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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和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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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成公主离京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
诏书下来,礼部,宗正寺,鸿卢寺立刻忙成一团。知道小弟要到塞外苦寒之地去受苦,宇文小姐们不约而同回到娘家,为小弟打点行装。四小姐虽然不能出宫,也亲自缝制了一件棉衣送来,虽然此时不过刚刚暮春。几天人参鹿茸冬虫夏草伺候下来,浩泰终于不敢再回家,狼狈不堪地逃到北衙投奔虞珂去了。
令人刮目相看的是贺兰润玉。这位出了名无法无天的小公爷不但出人意料的自请出塞送亲,还脱胎换骨般正经了起来,每日里不是到鸿卢寺和伊斯曼的副使里德将军商谈,就是在北衙发狠地训练挑选来的士兵。没有了这位精力过剩好管闲事的西京大侠出来惹事,长安的大街小巷顿时冷清了许多。遂宁郡公贺兰长生简直不敢相信馅饼也会砸到自己的头上,当下涕泗横流地跑到慈恩寺捐了一大笔香油。但是一个星期后,他有点坐卧不安了;第十天,他半夜爬起来问儿子是不是那里受伤了;第十五天,他请来一个道士来家驱鬼;第三十天黄昏,和士兵操练了一整天的润玉看到家丁手里的狗血,二话不说,将老爸重金礼娉来长安的活佛狠揍了一顿,差点把活佛直接送回西天,还精力旺盛地又吼了他爹一顿,头也不回地走了。望着终于恢复“正常”的儿子,贺兰长生咧嘴大笑。不过,那以后一个多月,润玉便干脆住在北衙不回家,气得遂宁郡公把刚请回家的佛像砸了个希烂。不过两个要远行的好友却没在北衙碰面。宇文浩泰早已被姐夫们看住,一下朝就被乖乖地押送回家。
虽然是和亲,公主出嫁该遵循的礼一分也不能少,等到诸事完毕,已是榴花盛开。天子穆昭和德妃娘娘亲至朱雀门,为宣成公主送行,给了波蛮使者无上的尊荣。
饮下天子亲赐的御酒,俯拜着聆听过德妃娘娘的殷殷教导,翟衣盛服的宣成公主登上了辇车,浩浩荡荡的和亲的队伍就此出朱雀门,缓缓西行。
“好久不见。。。真是打不散的缘分啊。”璇玑一身绯色朝服,执辔在辇车左侧,一出了城门,便笑嘻嘻策马上前,亲热地跟辇车右前方的润玉打个招呼。真是的,就算有人当了毛遂,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润玉骑在披红挂彩的骏马之上不知是该大笑还是大哭。自请为送亲使之后,他就不再入宫宿值,虞珂也小心地不在他面前提到表弟,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送亲使换了人,他干嘛要多此一举自讨苦吃招来这个人人躲不及的苦差?“你明明又怕苦又怕累,怎么也要当这个送亲使?”
“我是不想去,可是某个不讲理的蛮夷使者,不,蛮夷公主非要我去。”五天前才接到圣命,而混蛋的小表弟三天前被宇文小姐们请去“小住”,竟然“不小心”害了风寒,被满怀歉意的宇文小姐们留在宇文家,害得她临场换人都没有机会。摆明是打击报复嘛。“波蛮的女人心眼真小,比针眼还小。”
“那个小蛮婆。”润玉哼一声。却见小蛮婆骑马追了上来,“刘玄寄,等等我。”
璇玑头疼了:“公主怎么不在车里呆着?”跑到这里来捣乱吗?
“杰斯敏,我叫杰斯敏。”小蛮婆一脸笑容,欢天喜地地跟在璇玑身边,不但不自觉被人嫌,反而得意地作了个鬼脸,“你招惹了我,可不要指望甩掉我自己玩。”
“我招惹你?”璇玑眨眨眼,什么时候虞大小姐变成喜欢惹事的人了?
“你回答了我的问题,就招惹了我。”璇玑无辜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意,可惜杰斯敏对讲道理没什么兴趣。
真是做贼的喊做贼。。。那你拦在我马前,算什么?“呃,这个。。。杰斯敏,你这么聪明,应当知道前头不安全,有什么事遭殃的都是先锋。。。”
“这里太平得很。就算有什么事你也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我,保护你?”璇玑汗颜,“你还真看得起我。。。”
总算有点自知之明。润玉心里嘟囔着,朝天翻个白眼:“习武没天分,一套拳法练了一个月还没练好;还喜欢偷懒,一个月练不到两天;招风引蝶的本领倒一流。”还动不动就挂在别人身上。。。停,不许想,小刘是表弟,是。。。好兄弟。现在改变主意不去还来得及吗?如果不去,就凭不懂武功的浩泰和半桶水的玄寄两个人,万一出了事。。。
“贺兰小二。。。就算是事实也不用这么明白,这么大声地说出来吧。”
润玉心思正走火入魔般乱转,听到这一声不由自主转过头去,对上璇玑似笑非笑的一张脸。旌旗招展,艳阳高照,将眼前玉人儿映出透明的光彩,一道道撞过来,撞得润玉的少年心惊跳。对啊,小刘比他还淘气还喜欢惹事的,又那么喜欢笑。。。真的不出事都没天理。作为一个大侠,总不能看着兄弟有难不管吧。
怀着亦喜亦忧的心情,情窦初开的少年离开了长安,走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昭元十二年八月初三,宣成公主一行从善然进入波蛮,抵达王城诃兰。杜尔王子出城十里相迎,波蛮王利安也率领国师卞喀以及左右丞相等百官候在城门,一路上,盛装的波蛮少男少女们载歌载舞,将他们迎进临时行馆。
璇玑一觉醒来,已是傍晚。看看身下的紫竹席、定瓷枕、牡丹金绣芙蓉帐,再墙上画圣的贵妃醉酒图、水面白莲、窗外绿杨,一时恍惚了起来:“我是在做梦吗?”
“这是给公主临时居住的栖凤馆。因为怕公主想家,布置上完全仿效着西京最流行的式样。”
“难怪睡得这么沉。公主醒了没有?”
“公主虽然旅途劳顿,精神还好,作息正常,并没有养成颠倒黑白的习惯。她惦记着公子的身体,过来看了一趟,吩咐说不许累着了你。”
好无礼的丫头,明嘲暗讽的本事越来越大了:“公主来了,怎么不叫我起来。”真是的,作为臣下要公主来探病已经很失礼了。
“锣倒是找到了,不过奴婢怕惊了公主,没敢敲。”
“呃。。。还有谁来过?”
“郭将军也来过一次。”
“嗯。。。”
“宇文大人来过两趟,见公子睡着,都没有打搅。”
“。。。没有别人了吧?”
“还有。”萼绿垂下眼皮,“杜尔王子和伊斯曼辅相刚才来访,留下了一点薄礼,正要问公子如何处理。”
璇玑兴趣索然,“左不过是些金银珠宝,既然送来了就收下。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萼绿看着睡眼惺忪的主子,不怀好意地问:“公子真的要收下?也好,有一位波蛮美女陪伴,今后的日子公子想必不愁寂寞了。”
“咳。。。”璇玑漫不经心正在漱口,这一下呛得一溜声地了起来,“好萼绿,乱开玩笑会害死人的。”
“我记得不久前有人说要长安一觉十年梦,赢得青搂薄悻名的。”
“这个?飞来艳福固然可喜,无奈家有悍妾,纵有贼心也没贼胆哪。。。”眼见萼绿颜色不善,璇玑立刻扑过去,“别走啊。混蛋的杜尔王子也不先打听打听,就算是天仙国色也比不上我家萼绿啊。”
真无赖。萼绿看着腰间如藤缠绕的一对白生生的胳膊:“刚才我看见杜尔王子了。”
咦?璇玑来了精神。一路上,伊斯曼不时夸赞杜尔王子英俊潇洒,她真的很好奇:“这个王子会比我们家那几个还强吗?就算是二哥,也没法让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五六十岁的老太太都抢着亲他的靴子吧?”
“番邦野人,给二公子提鞋都不配。”萼绿眼皮都不屑抬一抬。
是萼绿胃口被养刁了,还是波蛮女人眼光独特?璇玑眨眨眼:“比贺兰呢?”
“半斤八两,都是大马猴。”
“唉,侧帽风流的兄弟一个就够,多了简直是灾害啊。这么挑剔,看来真的要公子我养你一辈子了。”
“行了,起来。” 萼绿拿她没办法。
“不。” 璇玑干脆整张脸都埋进萼绿怀中:“呃,大马猴送了几个美女给贺兰他们?”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整个送亲队伍里还有别人带着女眷吗?”
呃,好像真的没有。。。不过,有人带着女眷出来偷腥的么?璇玑好奇:“那大马猴送他们什么了?”
萼绿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正要说话,却听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宇文大人。”
浩泰从王宫回来,立刻把璇玑、润玉、郭艾召集在一起,告诉他们波蛮王提出要求,希望宣成公主在大婚前能够皈依波真教。
“大婚前?太仓促了吧。”璇玑吃了一惊,“伊斯曼在长安的时候,不是说会先让公主熟悉一下环境,日后将由公主依照心愿而行吗?”
浩泰道:“伊斯曼也不是有意食言。这件事是国师卞喀和辅政国丈在从中作梗。他们说如果公主不能将自己交给真神,便不能做波蛮万民的表率。”
“公主是明理之人,既然是王子妃的身份,皈依是早晚的事。卞喀要发扬光大波真教,没有理由先得罪了未来的王后。做国师的人,也不该是迫不及待的性情,为什么反而这般咄咄逼人?”实在让人不得不起疑心啊。。。国师,杜尔王子,伊斯曼,神谕,图齐国。。。慢着,“图齐国也以波真教为国教,莫非国师看中的是图齐国的公主?”
“玄寄你猜的不错。波蛮在西域不过是个中等大小的国家,骑快马六天就可以横贯东西。然而它矿藏之丰居西域之首,东南部更是名副其实的翡翠玉都。几十年来,即被各国羡慕,也被各国觊觎。三年前杜尔王子以神谕为理由回绝了各邻国的联姻提议,正是不想沦为傀儡。”
“神谕?”郭艾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在波蛮国有个传说。在杜尔王子出生的时候,真神曾经赐下神谕,说未来的王子妃在遥远的东方,会有年轻的智者引导王子走出六十四格的迷宫。距伊斯曼说,也就是他对陛下提出的那个与波蛮象棋有关的问题。杜尔王子长大后,仁德智慧的名声远播千里之外。然而,四方各国前来求亲的公主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王子设下的迷题走进神殿,直到今年春天,伊斯曼来到天朝,才找到了神谕中所预言的年轻智者。”也就是区区在下,“这也是伊斯曼向天朝求亲的原因。因为杜尔王子认为,能够得到智者辅佐的国家一定兴盛;与这样的国家和亲则是波蛮的幸运。”
浩泰接下话题:“然而图齐王牟利并不死心,借口苦修将女儿南伊留在诃兰城交好太后和宫妃,同时加紧派人在暗地里收买波蛮的大小官员。而波蛮国里,国师和右辅相都主张与图齐国修好,伊斯曼求亲成功的书函回到波蛮后,国师便建议两位公主同为王子妃,以入门先者为长,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赶在图齐国之前。”
“又是国师?”润玉早已经在诃兰城里逛了一圈,耳朵都快被国师两个字磨出茧了,“这根廋竹竿到底是什么东西?”
“卞喀本来是波蛮国一个没落贵族的子弟,少年时因为行为悖乱被赶出家门,后来经智者点化成为苦修者。五年前他来到诃兰神殿参真,据说在第九天见到了真神,得到了真经,有大神通。恰好那一年波蛮王利安重病,他手握着真经,抚摸利安的头顶,使利安不药而愈。此事被视作神迹,利安王病愈后封他为国师。四年前波蛮大旱,卞喀又祈雨成功,声望更加显著,利安所有难决之事常常都要倚重于他。”
“这位国师如果懂得星相,预测天气不是不可能。”璇玑对所谓的神迹向来嗤之以鼻。“事实上,也并不是一个没有怀疑他。伊斯曼就曾经很隐约的说过真神无所不能,而卞喀总在灾情发生很长时间之后才祈晴祈雨。”
“不错,杜尔王子甚至派人去卞喀的家乡追查过,但是没有什么结果,反而惹来了卞喀的不快。因此卞喀为难杜尔,一点也不奇怪。辅国国丈则是新王后的父亲,他主张与同族邻国色蛮结盟,说两位公主都是齐大非偶。”浩泰停顿一下,补充说道,“新王后也有一个儿子,比杜尔小十二岁,是个神童。听说他五岁的时侯波蛮王带他去诃兰神殿参谒真神,这孩子突然对着空壁大喊,夺尔之光,以儆不诚,还尔之光,佑尔万民。不久波蛮日食,奇怪的是诃兰神灯也同时熄灭。”
“听起来怎么烂熟,奸妃国师合谋,谋取嫡子的地位。”
“越是烂熟的故事越是容易发生。”国丈后娘这两个词汇向来就代表奸险小人。璇玑再一次为宣成公主默哀,“可惜,波蛮人笃信真神,顺带着也相信了那个招摇撞骗的国师。”
“这分明是把公主置于险地。”润玉大掌一拍,昂贵的紫檀木桌顿时四分五裂,碎片散乱一地。
璇玑看看地,再看看润玉,眨眨眼:“难不成你想办伊斯曼一个欺诈罪,把他杀了,然后再提着剑去王宫,把国师王后都给杀了?”
“那也没什么不可以。” 心思诡诈的伊斯曼根本就有欺骗嫌疑。
呃,牛牵到北京还是牛。不能指望没脑子的人突然变聪明了。
浩泰平静道:“和纵连横。新王后和国师可以与别国合谋,杜尔王子自然也会找靠山。我们又何尝不是企图借助他的力量来牵制图齐国。如今在波蛮,各方势力可说是势均力敌,彼此制约。南伊公主参真之举固然取悦了笃信真神的波蛮子民,波蛮子民却也忘不了她身后虎视眈眈的图齐国。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但是,首先要做的是帮助公主在此地立足生根。”
“这只有暂时妥协。。。”一直没有说话的郭艾说出重点。
几个人一起望向帘后。沉默并不很久,众人就听到宣成公主平静柔和的声音:“宇文大人,请回复左辅相,穆和愿意皈依波真教,并且到诃兰神殿参真七日。”
参真是波真教最虔诚的修行法,分三天五天七天九天上九天五级。参真的信徒必须独自一人呆在小屋中默读《真经》,整个过程只能饮水,不可进食。普通人参真最多五天,苦修者七天,超过九天的寥寥无几。据《真经》记载,真神的使者墨德一生参真八十一次,在历史最长的第九次参真时见到了真神,得到了真经。那次参真历时整整一个月。
浩泰当然知道穆和的意思,但是并不赞成七天那么长,于是劝道:“公主此举,定能赢得波蛮人的爱戴,不过时间太长,对公主的身体恐怕有损害。”
“不行。堂堂上国公主,被逼皈依已经有够耻辱,怎么可以这样委屈。”润玉依旧反对,“一定有其他办法。”
“不如此,无法与国师抗衡。”宣成公主心意已决,“国师有神迹,我只有表示诚心。”
“其实,我到有个办法,只要公主也有神迹伴随,就算是国师也没有与公主抗衡,”
“神迹?”浩泰、润玉、郭艾齐声询问。
“那个,天生我才必有用。”我这样的天才果然到哪里都不可缺少啊。
“朱砂。。。孔雀石。。。木炭。。。陈醋?。。。”一样一样将买来的东西放在地上,润玉忍不住好奇,“小刘,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造神啊。”璇玑头也不抬,忙碌地将钵中的植物一一捣烂。
“硫磺紫玉朱砂木炭也就罢了,怎么你那个紫色小球要用到猪肉梅干菜?”
“紫雾只能骗骗崇拜木偶的愚民。这次我们要应付的是大场面,几千双眼睛盯着,要拿出真功夫来,起码也得赛过国师那个祈雨吧。”
“就凭这些?”润玉看了看地上的土灶,灶上煨着瓦罐,瓦罐里烧着糟酿肉。。。实在让人不能不怀疑啊。
“怎么,你怀疑我的功夫?大前年我就玩过一次了,只不过场面没有这么大,”毁了一座柴房而已,所以才要改进改进。
“那你这个大场面,什么时候能做完?”八月初八可没有多少天了。
“很快,很快,你只管把东西给我弄来就是。嗯,红花、苏木、紫草、冻绿。。。蓼蓝。今天该试哪一种呢?荩草还是姜黄?”唉,如果萼绿在就好了,起码,可以省了很多不必要的口舌。算了,秘密知道太多也是一种负担。“就茜草吧。”红色的液汁哗啦啦注入木桶。
“那是什么?”
“死人骨头。”。。。“好了,不要那么吃惊,是白磷。”
“你把茜草汁倒进白磷里干吗?”
“贺兰大侠,我们装的是神不是鬼,你想让人看见真神显神迹的时候放绿油油的鬼火吗?”
“血淋淋的神光好像也好不到哪去。”土红是茜草,深红是苏木;蓝色是蓼蓝,那么紫泥金会是紫草吗?
“有道理。也许蓝幽幽的更神仙?要不,再试试菘蓝?不行,万一被人当成幽灵就没意思了。”璇玑双手支颐,陷入沉思,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着,“有了,郁金怎么样?黄灿灿,阳光一样明亮?”
好娇的女儿态!咚!闪神了。。。
“润玉,你不喜欢蓝幽幽的真神也不用撞墙吧?
“我,我约了里德去打猎,我先走了,我去帮你去买东西。”再也不敢多呆,润玉捂着鼻子冲了出去。真不自觉,怕人不当你女人么?
“我正要上山呢,你却跑了,这下我找谁去帮忙啊。”璇玑轻轻一跺脚,“算了,找郭艾去。”
润玉已经跑出院子,听见这句话,又折了回来:“你要上山?我陪你去。”
“你不是约了里德去打猎么?”
“我想起来了,里德将军说他不舒服。还有,东西也已经买齐了。”
埃雷山是诃兰城外唯一的大山,璇玑和润玉悄没声息地离开栖凤馆,不到一个时辰便爬上了秀丽的仙人峰。
璇玑一眼相中了崖上的巨石:“果然是云岫清凉,仙气飘飘。润玉,你去推推看,能不能推动那块石头?”
润玉皱眉:“这石头和山崖是连在一起的,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好,就是它了。你把东西拿出来,埋在石头下。”
小刘到底在耍什么花招?润玉有些怀疑地看了璇玑一眼,将鼓鼓囊囊的背包放下来,挖坑,填土。
“把引线牵出来。不,不是这根,是里面那根红色的。嗯,好了,把引线拉过来,我要点火了。”
“我就在这看着不好吗?”
“呃,你要是觉得自己命太长,就站在那里好了。”
“开玩笑,我会怕一块石头?”不过,这堆五颜六色的“沙土”,看着实在古怪。凡事只要和小刘沾上了边,就一定有鬼。润玉还是乖乖地跑了过来。
璇玑打着火石,一簇亮闪闪的红焰腾地升起,紧接着,橙黄,松绿,耦合,紫金,粉白,各色光焰接踵亮起,此起彼落,灿烂星芒沿着红色的引线慢慢向岩石爬升。
“听人说北方极地有一种光幕,瑰丽眩奇,奥缈幽深。润玉,这焰火就叫做极光。”
“极光?小刘,你从哪学来这些骗人的玩艺?”
“骗人的玩艺?呵呵,小时候我去玄都观玩,看见那里的道士炼丹炼得实在太辛苦,就帮他们添了点木炭,结果。。。”
“结果他们看见了,极光?”
璇玑一笑,双手一张:“结果,丹炉,嘣,地一声,没了。”
“轰”。。。“小刘,小心!”
雷响,失重,风声呼啸,苍翠的树影在眼前不断地变换,落地。。。。
“润玉,你可以把我放开了。”
润玉蜂蜇了一样迅速放手。“你,你有没有摔疼?”
“有你在,我想摔疼也不行啊。”璇玑站起身,尤有余悸地看了看周身的古树:好险,差点被这个莽夫拖累死,不就声音大了点吗?算了,一命抵一命,你救我两次,害我一次,算下来少欠你一条命。她抬头,“上面不知道怎么样了。”
润玉永远心动不如行动。所以,两人很快回到了山崖,然后面面相觑:仙人峰上,巨石不翼而飞,就连悬崖也坍塌了一半,残台上碎石散乱。
“我现在知道道士们为什么那么喜欢炼丹了。一条捷径上青天,立马成仙。”璇玑喃喃道。
“这如果用在战场上,什么武功什么兵器恐怕都挡不了。”润玉骇然。
“拿来。”
“什么?”
“叫你买东西的单子。我知道,你还留在身上。”
润玉脸一红,磨蹭着,从怀里掏出写着清秀小楷的购物单。
璇玑接过单子,轻轻地撕碎:“润玉,你说得不错。这东西真的太恐怖了。我不想被有心人得到,真的用在战场上。”
可是,有了这个作武器,可以雄霸天下。而且这玩意迟早会有人弄出来。。。眼前浮现出一片血色残阳,荒芜的战场上尸横遍野,残躯断肢触目惊心。润玉很快压下了心中的念想:虽然这东西不一定用来打仗,但是弄出这玩意的人会遭天谴的。
八月初八,公主谒诃兰神殿。这一天是波真教的大斋日,举国禁火。城外,通往神殿的路上挤满了虔诚的信徒,许多人天没亮就离开了家,一步一拜地向神殿行来。这些是准备参真的苦修者。依照《真经》,他们离开人世的时候,会被真神接引至极乐之园。
杜尔王子在神殿门前迎接公主:“波蛮地僻国陋,天幸上国垂爱,以公主下嫁,杜尔感激莫名。谨以真神起誓,爱护公主,以妻子之礼相待,一生不负。”说罢单膝跪下,举起右手,微微弯了腰。日当东方,霞光辉映,给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彩,整个人看上去便是一个刚下战场的威武骑士,跪在心上人的马前,随时准备着为她赴汤蹈火。
果然会演戏啊。璇玑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位有着两撇又硬又翘的小胡子的王子会受到女人的青睐了。
穆和在马上微微颔首:“王子请起。上国之交,贵乎意诚。穆和得叔皇器重,授印赐名;又得王子青目,千里求婚,筑宫而居,自当尽心侍奉夫君,维护两国盟好。”
想不到宣成公主的演技和口才也不输杜尔啊。璇玑突然发现这位看起来弱质纤纤的宣成公主,似乎不仅仅是胆识过人而已。见公主和王子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璇玑向紧跟在身边的润玉眨了两下眼。润玉心领神会,一缕指风弹向诃兰神殿碧蓝的穹顶,穹顶上一片半圆形水晶悄然翻了个身。阳光透过晶片,凝射在神灯台上。
宣成公主由天朝送亲使宇文浩泰引领,杜尔王子护送进入诃兰神殿。国师卞咯亲自为宣成公主主持皈依礼。前来观礼的则有不到四十就老态龙钟的国王利安、王太后、王后以及其他王族亲贵,比较让人吃惊的是图齐国公主南伊竟然也带着侍从置身其中。神殿人潮汹涌,为了防止贵族和信徒中暑,神殿的侍者在各处放了许多冰块。作完晨祷,宣成公主由德高望重的左丞相领着走上圣台,接受国师的祝福,正式皈依。
卞喀将圣水在东南西北四方各洒了少许,开始念祝福词:“真神是天界人间唯一的神。。。他的光辉照耀天庭,他的法力惠泽人间,他的威严是雷霆、霹雳,无人可以侵犯。”
“真神是天界人间唯一的神。。。他的光辉照耀天庭,他的法力惠泽人间,他的威严是雷霆、霹雳,无人可以侵犯。”
“国王是真神在人间最高贵的化身,统治人间的使者,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神的意旨不可违背。”“国王是真神在人间最高贵的化身,统治人间的使者,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神的意旨不可违背。”
“信女穆和虔诚皈依真主。愿以西天圣水涤清浊灵,驱心魔,除贪念。”“信女穆和虔诚皈依真主。愿以西天圣水涤清浊灵,驱心魔,除贪念。”
“以贞洁侍奉夫君,以恭顺孝敬长辈,以亲睦对待兄弟姐妹,以仁慈善待真主在人间的子民。”“以贞洁侍奉夫君,以恭顺孝敬长辈,以亲睦对待兄弟姐妹,以仁慈善待真主在人间的子民。”
卞喀念一句,宣成公主就重复一句。正当卞喀要为宣成公主披上面纱的时候,却听一声惊叫,神殿人潮涌动,百多双眼睛一齐瞪视着圣台后方。他转过头来,刚刚被清水泼过的白粉墙上蓝雾氤氲,不知什么时候起隐隐约约浮动着几个上古真文:“兴国天女,惠泽万民。”
随着殿上各处冰雾的蒸腾,字迹越加清晰,淡蓝逐渐变为深蓝。然后,神殿的天顶倾下了无数黄金屑,初秋的阳光透过圣台上端的琉璃窗倾泻下来,阳光与金光交织缠绵,仿佛一场灿烂的黄金雨,纷纷扬扬洒在圣台中心,撒了宣成公主满衣满身。从国王利安到卑微的侍者,都被这一幕庄严绚穆惊得目瞪口呆。晨光中,柔美而庄圣的轮廓突然动了一下,双手合十,目光向天顶移去,仿佛那里有着高天远穹处传来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真神赐福,天女吉祥。”
伊斯曼立刻跪倒呼应:“真神赐福,天女吉祥。”
紧接着,侍者、参真者、杜尔王子、王太后、国王利安乃至神殿中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信徒都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上,喊着、念着:“真神赐福,天女吉祥。”
声浪一波波在神殿中回响,冲出神殿,传到诃兰广场。广场上,无数赶来参真的苦修者看见诃兰神灯突然大放光明,随即,五颜六色的星光从神灯中并射出来,将整个神殿笼罩在一片异彩之中。
流言仿佛野火,从东到西,由南至北,自诃兰城烧向波蛮四方,烧遍东南西北盟邦敌国。
利安下令重修白水之畔的吉祥宫,将之扩筑为城。栖凤馆的门前,每日都有虔诚的教徒在叩拜,王太后以下,百官显贵纷纷送来贺礼,就连辅国国丈也携眷前来谒见宣成公主。嘈嘈嚷嚷一连忙碌了十来天,栖凤馆门前依旧车水马龙,没有丝毫安静下来的迹象。抱着一番游山玩水之心激励自己完成沙漠之旅的翰林学士终于忍受不住,借口“爱妾”身体不适,从内务大臣的歌舞盛会中逃跑。
主仆二人换了便装出来,发现润玉也打扮得整整齐齐地走出了房门。
“这么巧,小刘你也上街?”
“呵呵,是很巧。怎么,你也身体不舒服?”
“那些歌舞我又看不懂。反正是群魔乱舞,不如出去透透气。”没有我,谁保护你?
“呵呵,原来你是嫌弃内务大臣家没有美人啊。”
我是怕你闯祸,丢了公主的脸!润玉脸一热,夺门而出。
一个漂亮的小侍童牵着马在院中等侯,见润玉出来,十分欢喜,三步两步奔上前将马缰递给润玉,然后就眨巴着眼睛乖乖地等在一旁。
“噫?这是谁?”
“他叫端秀,是杜尔王子送给我的。我本来不想要,结果他抱着我的腿大哭,说如果我不要,他就会被杜尔王子退回去什么什么地方,就活不了了。”润玉挥挥手,吩咐端秀,“想跟什么就去干什么吧,不用跟着。”
“原来是杜尔王子送给你的。”难怪形容不象中原人。璇玑漫不经心上了马,“端秀,这个名字还蛮贴切的。端秀。。。你说他是杜尔王子送的?他送你一个。。。年轻貌美的小伺童,你就真的收下了?”
“是啊,我看他哭得实在可怜。反正我们也得在这呆两个月,有个向导也不错。”
璇玑嘴角微微颤动:伊斯曼不是把西京城茶馆里的道听途说都当真了吧?
“小刘,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呃,杜尔王子送给浩泰的不会也是一个小侍童吧?叫分桃还是安陵、龙阳?”
“噫,你怎么知道?不过那天浩泰心情不好,对我竟然也使性子。所以我就让端秀带我出去逛诃兰城。回来浩泰已经把那个倒霉的侍童给退回去了。”
浩泰能高兴才怪!璇玑软倒在马上,拼了命地忍笑。润玉怀疑地看了璇玑一眼,转向一脸平静的萼绿:“你说,小刘在笑什么?”
“奴婢想,长安城的流言真是生命旺盛。”
润玉怀疑地看着璇玑主仆,却没有再问。四人走在王城的道上,一路走,天女吉祥真神赐福的字样就跟了一路。
润玉又高兴了:“小刘,你那个极光比电母的电镜还厉害。”
璇玑也得意:“本来我还打算雷公电母一起上,来个劈山移海。说不定天就变成真神下凡了。”
“你想得美,炸了神殿,不变成灾神下凡就家山有福了。”
说笑着,路过一家首饰店。咦?“水银玻璃镜。”
润玉顺着璇玑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一串别致的耳饰。椭圆形的白金丝悬着一片指甲大的亮闪闪的玻璃片,上下各系了颗水滴般透明的琉璃珠,琉璃珠中还有一朵白花,再底下垂着一束流苏。“这个叫做水银玻璃镜?”
“玻璃就是琉璃。”璇玑解说着,让店家把耳坠取下来仔细观看。
“琉璃我知道。我家门上那块匾就堑着乱七八糟的琉璃珠,赤、白、青、黄、红、绿、缥、紫,各种颜色都有。”
“琉璃珠并不稀奇,三皇五帝时候就知道从石英里提炼能提炼出琉璃了。可是很少有人能够烧出一块平整的玻璃。我听说西方有个匠人曾经用水银和玻璃混制成明镜,照人清晰如画,但是那个匠人也只是碰巧才做出一面。想不到在这里能够亲眼看见传说中的东西。店家,多少钱?”
店家伸出十指,合在一起。璇玑吃了一惊:“一千两银子?”做珠宝生意简直比强盗还有前途啊。“好像有点奢侈。。。”
“钱不够吗?”润玉过来,取下腰下翡翠玉马放在桌上,“这块玉值两千两,换你这对耳坠。”
店家听不明白,只反复地比划着要一千两银子。润玉着急,啪地一声将宝剑也拍在柜台上:“我没带一千两银子出门。剑押在这里,回家取了银子给你,可以吗?”
璇玑噗嗤一笑,跟店家说了两句话,将玉马和宝剑都取回来:“就算你想要这对耳坠,也得分清楚轻重。这玉马是陛下赐你的,回头陛下问起来,你怎么回答?”
“实话实说,陛下难道为一匹马杀了我不成!”
璇玑叹:“一千两银子就是一百万钱,一百户人家可以过上一年,换一对耳坠,不觉得有点对不起老天爷么。”
“想不到,堂堂天朝大国,一千两银子都付不起啊!”一只珠光宝气的手夺过柜台上的耳饰,“我要了。阿斯,给他两千两银子。”
“是,公主。”英俊的男子应声上前。
“两千两银子很了不起吗?”润玉气得跳脚,“小刘,我们回去搬四千两。”
“晚了。”南伊公主将耳饰高高拎起,雪亮的玻璃镜在空中一荡一荡,闪烁着幽光,“这对耳饰,送给穆和做成亲的贺礼,应该不错吧。也免得她的侍从买东西付不起钱,要拔出剑来威胁店家。”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南伊和侍从登车远去。
“萼绿,追。”
“追?”
“我要叫她倾家荡产,倒欠两百万银子滚回图齐国。”虞家五小姐咬牙切齿地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