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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莫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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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澹轼不认同的瞧着他,“您怎么可以不吃晚膳呢!”
说着,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就往主殿跑。
柳绥燃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白皙手掌,张了张口想骂他放肆,转念一想又觉得放肆也挺好,于是又闭上了嘴巴。
澹轼胆大包天的拉住了他的手推着人向寝殿走,那姑姑满脸不赞同的上来想要阻止他,却被柳绥燃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回到寝殿中,桌上的饭菜原是冰凉了的,只是那姑姑出来找他时吩咐底下的宫女们端去热上了,现下一声令下,温热的饭菜迅速端上桌儿。
柳绥燃瞧着他,“坐下。”
自打他醒来时,在冷宫的日子都是二人同席,今日他本等着澹轼回来用膳,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才去卧房里找他,谁曾想竟然逮住了一只吃的满脸油光的小猫回来。
气都要气饱了。
“于礼不和。”那姑姑抢先开口。
“不用跟我说什么礼不礼的。”柳绥燃十分不耐烦的摆摆手,“本王自小是长在冷宫里的,没读过一天书,识过一天礼,与本王说那些知乎者也的东西没有用,姑姑若是看不惯,大可以禀了父皇换一个活计。”
那老婆子哪里还敢再说一句话,灰溜溜的退出去了。
澹轼小心翼翼的坐下,小屁股只敢粘了半个凳子。
柳绥燃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凉嗖嗖瞥他一眼,“我又不会吃了,你战战兢兢的模样做给谁看?”
澹轼的屁股老老实实的坐下,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犹犹豫豫的发问,“殿下,你不会一直在等奴吧?”
柳绥燃动作一顿,随后十分自然的夹起下一块肉,细嚼慢咽咽下肚之后才瞟了他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质问他,你在做梦吗。
澹轼闭了嘴,也不再问了,心底里也觉得这个可能也实在荒谬。
眼神不自觉得飘到满桌菜色上,虽然是又热了一遍的,可是依然色香味俱全,澹轼但觉得自己今天吃的也足够好了,瞧见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
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又饿了。
他的一切动作都被柳绥燃尽收眼底,筷子漫不经心的落在澹轼一直盯着的肘子上面,果不其然,又见到那人在吞口水。
他夹起肘子,放入嘴中嚼了几下,随后一本正经的赞叹道:“这肘子做的真是不错。”
澹轼闻着鼻下隐隐传过来的香味儿,十分没出息的又咽了一口口水,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实在太过丢人,微微侧过身去让自己不再看着满桌佳肴。
殿下真是…太过分了。
柳绥燃忍笑,道:“好吃是好吃,只可惜不合我的胃口,可惜某个人今天用过膳了,唉,真是浪费了。”
澹轼瞬间转身,眼睛明亮的表示:“我可以!”
最后那盘肘子还是进了澹轼的肚子。
澹轼不是个脑袋聪明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其他太监们排挤到冷宫伺候柳绥燃这个苦差事,吃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自己的逾越,于是一整个晚上都规规矩矩的,不敢再有乱动。
曾经在冷宫之时无人管束,以后可不能那样没有规矩了。
如今是自己是殿下身边唯一的一个旧人,纵使他不知道什么朝野纷争,却也能够明白,这样一位年纪轻轻的亲王,如今又是陛下唯一一个可以继位的孩子,必然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的。
自己不能够给殿下丢脸。
月上星辰,澹轼伺候柳绥燃更衣之后,小声道:“殿下,奴才…告退了?”
柳绥燃抬眼瞧他,略微不悦,“你干什么去?”
“睡觉呀…”
柳绥燃更加不悦了,那眼神看的澹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十分心虚,小声问:“不、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
“你陪我睡。”
“可…”
“我冷。”
澹轼转头看着柳绥燃床榻上的绫罗锦被,虽然他没有什么见识,却也知道这定是极好的东西。
而且广阳殿还烧着地龙,怎么可能还会冷?
“骤然离了冷宫,高兴之余我这心里也甚是恐惧,”柳绥燃趁机卖惨,“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你,我是相熟的,我害怕…”
柳绥燃视他怀疑的眼神于不顾,连哄带骗的将人搂到了怀里躺在了床榻上。
将这人摁在怀里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心里有了几分踏实。
只有澹轼才是此间真实。
柳绥燃如此想着,慢慢的睡了过去。
澹轼轻轻的扭动身子想要脱离怀抱,才稍动了一下就听见身旁之人哼唧几声,顿时老老实实放弃挣扎。
只是才安静下来没多久,他的肚子就开始抗议起来。
好痛啊…
澹轼忍着腹痛,尽力不发出声音,却还是有几声难耐的低吟溢出口。
柳绥燃惊醒,就见怀里的小家伙缩成一团,两只手捂着肚子,神志瞬间清醒,各种阴邪手段在脑海里闪了一个遍,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适?可要叫太医?”
澹轼抬起头,脸上没有冷汗也并不苍白,反倒还有着一抹可疑的红晕。
在柳绥燃不停的逼问一下,他终是小声开口:“吃撑了…”
柳绥燃哭笑不得,虽然不知道他先前吃了多少,可是那一盘肘子的量就已经不少了,也不知自己先前是怎么想的,竟然纵着人将一盘都吃完了。
将人重新按在怀里,伸出一只手贴着他的小腹缓慢的按揉着,另一只手揉了一把他的头,“睡吧,我给你按着。”
“殿下!”澹轼有些惊慌,前脚才告诫自己不能够逾越了,后脚就让自家尊贵的殿下给自己这个奴才揉肚子。
他幼时营养不良,冷宫的时候也没吃上几顿饱饭,生的瘦弱,柳绥燃再不济也比他生的高大些,一举就化解了他的挣扎。
“乖些,”柳绥燃温声安抚,“若是让人知道我的贴身奴才第一个晚上就吃撑了,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才会让人耻笑呢。”
随后,又实在忍不住的笑了好久,将人惹的头低垂的像个鹌鹑才罢休。
柳绥燃本意是宽慰,可是他没对别人说过什么好话,从前在冷宫没有,上辈子刚封了王位的时候也没有,后来掌了权利,就更是只有别人奉承他的份儿了。
澹轼被他“没见过世面”这几个字儿刺的心头一疼,眼睫颤了又颤,最后老老实实的闭上了。
第二天一早伺候的宫女如流水般进入内殿,柳绥燃有所察觉的睁开了眼,怀中之人尚在安眠,他将人搂紧了些重新趴了下去,并不想理会外面。
“殿下,该起去谢恩了。”床帐外,宫女喊道。
柳绥燃将纱帐掀起一角,那宫女瞧见他的脸很想顺势将床上掀起,却又见他怀里搂着个人顿时傻了眼。
直到柳绥燃低声让她带人出去才反应过来行了个礼退出去,出去时还在想是哪个姐妹这么快就得以上位。
因为动作,柳绥燃身上的寝衣松散,大半个胸膛敞露,他本也没在意,抬起手,方才准备系上,却见怀里的小家伙嘟囔了几句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两只手抱住他准备系衣服的手,随后一嘴啃上了去。
“!”
柳绥燃强忍,还是澹轼尝到了血腥味皱着眉头砸吧砸吧嘴坐起来。
澹轼美梦突然被撞破,整个人一个激灵,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时还分不清今夕何夕,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别抢我的肘子!”
睁开眼,二人面面相觑。
柳绥燃恼火,扯了一个枕头砸在他的身上,怒道:“这哪里像肘子!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澹轼被他吓了一个哆嗦,在注意到他胸口崭新的还在渗血的咬痕时,不自觉的咋把咋把嘴回味了一下口感,注意到柳绥燃愈加不善的眼神,不自禁向后退,然后一个不小心翻了下去,先是被摔的楞了一下,随后顺势跪在地下开始磕头。
“殿下,殿下奴错了!奴下次再也不敢了,请殿下责罚!”
柳绥燃满腔的怒火在那人跪地求饶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胸口的一股郁气无处发泄。
他就那么可怕吗?
柳绥燃没有说话,澹轼也不敢抬头。
“…你下去吧。”柳绥燃揉了把发痛的眉心,将衣衫搂好。
“是…”澹轼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行了个礼转身就跑。
“等一下!”柳绥燃将人喊住,看着那人发着抖走回来,心中有一种无名的憋闷之感,他却不知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情愫,只觉得难受的紧,“你…衣服穿好再走。”
澹轼顿了一下,垂着头将衣带拉好,又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捡起自己的外袍随后迅速退回来,动作麻利的穿好衣裳随后轻手轻脚的离开。
独留柳绥燃一人坐在床榻上,胸口上阵阵的刺痛…
柳绥燃默默穿戴好自己,才传人进来洗漱。
昨日的那个姑姑明显老实了不少,低眉顺眼的说:“御前伺候的赵公公来催殿下了。”
柳绥燃十分淡定的抿了一口茶,随后才起身道:“走吧。”
御书房内,明鸿帝打完这手中玉器,听着心腹汇报昨日广阳殿的动静,听完后微微一笑,“他既说自己不识礼数,那打今儿起就由礼部的崔尚书和翰林院的李侍郎来教他吧。”
“另外,”明鸿帝神色一改,刚才还称得上是温润和熙的脸色瞬间阴沉,“贺兰家的案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陛下放心,”心腹恭敬道,“替罪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派去办事的人都是今年的老手,不会出错的。”
“你办事,朕向来是放心的。只是…”明鸿帝将手中的玉器狠狠砸在桌上,“朕咽不下这口气。”
贺兰家,也就是柳绥燃的母家。
当年他费了那么大的心力,筹谋计划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将贺兰家扳倒,却不曾想今日竟需要他亲手替他翻案。
“陛下宽心,这江山终究还得由您的血脉来坐。”
明鸿帝闭上眼睛,良久,发出一声叹息,“那孩子到哪儿了?”
“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叫他进来吧。”
柳绥燃迈进这阔别已久的御书房,目不斜视的跪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明鸿帝没有开口叫他起身,只是静静的打量着,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良久。
这张脸,还真是像极了那个女人。
但更像先太师。
贺兰煜。
想起那个男人,明鸿帝的脸色更沉了几分,却还是开口道:“起来,坐吧。”
“谢父皇。”
柳绥燃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从始至终视线都未转移,只是静静的盯着地面。
明鸿帝端详着这个自己知之甚少的儿子,思绪却总不自知的被那张脸牵走,五指紧握成拳发出吱嘎的声响,他终是卸了气。
“你体弱,今日便先回吧,你在冷宫里受得那些委屈…朕会替你料理。”
柳绥燃站起身,“多谢父皇。”
“你心中并无父慈子孝之心,也不用跟朕装模作样,朕也不需要你孝顺。”明鸿帝淡然道,一字一句无不是警醒,“朕一日坐在这皇位上,便一日是天下共主,是你违逆不得的皇,只需记住这一点,旁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柳绥燃颔首,“儿子省得。”
“对了,”明鸿帝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的东西,发问:“听说你昨天,搂着个小太监睡得,此事可真?”
广袖中隐藏的拳头暗自握紧,柳绥燃面上却不动声色,“父皇从哪里听说的,哪个奴才这样嘴快,若是换了父皇,敢用这样的奴才吗?”
伶牙俐齿。
明鸿帝心中如此评价,竟有一种‘不愧是贺兰家的血脉’的想法,当真可笑。
“你也不必激朕,人,朕晚上自会带走,也不会再送,别的朕就管不着了。”
言下之意,想要把眼下安插进广阳殿的人如同过江之鲫,哪里差他一个,查不查得出来就看他自己了。
“朕只想知道,这所言可否非虚,以及那小太监在你心中的分量究竟几何。”
柳绥燃敛下眸子,收敛起一切情绪,“不过就是主仆之情罢了,冷宫清苦多年只有他陪着儿臣,骤然换了地方,心中终究是有几分不安的。”
“啧,你这话倒像是怨朕了,”明鸿帝嗤笑一声,挥挥手,“罢了,你退下吧。”
“儿臣告退。”
柳绥燃回到广阳殿时,发现整个宫殿的气氛都怪怪的,绕了一圈都没瞧见澹轼。
他随手拉了个宫女询问澹轼的下落,谁知她竟支支吾吾,好半天也答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本王问你,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澹侍官…澹侍官说累了,回去歇着了…”
柳绥燃前往澹轼的住处,发现房门紧锁,透过纸窗依稀能看见一个瘦小的人影,他轻喊着:“澹轼?”
那人影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抓起被子就往身上盖,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被子底下。
柳绥燃拧眉,这是怎么了?
“你把门打开。”
“……”
他没动。
柳绥燃眉目阴沉,“你要不开门,我便踹开了。”
床上的身影磨磨蹭蹭,最终还是十分识趣儿的打开了门。
他披头散发,低垂个脑袋。
柳绥燃看的心中怀疑,伸出手想将人的头抬起来,却见那人一扭头避开了他的手。
他本就憋了一早上的郁气,此时见澹轼躲避着自己,手下不管不顾的用力使劲将人的脑袋抬起,却傻在原地。
他的脸…
白皙的皮肤上,那一道血痕尤为清晰,柳绥燃上辈子酷爱重刑拷打,尤其爱亲自审问,这样子的伤痕他再熟悉不过。
而且依稀辨认着,那边鞭痕下竟还有巴掌印。
这是先挨了巴掌,后又受了鞭打。
他眼角薄红,还挂着晶莹的泪滴,眼皮微肿,显然是自己哭了许久。
澹轼颤颤巍巍的将头扭开又低了下去,瞧见他的模样柳绥燃什么气都没了,连忙喊人传太医,想了想,又嘱托一句:“要徐静安,徐太医。”
底下人领了吩咐,立刻拿着牌子去喊人。
柳绥燃将人按在床榻上仔细端详着这伤痕,厉声问:“这伤是怎么弄的?谁干的!”
“奴…”
“你别说是你自己弄的,你以为朕…本王会信吗?”
澹轼被他吓得一个激灵,几颗豆大的泪珠淌了下来,砸在伤痕上又是一阵难忍的刺痛。
柳绥燃拿出随身的帕子替他擦拭泪痕,澹轼抽噎着不说话。
倔脾气。
柳绥燃虽然是在逼问着,心中却也有了大概的人选。
五皇子——柳绥烨。
那位是个天性残暴的主,在虐待人这一方面,柳绥燃甘拜下风。
他母亲是和亲公主,虽身为皇子,但身体里流着半数异族的血,本是生来就与皇位无缘的,可他偏不认,偏要争上一争。
天生暴戾,哪怕身为皇帝的儿子,也是朝臣三天两头弹劾的对象。
还敢肖想皇位,
还敢…动澹轼。
如今广阳殿被人围的如同铁桶一般,他动不了柳绥燃,就将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陪伴他多年的澹轼身上。
好大的胆子…
柳绥燃将他的头轻轻的按到了自己怀里,轻声道:“是我连累了你,哭吧…”
澹轼不敢大声哭嚎,只敢小声抽噎着,连带着小身子都微微的颤抖,可怜的很。
柳绥燃手轻轻拍打他的脊背,安抚着他。
“我给你报仇…”
徐静安来时,澹轼将将止住了眼泪,却还是不停的抽噎着,柳绥燃不发一言,只是为他擦拭着眼泪。
瞧见他来,柳绥燃微微伏身,“劳烦。”
“殿下客气。”徐静安查看着澹轼脸上的伤痕,随后从药箱里拿出一盒药膏,“每日三次,可不留疤痕。”
澹轼想要开口道谢,只是哭的没了力气,一开口竟然只打了个嗝。
徐静安摆手,“不必。”
柳绥燃给他拉上被子,对着徐静安轻笑:“本王等会儿有的忙呢,就不留徐太医吃茶了。”
谢静安颔首,“理解。”
“来人,送送徐太医。”
徐静安走后,柳绥燃拉着澹轼的手放在掌心细细摩挲着。
那只手算不上光滑,小小的年纪,在冷宫受苦那么多年,一双小手早就磨的粗糙。
可柳绥燃爱极了这手感。
这都是为他受的苦。
他瞧他笑,“你莫哭,我给你报仇好不好?”
“是柳绥烨吗。”
澹轼不说话。
“那就是他了。”
澹轼抽出手轻轻拉着他的衣袖,嗓子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睛可怜的望着他。
柳绥燃瞧出他的意思,俯下身子与他鼻头贴着鼻头,轻声问:“不想啊…”
澹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十分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不行。”柳绥燃微微一笑,“我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