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栀》复惊初

33、安静

　　林曼跟罗婶都背对着她，自然也没注意到她。
　　崔安静站楼梯口听了一会儿内容，听到后面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这简直是她这半辈子听过最好听的笑话。

　　她走下楼：“婶婶。”

　　罗婶听见声回头，见正好是崔安静，便走近拉住她的手，亲切说：“安静呐……”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崔安静笑意吟吟截断：“婶婶，你为什么跟我妈说我要结婚了呀，怎么我要结婚，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你却知道得这么清楚。”

　　罗婶以为是姑娘家害羞，没当回事，回头朝林曼笑：“这是害羞了。”

　　林曼看着两人，不知该怎么说。

　　罗婶：“我侄子都跟我说了，你们俩最近相处得很好，这不那边都开始准备彩礼了，过几日就要登门拜访，你就别跟婶开玩笑了。”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崔安静很少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觉得又可笑又恶心，抽出自己的手，“婶婶，是你侄子骗了你，那天见完面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他跟你说的聊得很多，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很好，他连我联系方式都没有！”

　　“什么？”罗婶有瞬间表情变得僵硬，她看了眼林曼，大声质问，“你上次给我的号码不是安静的？”

　　“是。”崔安静说，“但我没同意。”
　　“我不知道这样子明显的拒绝方式，您这位侄子怎么还能有那么厚的脸皮说我要嫁给他。”
　　“好，那我现在就当着我妈的面再跟您叙述一遍，从头到尾我都没看上他，请您回去转告他，如果他在继续散播这种谣言，就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落下之后，整个客厅弥漫着死寂一样的沉默，崔安静看了眼谢行言，尽管他已经降低自己的存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坐在那边的沙发里，她还是觉得很悲催。
　　她闭眼想，为什么不好的事情总是让他撞见。

　　“林曼。”罗婶是这里出了名的热心肠，但尖酸刻薄也是她的头号招牌，被一个小辈这样堵到说不出话只能去找大人发泄，“你养的闺女是越发出息了，两句不和就开始威胁人了。”

　　林曼也在深深反省中，当初就不应该答应罗婶安排这门相亲。这时，刚好看到那边的谢行言往这儿边走过来，她松了口气。

　　等会儿罗婶说的那些难听话，她不想自己女儿听到。
　　有人带她走是最好的选择。

　　谢行言知道崔安静需要发泄，所以一开始便没拦他，而是等她说完之后，才起身径直朝她走去。
　　在这种尴尬又弥漫着硝烟气息的环境中，他的出现像破开一道口子。

　　几道目光凝聚在他身上。
　　除了崔安静。

　　谢行言走近她面前，仿佛刚刚这一切都没发生，一如平常地问：“还走不走？”

　　走？走哪儿去。
　　崔安静又开始想逃避。

　　见她不说话，谢行言没再逼问，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拉住崔安静的手。

　　温热的触感在手心蔓延开那刻，崔安静抬起头看他，心狠狠一颤。
　　谢行言拉着她朝林曼打了声招呼，在路过这位身体宽厚的大婶身旁时，他有意停顿了一秒。
　　“您觉得我怎么样？”

　　从他出现，罗婶的视线一直放他身上，自然不用等她再重新打量，而是说完之后，慢悠悠地继续说：“您那位侄子我见过，论相貌、教养、财力，他哪一样能比得上我。”
　　“她连我都看不上，何况您那侄子？”

　　罗婶以最迅速的速度变换出难看的脸色，各种表情掺杂在脸上，头一回，她竟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说完之后，谢行言便拉着崔安静走出大门，刚走到院子，就听到罗婶在里面尖声说：“你以为你女儿是什么好东西，镇上谁不知道，你女儿是做了别人三儿，被人抓到才不得已回来的……”

　　崔安静脚步一顿，只是几句话就让她身体开始发颤。
　　她甩开谢行言的手想冲进去找她理论。突然，两边耳朵贴上一双手。是谢行言替她捂住了身后的骂声。
　　睫毛上下颤动。

　　谢行言带着她直接回了外婆家。
　　小白最近长大了不少，睁开了眼睛爬，“过来”趴在一边，时不时用嘴给它叼回来。

　　崔安静在他家呆了一个小时，除了偶尔跟谢行言外公外婆搭两句话，其他时间都用来沉默，他知道她不想说话，也不逼她，陪着她静静坐着呆到下午四点。

　　早上才下过雨，下午便开了太阳，从窗台上照进来，亮得有些刺眼。

　　“想不想去看落日？”谢行言用手佛了一下身上的白色狗毛，有些嫌弃。

　　两只小狗都在崔安静身边睡着，她无事就一直盯着它们俩的睡姿，食指轻轻摸了摸“过来”的鼻子，听到这话，她呆呆回头。

　　谢行言同样看着她，等她考虑。
　　莫约几十秒后，他听到人开口。
　　“那小白跟过来去吗。”

　　谢行言循着她的话看向那两只睡得正香的狗，二话不说将过来弄醒，过来一脸茫然朝着他摇尾巴。
　　“一起去。”

　　黎萍镇上没有什么地方适合看落日，谢行言驱车往郊外，一路往西边开，谁也不熟悉方向，渐渐变成了追赶落日。

　　车里，过来乖乖趴在崔安静脚边，小白在它的“婴儿”箱里睡得正香，她打开窗户，仍由风吹散自己的头发，手伸出窗外感受那股自由的力道，闭眼享受电台里播放的那首Beat It。

　　They told him don't you ever come around here
　　他们对他说你还敢在这出现

　　Don't wanna see your face you betterdisappear
　　不想再见到你趁早滚蛋

　　……

　　So beat it but you wanna be bad
　　去避开冲突不要逞强

　　Just beat it beat it beat it beat it
　　就避开它吧避开它避免冲突

　　No one wants to be defeated
　　没人想做败者

　　──

　　绕着山路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顶上。
　　橘红色的落日刚好挂在他们眼前，余晖铺满了整条地平线，薄云变化多端，展开五颜六色的色彩，像一副巨大而绚丽的油画，另人向往。

　　崔安静跟谢行言坐在前车盖上，谁也没说话，静静欣赏这一刻光景。

　　崔安静惬意闭上眼睛，谢行言侧脸看着她，过来的狗绳拿掉了，在这片枯黄的草地上撒劲的跑，跑累了就趴在谢行言脚边，吐着舌歪头看他，似乎在说，快看我看我。

　　每每这个时候，谢行言都会给它下指令，让它一边待着去。

　　过来只好站起来走到另一边，用鼻子蹭蹭崔安静的腿，待她看过来时，立马摇头晃脑，装可爱。

　　崔安静天生对小狗就没抵抗力，心都要软化了，蹲下身摸它的头，过来舒服地眯上眼，一边享受一边狐假虎威朝着谢行言狂叫，嚣张极了。

　　谢行言：“……”

　　崔安静被逗笑，双手温柔固定住它的的头：“你干什么呢。”

　　过来蹭了两下它的手心又跑开了。崔安静站起来，看着它撒欢似的奔跑，心里也跟着开心。

　　谢行言看着她，从他这个方向，正好看见她弯起的嘴角。
　　“心情好点了吗。”他问。

　　崔安静看向他，金色的光芒里，却怎么也不如他耀眼。她重新坐下，身后的树林中飞出一群受了惊吓的鸟，展翅的声音中夹着过来的狗吠声。

　　在这样一片闹声里，谢行言听见她的细语。
　　“对不起。”

　　谢行言没反应过来，见她神色认真，敛起笑容：“对不起什么。”

　　“在宜桐时放了你好多次鸽子。”崔安静又想哭，怕自己在他面前丢脸，于是死死忍住，说话时声音带了颤意，眼泪还是忍不住淌下来，“还有删掉你的微信。”

　　“对不起，”她低下头，决计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倔强地努力压住哭声把话说完，“当时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于是连夜买了火车票回黎萍镇，我当时就决定不再回宜桐。”
　　“我害怕见到你，害怕看见你的信息，于是主动删掉你的联系方式，我想跟宜桐的一切断开联系，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找到我，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察觉到她的哭声，谢行言靠近抬起她的头，掌着住她半张脸，用指腹一点一点擦掉她的眼泪，眸底漆黑，似乎一点也把她的话放心上。
　　“删了就删了，我这儿不是加回来了吗。至于放我鸽子那些事，早忘了，你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

　　崔安静的喉咙像被人用手掐住，肩膀一抽一抽的。
　　“还有一件事。”

　　谢行言低声问：“又把我微信删了？”

　　崔安静对上他的眼，被他一脸认真的模样给逗笑，又哭又笑，眼泪重新滑落两滴，尽数落在他掌心里。
　　“不是。”

　　“那是什么。”

　　崔安静觉得今天的自己丢脸极了，想用手背抹掉眼角的眼泪，却被他捷足先登，他的手往上挪，这才注意到她额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磕了个包，红红的，还没消肿。
　　他问：“头上怎么磕的。”
　　“家里。”她中午去楼上穿衣服时被门绊到磕在了柜子上。

　　“你不要打断我的话。”她带着哭腔。
　　“好。”谢行言停下动作认真看着她，什么都顺着她。

　　“你能不能别去信网络上那些谣言。”原以为她能平静且自然地说着谣言这两个字，压抑久了，原来跟人倾诉会那么委屈。
　　她哭着说：“我知道这样有点为难你的意思，但我想告诉你，网络上那些造谣我的话都是假的，我没有做过，我没有插足过别人的家庭，我能有这一切都是我凭自己努力得来的。”

　　“我在娱乐圈没有背景，没有依靠，他们随随便便就把泼盆脏水在我身上，可那些事，我一件都没做过，我从来没有跟人解释过，我很害怕你会相信，害怕你会觉得我就是那样的人，害怕你误以为我是因为其他目的来接近你。”

　　崔安静说完之后，整个山间里回荡起她的哭声，这是积攒了多少委屈才会爆发得那么彻底，谢行言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掌着她的头，一下又一下地安抚她。

　　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趴了回来，见女主人哭得伤心，表情认真地盯着谢行言，想嗷嗷叫。
　　它也想哄女主人。
　　谢行言朝它作出手势，叫它闭嘴。
　　过来只好重新趴下去，郁闷极了。

　　谢行言哄着她，等她哭够，听到怀里的动静声变小，逐渐停止，他握着她的肩将人从怀里捞出来，对上她那双泪汪汪的眼，语速缓慢且认真地道：“一点都不为难，不管过去还是以后，我只相信你。”

　　崔安静哭得肩膀一颤一颤，听见他的话，鼻音很重的：“嗯。”

　　“今天怎么会愿意跟我说这些。”谢行言开玩笑说，“之前连句哦都能拿来敷衍我。”

　　“我没有敷衍你。”崔安静控诉。

　　“而且你也对我哦。”

　　“有吗。”谢行言似乎想不起来。

　　“有。”崔安静看着他，翻出那几次见面时的旧账，“你还高冷，我说请你吃夜宵，你说不饿，不用，不必，总是两个字两个字的拒绝我，我到现在都还有点后遗症。”

　　“……”谢行言眉梢轻挑，是真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但不承认。
　　“没有，你记错了。”

　　“有。”
　　“没有，你不信你现在再邀请我一次，看看我会不会拒绝。”

　　“才不会上你当。”

　　谢行言笑笑。

　　眼见红日西沉，天马上要黑下来，谢行言扯开话题：“还想不想再呆会儿。”

　　崔安静摇头，所有的情绪借着这里的环境抒发完了，她现在一身清爽，而且，她饿了。
　　“我想吃火锅。”

　　两人上车，谢行言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想吃哪家火锅，挑一家导航给我。”

　　崔安静不客气接过，一只手摸着狗头一只手上下滑动。
　　黎萍镇的火锅她还没吃过呢。
　　很快，她的手停到一家评分还算不错的店。
　　“你能吃辣吗？”她扭头问。

　　“随你，我不挑。”

　　“哦。”她立即点进去，指尖在上方停顿几秒，意识到什么，重新扭过去，就见他一副“你看你瞧”的样子盯着自己。

　　她生硬补充：“我还没说完呢，不能吃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点鸳鸯锅。”

　　选好店后窗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冬天的白昼总是会短一点，崔安静靠着车椅，大概是哭得太伤心，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外面的黑影不断被甩在身后，时间仿佛被人用魔法按了静止，他看向身边的人，此刻脑子休整下来，一直不断的重复她刚刚说的话。
　　──“当时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
　　──“你能不能别去信网络上那些谣言。”
　　一字一句都像被人用钝器一下一下往心口戳，留下一个血窟窿。

　　写这篇文时其实也在治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