被一些没跟没基的杂教排挤,弄得女神庙香火越来越冷清,门庭越来越衰败。如果有一笔资财,将典出去的土地买回来,也许还能振兴一下门庭。”
寺主沉吟了一下,问道:“信施主说,愿出高价,不知有多高?”
“各色宝石二十块、珍珠一升、丝绢二百匹、细绫一百、羊皮五百张、狐狸皮二十张,以及其他物品,总计一万波蛮币。”
寺主想了想:“一万波蛮币的确可观,但是雪山珠独一无二,这件事情我要和各位长老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璇玑:“在下实在是心急母亲的病情,不如请寺主出价吧。”
寺主嘴张开又和上,和上又张开,最后吐出一个价码:“五万。”
“五万就五万,在下先付一成定金,请寺主移步,到庙门外清点一下。”
对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自己以为是十倍的价码,寺主张口结舌。就在他望着堆了满院的财物,感觉追悔莫及的时候,耳房的画壁忽然一转,一个男子从画壁后转了出来。
正午的阳光照进栖凤馆的庭院,虞五小姐宣布了准备向图齐人勒索的赎金数目。
“两百万?你要价是不是太狠了点?”润玉公子跳了起来:
“狠?我费了三天三夜才做出那么两颗灵珠,一颗只要一百万,已经很便宜了。”璇玑歪在塌上,恶狠狠地,“我说过,要让南伊倒欠两百万银子滚回图齐国。”
听见璇玑的狮子大开口,浩泰苦笑,同样非常不赞同:“南伊公主得罪了你,你只要两百万两银子的补充的确很便宜、很善良。可是图齐国一整年的国库收入也不过四百万,你以为他们会花费其中的一半来买两颗珠子?”
“就算是和氏璧也不可能,你那两颗假货,充其量也不过做工精致点。”
“假货?做工精致点?那是我的心血,是天才智慧的结晶!除了我这个脑袋,还有谁做得出来?”真是的,一点礼貌都没有,太不尊重人类最宝贵的智慧了。璇玑气呼呼地歪回塌上,“你们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当年赵国一块破烂的和氏璧,已经可以换十五座城池了,这两颗可是能够打开女妖宝库的灵珠!”
“沙漠女妖,不过是传说中的人物。也许,她的宝库与她的舞蹈一样,远远看去耀眼、迷人,戳穿了,不过是海市蜃楼。”
“是海市蜃楼又怎么样?有人相信就行。”璇玑耸耸肩,对浩泰的担忧不以为然,“要知道,为了传说中沙漠女妖的宝藏,图齐国已经有三任国王发了疯。不要说区区两百万,就算要他们拿出一千万,只怕也会答应。”
润玉感到郁闷:“南伊公主看起来很正常。”
“碰到宝藏的事情就不会了,那是他们家族的遗传病。”璇玑伸手,却没有够着小几,正要坐起来,润玉已经抓起一块看起来就非常可口的柿饼递过来。璇玑眉花眼笑,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了一下,先放下,“古高盛国灭亡后,有一支遗民曾经流落到图齐国,不小心被图齐王知道了沙漠女妖的宝藏秘密。自从图齐王从小祭司口中撬出灵珠和宝藏的关系后,就一直在寻找那四颗灵珠。可惜呢,小祭司只是在祭祀大典上远远地看过灵珠放光,就以为放光是灵珠的特征,弄得图齐人白折腾了一百年,雪山珠就在眼前都不知道。我故意在他们眼前疑神疑鬼,瞎说鹊鸟绕枝铜镜后面有传音的铜管,把它砸坏,再演示了一遍灵珠放光给画壁后面的人看。你觉得,他们能不相信吗?更重要的,在熟知不尽的”
“图齐国的人怎么想,你又知道了。”
璇玑敲敲润玉:“别忘了,图齐国就在我老爹辖地的旁边。我老爹睡觉的时候,都能听见他们打呼噜的声音。”
图齐国跟安西都护府隔了半个沙漠,听见他们打呼的是杜尔王子和伊斯曼吧!润玉心里嘟囔着,按耐不住好奇,又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躲在画壁后面偷看?”
“好奇心杀得死九命猫。我洒下了饵,饿疯了的鱼能不上钩吗?”
浩泰点点头:“谁也不会想到狂热信奉波真教的图齐人会把暗探安排在异神教的女神庙,图齐人自己当然也不认为别人会看穿。”
“所以我才找伊斯曼合作啊。他是地头蛇,图齐人在他眼皮底下,他要是一点端倪都找不出来,也别当这个辅相了。润玉你武功厉害,可比不上我脑袋有用。虽然我听不出画壁后面有人,可是我一敲那面墙就知道有问题了,如果不是为了让他们眼见为实,早就把那几颗猫眼石一颗一颗地摁瞎了。”璇玑得意洋洋地吹嘘着,一副极端欠扁的样子。
润玉哼一声:“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就不怕图齐人比你想象的还要傻。。。”
“最坏就是伊斯曼花五万波币买下那颗雪山珠啰!辅相大人也不吃亏呀。沙漠这么大,谁知道女妖把宝都藏在哪里了?说不定,就在波蛮也可能。嗯,波蛮南方山脉玉矿那么丰富,说是玉池一点也不为过。”
浩泰却在考虑另一个更实际的问题:“无论宝藏在波蛮,还是图齐,我们都是鞭长莫及;将这个秘密高价卖给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损失。但是,万一图齐国当真凭此找到了沙漠女妖的宝藏,国库富足后,必然对我国不利。”
璇玑不屑:“雪山珠,不错,是真的。绿洲珠和黑水珠上面的影像也是依照祭词仿造的。我只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画面上那五座山峰,其中一座是雁荡山的无名峰,还有一座在恒山。”
浩泰默然:雁荡山深藏壑底;北岳更是群峰连绵,有名的山岭就有上百个。就算是中原人,花上百年时光,也不见得能查出是哪座山,哪座峰。
“祭词我可是一句都没改啊。两百万买一半宝藏的秘密,已经很划算了。如果他们够聪明。。。”
“够运气,能找到黑水珠,凑齐八句祭词,也可以推测出宝藏在哪里。是不是?”
“呃。。。”璇玑眼珠从左瞟到右,又从右瞟到左:真是的,这只莽夫什么时候变成油条了呢?真不好玩。
浩泰看着璇玑明显被揭穿的反应,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没有猜错,那颗黑水珠应该在你手里吧?也许,已经被你捣碎了,当成珍珠粉喝,我是说,给你表姐泡茶喝了。”
璇玑眼睛一跳:我的心思有这么白吗?“萼绿。”
“萼绿在楼下守门。”润玉抱着胳膊,几上的碟子不知几时全飞进他的四根手指里,一晃一晃的,“老实交待,那几颗珠子到底怎么样了?”
“呃,那个、那个黑水珠,的确不在我手里。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没法仿造。听说古高盛亡国后,遗民有些逃亡到西域更西的地方,有些逃到更远的地方,比如,夏离啦,高丽啦,东瀛啦。。。那颗珠子就被他们带去了。现在或者还在族里流传,或者被不识货的顽童拿去打鸟了。。。”
“小刘?你能不能改掉一撒谎眼睛就先向左再向右瞟的毛病?”真是的,连顺序都不带变的。
“萼绿,我有这个毛病吗?”璇玑习惯地向后看,呜,密友兼万能丫鬟兼保镖不在身后。“好吧,公子我的确有这个毛病。黑水珠在某人手里,她脾气很大,很大,很不好惹。。。”
“我怀疑世界上还有你不敢惹的人。”
“那个,本公子很善良的。”璇玑抗议,同时不留痕迹地向后缩了一点,再一点。
浩泰小心地问:“那绿洲珠。。。”
“绿洲珠,绿洲珠的确、的确是陛下赏赐的,不过不是什么番邦的贡品,好像是大。。。大圣太宗皇帝灭了高盛国以后的战利品。下场吗,就跟你说的差不多,那个,已经被我捣碎了,成了一团青光,息劳归主。。。呃,你们不要瞪着我,说要造神迹的又不是我一个,你们也都赞成的。”
“沙漠珠。。。”
“沙漠珠好好的。一直在中原,在高盛遗民的手里。后来,拜月教内乱,我的。。。一个朋友劫后余生,觉得我很可爱,就把它送了给我。后来。。。呵呵,其实是他得罪了我,所以我一气之下就把沙漠珠偷了出来,想要他低头。结果,结果,玩着玩着,一个不小心,就玩进了洛河,也许已经被冲到大海里去了。。。”看见面前两人惊疑不定的脸色,璇玑缩进塌里,呜,亲爱的萼绿,最需要你的时候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
象是要回答璇玑的呼唤,窗外,响起了轻灵的风铃声。浩泰向下一看,呆了一呆:“图齐人真的来了。
南伊公主的侍从武士阿斯声称有一笔关于天朝宣成公主的大买卖将天朝翰林学士请到了诃兰城最名贵的酒家诃兰酒家,在座的还有波蛮国国师卞喀大人。
酒过三巡,阿斯将一张礼单推向虞五小姐,开门见山说道:“学士大人曾经支付价值五千波币的珠宝丝帛预定女神庙的雪山珠,可惜,女神庙长老们商量之后,决定中止这此买卖。礼单上的货品价值一万,是对大人的一点赔偿。此外,我家公主希望大人能够将手中的两颗灵珠转让给我们。”
“两位一定弄错了。灵珠什么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璇玑迷惑地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礼单,满脸惊奇。
“学士大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灵珠虽然宝贵,在大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件珍贵的物品,待价而沽罢了。”
“很抱歉,将军的意思,我一点也不明白。”
“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最近有很多人拜访栖凤馆,想要得到大人手中打开沙漠女妖宝库的两颗灵珠。目前出价最高的是左辅相,二十万波币。我家公主说,她愿意出价三十万。”
“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带着稚气的世故的笑颜突然收起,少年得志的翰林学士非常傲慢地吐出两个字,“不卖!”
“大人何必这么固执。雪山珠已经在我家公主的手里,其他人即使得到另外两颗灵珠,也是得物无所用。”
“我乐意拿来当弹主玩,不行吗?”
公主侍从微微一笑,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第三人,身躯微低,鞠了一个躬:“尊贵的国师大人,我想和客人单独谈一谈,不介意吧?”
“不介意。”卞喀冷漠地起身,仿佛一支成精的晒衣竿,离座飘悠着出去。
“学士大人如果对价钱不满意,我们可以再商量。”
“没商量。”璇玑伸出一只手,在阿斯面前很臭屁地晃着,“侍从武士大人,想必还记得你我两国是什么关系吧?”
“昨日是敌人,不见得今天就不能成为友人。就算是敌人,也可以有共同利益。”
“不好意思,和我有共同利益的人很多很多,对于敌人我没有兴趣。”
“四十万。”
“四千万。”璇玑巧笑倩然。
武士眼中闪过一簇怒火:“你太过分了!”
“有吗?”皮痒的小女人恶劣地耸耸肩,“也许吧。积习难改,抱歉了。”
“六十万。”
“告、辞。”
侍从武士千年铁树般的黑脸,忽然绽放出一朵笑容,轻微流畅的声响中,一把铁剑行云流水般出鞘,架在璇玑的肩上:“学士大人请留步。”
璇玑脸色大变,看着肩上阴森森寒森森的铁剑:“侍、侍从大人,我可是天、天朝送亲副使。”
“学士大人想必还记得你我两国是什么关系吧?”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侍从武士大人摆谱。
“呃,昨日之敌,今日之友。”
“我的朋友也已经够多,再多一个或者少一个没什么关系。”
这就是现世报吗?璇玑喉咙咽了咽:“两国相交,不斩来使。”
“恶习难改,抱歉。”
“喂,我是国师大人请来的。”璇玑再抛出一条理由,随即后悔得恨不能将舌头咬掉。
“好主意。”阿斯点点头,“如果你就这样死在这里,穆朝皇帝很可能会以为是国师与我合谋。一条人命让两国交恶,还真是求之不得。”
“一千万。”
“八十万。”
“九百八十万!”
“一百二十万。”
璇玑一狠心:“四百万,一颗,你也别过分了。”
侍从武士不为所动:“两百万,两颗。”
“一口价,二百八十万,要不然,一拍两散。”
侍从武士犹豫一下,收起铁剑:“成交。”
“混账王八蛋!竟然拿剑来威胁我。”璇玑一边呼气,一边跳脚。
阿斯瞅着她:“学士大人不会反悔吧。”
“王八蛋才反悔。拿来!”
“?。。。”
“契约!”璇玑眼睛一斜,“你以为我们中原人跟你们一样卑鄙无耻么?”
在两百年后湖衣女史编纂的《穆朝逸史》中有这样一条记录:昭元十二年秋八月,在波蛮最德高望重的国王叔祖开凯的见证以及最尊贵的国师卞喀的担保下,穆朝翰林学士刘玄寄与图齐公主南伊各自在一式两份的契约上签字画押,完成了沙漠、绿洲两颗灵珠归属转让的法律手续。在西域传说中,这两颗明珠是打开女妖宝藏的钥匙。此后二十余年,图齐王倾全国之力在西域各国寻找和发掘传说中的宝藏。九年,与波色交恶;十年,迫百阗交割西南边境五十里;十三年,与波蛮、小食开战;十七年,小食、波色、波蛮、善然四国秘密联合,共攻图齐,图齐二十万大军于此次战役中覆灭,四万降卒被小食焚杀,图齐新王中流矢而亡,惨烈犹胜参合坡。西域诸族中最强盛的图齐国从此走向衰亡。
当然,南伊公主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此刻她正揣着墨迹未干的羊皮,在馆驿前笑容可掬送客:“刘学士,你的波真语说得真不错。日后到图齐国来游玩,南伊必定扫塌恭候。”
“公主殿下,你的侍从武士大人武艺也不错,欢迎日后到中土来挨挨。”璇玑哼唧着,扶上万能丫鬟的肩膀。
“公子,你没有什么吧?”
“你说呢?”璇玑乜斜着眼,嘴角弯曲,仿佛一只红润诱人的鱼钩,男女通钓。
“的确是千年狐精,道行又高深了。”萼绿感叹:就不知被她钓上的笨鱼笨虾有没有翻身的一天。
两人一路如狼如狈如狐狸地笑着回到栖凤馆。浩泰和润玉却都不在:原来,明天是宣成公主参真期满七天出关的日子,他们和郭艾都去诃兰神殿布置准备去了。屋里有浩泰留下的口信,让她留守栖凤馆。
栖行馆是宣成公主大婚前的临时行馆。馆中布置完全效仿西京长安最流行的式样。庭院里新挖了一个大水池,池畔绿杨,水面白莲,临水芙蓉照影,依稀金真观中模样。主人殷勤,可见一斑。
璇玑将两只白嫩的脚浸在池水里,非常写意地靠在柳树上,享受着眼前的美景:“杜尔王子对我们公主还真是细心啊。瞧这景象,宣成公主看见了,惆怅之外,必然也感到亲切、温暖。所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说得真好。”
“对某人一心的人似乎不少,就不知道某人是否愿意对谁一心。”萼绿凝视着水中倒影,惆怅的心绪就像水波一样,淡淡地荡漾开来:人活在世上真的很不公平,有人一生唯求一颗真心而不可得,有人面对一箩筐真心,却视而不见。
璇玑看她一眼,心虚地低下了头:“有这种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记得某人七岁的时候,有人来提亲。世家子弟,门庭清贵,一家出了七相九卿,裴家小少爷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对某人一见钟情。”
“裴三啊,绣花枕头一包草,胆子也太小了点。”
“人家一个十二三岁的贵公子,见到你的五毒大阵,没昏、没跑已经很了不起了!”冷笑。也不想想,有几个公侯千金七岁就玩毒蛇、蝎子且玩得不亦乐乎的。
“我大哥和他一样大,还帮我抓蛇呢。”
“大公子是什么人!”五百年也就出一个,敢跟他比。
果然,碰到萼绿的死穴了。璇玑轻轻地用脚拨着水:“大哥的确不是人,他是神!神俯视众生,看似慈悲,其实一视同仁,眼里不会装下任何人。能被神放在心上的也只有同类。”萼绿,你既然把大哥推上了神台,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暗恋一尊神实在太痛苦。
萼绿神色不变:“表公子从小被你吓到大,也不曾跑吧。你说一他不敢说二,你说向东他不敢向西,言听计从,百折不挠。”
“你也说是小表弟了。缺了点男子汉气概,比贺兰小二都差远了。”
是吗?“那白公子呢?昂藏七尺,年纪轻轻就当了朝散大夫。”
“有个好爹,初生婴儿也能当上朝散大夫的。哪象。。。”
哪象我家大公子,全凭自己,从新科进士做到御史中丞。萼绿默默地补充着,瞟了一眼恋兄情节同样非常严重而不自知的某人:“这么说,贺兰公子也不用提了,也是靠祖荫当上的五品将军。”
“呃,还是有点不一样吧。起码,他的武功不等闲,是十个男子中你对付不了的那唯一的一个。”
“东都马步军指挥使家的二公子也是武艺了得,对某人倾慕的了不得,某人每次出府,他都在府门外等着,早早地替某人清道开路。。。”
“那只没德操的花蝴蝶?萼绿,我们离开洛阳的时候他刚迎进第四房小妾。”
“这点,贺兰公子的确比他强,据说他从断奶起就没接触过女人。”
璇玑眼睫毛扇了扇,眼珠左右飘了飘:“也许他喜欢男人。”
萼绿点点头:“的确有可能。贺兰家老爹娶了七房、还是十七房小妾?贺兰家老大比花蝴蝶还花。所谓子肖父,弟学兄,贺兰公子不是蜜蜂的可能性非常小。”
璇玑哼一声:“也许他天生反骨。”这个世界还是有基因突变这回事情的。
“哦,反骨。”萼绿窃笑,“看来,某人这一生是打算和蝴蝶家族纠缠不清了。”
“莽夫。。。”
“莽夫?是嫌人家不够文采?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没有共同语言的确痛苦。那,崔家十一郎怎么样?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文采也不错,对某人也是心仪已久,却不曾唐突。”
“谦谦君子,心仪已久?赶我大哥差远了。”想想看,大哥跟独孤秀敏志不同、道不合,劳燕分飞,偏偏忠贞二字两个人比谁都明白。
萼绿确定,某人还是恋兄情节比较严重:“我看某人一辈子都别想嫁出去了。”
璇玑懒懒一笑,娇态毕露:“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啰,世界上难道还有谁比得上我家萼绿吗?我家萼绿四德俱全,秀丽多姿,能文能武,耐操耐劳,最好一辈子都陪着我,别出嫁。”
真是不自觉:“公子,你不觉得你这个样子让人见到了,有点诡异吗?”
“啊?”璇玑连忙低头察看,“没问题啊?”
萼绿将她拉起来,压下去:“你说,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呃。。。”水面的倒影,的确不怎么象男的,不过,“长得很不错啊,神情散朗,玉树临风,就算拿去跟魏晋名士相比,也不输一丝一毫。”
萼绿眼皮抖了一抖,将自恋的某人的手拉下来:“这是什么颜色?”
“呃,当然是皮肤的颜色。”颜色调得很合适,涂得也很均匀。
“那,这呢?”
璇玑看看脚丫子,心虚地笑笑:“呵呵,我有些困了,要回去睡觉。”
“公子,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不要因为懒和粗心,把一条小命给玩掉。”
“好萼绿,一个人不能做自己,很辛苦的。”
“怕辛苦就不要玩。当心被人看见。。。”萼绿的话突然中断,“公子,那扇窗,是不是宇文公子的房间?”
“好像是。”璇玑不在意地瞧了一眼,立刻提起了精神,“是美人图呢!不会是浩泰的心上人吧?真不小心,画纸也不压好,最好全掉下来,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回头去取笑他。。。”
“公子,你不觉得画中情景有点眼熟?”
璇玑看了看窗边垂着的半边画纸:“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长帔花笼,品味一流。不过,西京城里这样打扮的少女也不算稀罕。”
萼绿敲了敲璇玑的脑袋:“画中人在干什么?”
璇玑瞧了瞧画纸,然后很后知后觉地低头:脚,浸在水里;手,垂在池边。眼珠似乎被吓呆了,半天才开始转动,随即像一只受惊的菜鸟,腾地扑闪起翅膀,“上去看看。”
很整洁的书桌,文房四宝井井有条地摆放着。水盂里盛着水,砚池的墨尚未全干,一只青田石镇纸压着一角画纸,另一支镇纸底下却空空如也。看来,主人作完画并没有很久。
璇玑将吹落在窗外的画纸拽过来,是一幅完美的夏日戏水图。画中少女二七年华,半挽着缃裙,坐在杨柳池边观水。笑语盈盈的眼眸隐含着戏谑,娇俏而随意,慧秀可人。画者显然非常善于捕捉人物的神态。
“你说,他有没有发现?还是。。。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萼绿摇头:真的,她也没有想到宇文公子的含蓄已臻化境。
“呃,如果我想打开这个抽屉看一看,会不会很小人?”
“会,肯定会。”
两个人在屋中坐了很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还是抵挡不住好奇心的诱惑。萼绿低声道:“事关公子的身份有没有被拆穿,人命比天大,是不是小人也得做一回了。”
璇玑没吭声,直接从萼绿头上拔下一支银钗,往铜锁上轻轻一拨,拉开了抽屉。
三尺长两尺宽的大抽屉里面分两叠摆放,厚厚一寸全是仕女图:仕女簪花、仕女煮茶、仕女骑马观花、仕女灯下弈棋。。。背景从曲江池到宫苑,从秦关明月到大漠黄沙,五光十色,人物神情动态也各异,唯一不变的是言笑宴宴的慧颉。
萼绿看了看画上的题词,“这一张是怡州五仙庙。但是,画的不是表公子。时间也不对,是三月中画的。”画中少女清丽潇洒,张扇在腰,拦在轿前。
“这一张,是我中头名进士,在朱雀大街上跨马游街,被杰斯敏拦住。”画中人,英姿秀丽,作男装打扮,帷帽的垂纱被揭起一半,露出一张春风得意的笑脸。
“这一张,是公子在雪涛院装神弄鬼。”
“这一张,是我们离开长安,陛下在朱雀门给我们送行。”
“这一张,是沙漠。公子半夜不睡觉,跑去看月亮。”
。。。
最底下的画纸已经有些发黄,画风也略显稚气,画上的少女只有十岁许,双手欲拍不拍,十分淘气,十分蛮横:“这一张在韶园。父亲大寿,大哥带着我们从洛阳回到长安,我给韶园装机关,第一个中招的就是宇文浩泰,那时候,我们都叫他小凤。。。这张画是当年他答应画了送给我的。”璇玑沉思,“也许,是我喜欢捉弄人的性子露出了破绽。只是我从来没有想到,对一个小孩子的诺言,对当年的小女孩,他会记在心上。”
“保留这幅画也许是为了诺言,被他记在心上的却不是当年的小女孩,是长大了的那个。宇文公子本来就比较含蓄,即使他真有什么想法,也只会藏在心里。”
“藏在心里有什么意思呢?除了当事人自己痛苦,旁人一无所知,一无所感。”
“公子,现在你知道了,会有什么想法吗?”萼绿试探着,也,为自己试探。
“我不知道。。。太突然,让人感动,也让人无措。有些事情,不是知道了就能改变,要看时机、缘分,还有其他。。。”璇玑感到困扰,“真的太意外,让我、想一想。。。”
很少做梦的璇玑突然作了一夜的恶梦。当萼绿第三次被踢下床的时候,终于决定不再忍受下去,以子之道,还施彼身,一脚将滚在床边的璇玑踢回里面去。
“萼绿,我很困。”璇玑揉揉眼,睡眼朦胧地问道,“半夜三更,叫我起来有什么心事要说啊?”
萼绿燃起灯,仔细地观察着璇玑:“你梦见夫人了?”
“我梦见当年洛阳围城。。。”璇玑缩成一小团,如一只刚出生的小猫蜷在萼绿的怀中,“萼绿,我以前梦见娘的时候,她都是笑着的。”
“人有了烦恼的时候,说明他长大了。”萼绿有些惊讶,自从她被大公子领着见到小姐的第一面起,就没有见过小姐任何不快乐的面貌,所以从来也没有想到当年的旧事,不仅影响了性情深沉的大公子,甚至也在小姐的心中刻下了痕迹,乘她不备、突然裂开,让她夜不成眠。
璇玑将头埋在萼绿怀中:“萼绿,我可能有些凉薄,这许多年,我从来没有觉得没有娘有什么遗憾。娘走的时候,我只有两岁,她的样貌我根本不记得,也没有亲眼看见过她的死。可是,我知道她喜欢爹,在那种情况下换作是我,也宁可从城头上跳下去。因为我喜欢我爹,不肯被别人拿来当作要挟他的工具。”
“公爷也最疼你。人人都说,公爷十一个儿女,个个生得好,聪明能干,却只有五娘最得宠,一句话顶别人十句百句。因为你最象夫人,无论是模样,还是才华、性情。”
“是吗?如果我娘没有遇到我爹,她会过怎么一种生活呢?。。。爹是真心喜欢娘的。当年祖父屈死,爹带着五千亲兵造反,从玉门关打到长安,只向皇帝提了两个条件:一个是给祖父平反昭雪;一个是把我娘许婚给他。那时候我娘已经许配给了别人,外祖父不愿意悔婚。皇帝为了笼络我爹,许诺把妹妹嫁给他。结果,我爹接到圣旨,却硬是从西域闯到京城在我娘的婚礼上把我娘抢了去。可是,最终他却辜负了我娘。我不知道,当年娘欢欢喜喜迎接爹凯旋,却有人带着一个已经一岁的小男孩闯进府,宣布要和她分享丈夫的时候,娘是什么心情。如果当年娘嫁的不是爹,会不会有另一种命运?萼绿,你知道吗?看到浩泰这幅画,我不得不承认时光过得比我想象得快,现在这样自由快乐的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身为女子,就算再天才,也只能用男人的身份行使上苍赋予的才华,最后终究要嫁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家庭,面对一群争风吃醋的小妾,然后嫉妒、发疯。”
原来,小姐想的,是在天空飞翔。萼绿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这个在她看来有点杞人忧天的少女,想了好一会,才说:“小姐,如果你是想象男儿那样过完一生,我不知道可以怎么做;但是,作为一个女人,你的运气很好。贺兰公子心地纯朴,宇文公子持身清高,都是一等一的男儿,名利观念也很淡薄,无论你喜欢谁,嫁给谁,伤心的机会都不会比夫人更高,甚至也可能继续你想过的生活。”
“真的可以继续?”
萼绿的冰块脸露出一丝笑意:“小姐真是长大了,以前从来夸口一辈子不嫁人的。曾几何时也会为这个担心啦?不知道是哪一个让小姐。。。”
璇玑板起脸:“站在你面前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赫赫有名的洛阳公子,请称呼公子。”
会吹牛了啊。到底是小孩子,情绪比三月天还变得快。一句话,就雨过天晴。萼绿慢条斯理答应:“是,公子。请问公子有没有考虑过,七个婆婆和七个姐姐,那种情况比较好应付?”
璇玑脑海里映现出一幅壮观的画面:左边是七个壮硕的女武士,浓妆艳抹,争先恐后地撕打着,最后总算排成了一列,额头上嵌着十四个闪闪发光的字——嫁进贺兰家请学好训熊师的本领;右边是七个张牙舞爪的山精木灵,秾短修长,各具风姿,七十只涂着七彩蔻丹的玉指同时在空中挥舞,挥出十四个五颜六色的字——嫁进宇文家请准备好被人当猴耍。当下撑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我可不可以一个都不招架。我既不想训熊,也不打算当被耍的猴。”
“当然可以。你可以当熊,或者做耍猴人。看哪一种容易办到了?”
“嗯,润玉开朗坦白,很好玩,也很容易欺负。看着大意马虎,其实也可是很细心,比如那天他故意打翻茶壶弄污我的扇子,只是还是斗不过我;嘴硬心软,从长安到诃兰,也都是他照顾着我。和他在一起,很热闹,很快乐,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地,可以闯祸。吸引祸事似乎是他的天性呢,无论走到哪里,本能地就要惹事生非。可是他也有一种天生的气概,根本不用担心祸闯得大了,是不是能够收拾。所有的祸事、所有的麻烦都被他轻易地踩在脚下,用的方法,心思灵敏的人根本想不到,或者做不出。浩泰呢。。。”
璇玑歇口气,开始沉思:“浩泰象大哥,才华深藏,情绪内敛。不过,性情比较淡泊、随和,更象二哥吧,也没有世家子弟尤其是独子必然背负的光耀门楣的责任。这次和亲,大概是他第一次在仕途上主动。。。为什么我以前没想到,鸿卢寺少卿萧肇熙就是浩泰的大姐夫?难怪,陛下下旨,三品以上官员女儿报名备选和亲,我的名字排在第一大哥却一点也不着急。宣成公主是先帝的女儿,一直隐居在金真观不问世事,如果不是有人多事,又怎么会知道波蛮人求亲而自请和番呢?我早就该想到,始作俑者是浩泰。甚至,他连陛下的猜忌都考虑到了,让陛下把宣成公主的胞妹和养母从金真观接到宫里,一方面是报答宣成公主,一方面也是人质。我一直以为他喜欢宣成公主姐妹,想不到。。。小时候,我们只见过一面,对,那次他要我帮他想办法对付家里的七仙女,代价是帮我画一幅画,我说我大哥就是丹青妙手,才不要舍近求远呢,没理他。他脑海里大概一直残留着当年捉弄过他的小女孩的影象吧?两个人喜欢同一个人,总会有一个伤心。”
萼绿将被子拉起,给璇玑盖上,说道,“公子现在才十五岁,有些事情还不一定明白。如果有疑虑,就先挂着,过两年再决定也不迟。”
“两年以后,就可以知道想要什么了吗?”璇玑很想再确定一下,“你觉得。。。”
萼绿躺在她身边:“两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也许,你改变主意觉得当一个普通的女人也不错;也许,你喜欢的不喜欢你了你后悔莫及,也许,你碰见了更好的。起码,现在你知道有两个很好的男孩子喜欢你,怎么算,你的运气都比他们好,只有你让他们痛苦,伤心的人却永远不会是你。”
“这倒也是。”被人喜欢比暗恋别人好,有两个人比没得选要好。。。
“所以,既然他们自讨苦吃,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吊着他们好啦。”
“萼绿。”璇玑小心地睁开眼,“你的口气很可怕,好像要报复谁。”
好容易有两个蠢男被一个小女孩钓上,怎么能不乘机踩上两脚。萼绿有些邪恶地笑着。“快睡吧,这场戏演完了,还有第三场呢。公子虽然是配角,可是演砸了,主角也会陪葬的。”
“嗯。”璇玑闭眼,翻身,然后又翻过来,睁眼:“萼绿,两年以后,我会不会已经老了,没有人喜欢了?”
回答她的是一声低哑的怒吼:“照你的算法,我去年已经老得没有人要了!”
“真是的,没有同情心,人家没有娘,碰到了难题,只能问姐姐的嘛!”璇玑委屈地扁扁嘴。我也不是炫耀啊,是真的碰到了问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