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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03 ...

  •   杏楪城北的冬,寒意逼人,冷风横扫,风雪漫卷。透过雕花木窗,院子里种植的老槐树枝干泛出灰白色,十分素雅。
      叶已落尽,树皮裂片,几簇积雪自枝头落下,树枝发出沉而闷的断裂声。

      每日为沈逾晟准备中晚饭,平时多照顾些他的生活,多主动同他说些话,关心些他的校园生活……这些便构成了尹煜柃在沈家的日常。
      渐渐的,沈逾晟与她的关系也在她的努力下得到升温,同她的话变多了许多。

      日复一日中,转眼已是在沈家的第二年,他也进初中念预备年级有小半年。
      原以为一年年可以平静度过,然而猝不及防的,沈志宗去世了。
      料到他的心脏病随时都可能发作,却没料到来得如此迅速。

      尹煜柃坐在房间内,默默将大衣裹紧些。
      分明已在沈家定居一年,理应习惯这里的冬天才对,近几日却感到格外的冷。

      此时传来两下敲门声。
      季姨将长方形簿子放在桌上,牛皮纸封皮略显老旧,看起来年代久远:“夫人,这是电话簿。”

      收回视线,尹煜柃心不在焉应一句:“好,放这儿吧。”

      季姨伸手将窗户关紧:“夫人,您已经一天没合眼了,知道您心里不好受,要是先生知道您这样折磨自己,在黄泉之下一定也不会安心的。”

      只有沈志宗和尹煜柃相互知道,她与他之间夫妻关系仅是场交易,而现在,这件事只剩她一人心知肚明。
      作为妻子的她必然要承担许多事情。
      在外界看来,大概所有人都觉得她和沈志宗这一年恩爱至极,如今他的离世让她必定无法承受。

      其实只是这几天着了寒,嗓子有些痛,因此听起来有些哑,恰巧碰上这白事罢了。
      一整夜没合眼,没有精力同沈家人演戏,尹煜柃抬起手腕轻柔太阳穴,淡声说:“我知道的,您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沈志宗前阵子时常工作到很晚,昨日深夜突然发病,等发现他的异样送至医院抢救已然来不及。
      尹煜柃在医院办理各种手续,熬了一个通宵,今早才回到家里。
      刚至家中,还未能歇息,又需要分别通知直系亲属报丧,告知他们情况,并与他们商议有关丧事的安排。

      指腹落在封皮上,尹煜柃拿起手机逐一拨打号码。
      刚朝手机里输入两个数,门口倏然再次传来敲门声。

      尹煜柃平时习惯独处,话并不多,特别是工作时她不喜欢有人打扰,说过一遍的话也不愿意费力再说第二遍。
      加上本就劳累,头愈发疼痛,她的语气几乎将至冰点:“我说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并没有远离的脚步声。

      门未关紧,尹煜柃回头时眉眼间尽是冰冷,却发现是沈逾晟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愣怔几秒,她迅速整理情绪,露出柔和的笑容,招手示意他过来。

      昨日家里只有季姨,沈逾晟也是现在才见着尹煜柃。
      她没吃早餐,今早在餐桌上听季姨说是因为喉咙痛,吞咽过于不适,便不想吃。
      于是沈逾晟拿了润喉糖过来,递一粒给她,然后把剩下来的留在她桌上。

      “谢谢小晟。”尹煜柃接过,在沈逾晟的注视下剥开往嘴里塞。
      含在口中,清凉口感融化于喉中,缓解许多疼痛,她弯弯眼角:“作业写完了吗?”

      沈逾晟点点头。

      尹煜柃夸他一句乖:“爸爸刚刚去世,妈妈还得忙很多事情,我去找陈叔来,带你出去玩会儿。听说新开了个游乐园,让陈叔陪你去好不好?”

      毕竟亲生父亲才离世,又早早的没了生母,如今他孤苦伶仃,怕是一时间还不习惯。
      尹煜柃本想让他出去散散心,却没料到他摇了摇头。
      “我想待在这里。”他只想跟她呆在一起。

      他那张稚嫩的脸上神情却格外认真,透黑的眼眸不含任何杂质。
      注视着沈逾晟,尹煜柃没拒绝,让他搬张椅子在自己旁边坐着。

      沈逾晟现在会不安,她也能理解。
      如今他能依靠的人,也就只有无亲无缘的她了,刚失去至亲,他需要人陪伴。

      尹煜柃摸摸他的脑袋,软下语气:“那小晟就坐在这里,妈妈陪你。”

      沈逾晟只是乖乖把椅子搬来。

      沈家亲属多,逐通打电话告知完后,已是深夜,漆黑枝桠错落在灰蓝色调的天幕。

      尹煜柃的手指细长,拨号时手背皮肤绷紧,勒出骨骼的形状,一页一页翻开电话薄,时而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偶尔会问他一句,电话簿里的人是他的谁,好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

      除此之外,沈逾晟安安静静,没有说一句话,就坐在旁边看着她,并不让她觉得烦扰,反倒让她觉得有个伴,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谁陪着谁。

      挂完最后一通电话,尹煜柃只觉着眼睛酸痛。用力闭了闭眼,太过疲惫,加上环境静默,以至于忘记沈逾晟的存在。

      “困了就靠在我肩上。”

      再次睁眼时,沈逾晟正格外认真地看着自己,俨然像个小大人。
      侧目看着他窄窄的肩膀,小小的身子板,尹煜柃没忍住笑出声:“那我们逾晟可要坐稳咯,千万别倒下了。”

      确实疲惫,她也不拒绝,控制着力度,轻轻靠上沈逾晟的肩膀,然后逐渐泄下力。
      尹煜柃清瘦有力,其实不重,但成年人与小孩力量差别太大,对于现在的沈逾晟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

      他放在腿上的手一点点攥紧。

      似是注意到他的僵硬,尹煜柃闭着双眸,只打算短暂歇息:“妈妈靠两分钟就好。”

      天色暗得浓郁,周遭也很安静。
      桌前开着一盏台灯,暖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疲惫的她遇上柔和的光,一定美得会是别样风姿。

      视线只能落在她的头顶,隐隐约约可见她浓密眼睫。
      想看看她此刻的模样,却不敢乱动,沈逾晟只说:“多靠一会儿也没关系的。我可以的。”

      如果这样靠着舒服,那就像窗外临时落在枝桠上休憩的蝴蝶,这样美丽地在他这里多停留会儿。
      他也能成为她可以依靠的人。

      /

      作为沈志宗的妻子,他的丧事完全是尹煜柃一手操办的。自她有记忆起便没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年仅二十一岁的她,从未真正经历过白事。
      她浑浑噩噩,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一面还要领着沈逾晟,教他白事流程,照看好他。

      沈志宗入殓送来宅邸后,尹煜柃坐在旁边守夜,头戴白布,身穿黑袍,有些昏昏欲睡。
      自客厅路过绕到楼梯口时,沈逾晟遥遥地看她一眼,心里奢望她能朝这看来,可她却没有。
      于是他便想主动靠近些,结果被季姨领回房间睡觉。

      屋内窗帘被拉上,只留床头一盏灯。
      明晃晃的光线映出他心不在焉的神情,脑中还在想她。

      “她要在那里坐一晚上吗?”

      季姨说是的。

      沈逾晟坐在床上,稍稍抬眸:“就一个人吗?”
      他今日话突然有些多,季姨为他把被子整理好:“老爷子生病不方便来,先生走得突然,其他亲属来不及赶来,所以就只有夫人一人。”

      从小到大他很少提要求,却为她破例,语气有些急切:“我想去守夜,我也是亲属。”

      “你年纪小,还在长身体,不能熬那么深。”季姨语重心长道。

      “她会冷的。”沈逾晟还在尝试说服,语气逐渐虚下来,“……多一个人总会暖和点。”

      “我待会儿会给夫人送衣服。”季姨帮他掖好被角,“夫人叮嘱过,要你睡着才放心。小少爷你就踏踏实实睡觉,不用担心。”

      房门轻轻合紧,躺在床上,他辗转反侧,暗中发誓,即便是在屋里,也要陪她一起熬夜。
      可到底年纪还小,望着天花板,眼皮开始打架,最后还是睡着了。

      灵堂已布置好,清晨沈家人便陆陆续续来此吊唁,沈逾晟是被屋外奏起的丧乐吵醒的。
      洗漱完出去后,沈家人围坐沈志宗周围悲痛啼哭,尹煜柃左右忙碌,面上没有任何哭过的痕迹,同往常一样不带表情。

      季姨将她拉到稍微安静些的角落,似乎是在告知今日事项的流程。
      她只淡淡点头。
      分明有许多事需要她,却第一时间注意到沈逾晟,从人群里挤出来,给他手臂挂上黑布。

      在一片混乱喧闹中,他突然有些迷茫。
      她的手骨婉约柔美,十指纤纤,肌肤细腻温润,却格外坚定有力,将他的手裹于掌中。
      尹煜柃牵紧他的小手,声音还带着通宵过后的哑:“妈妈领你去吃早饭。”

      沈逾晟一直很乖,很听话。
      尹煜柃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让他等着,她没有说可以去做别的,他就一直坐在原地等着。

      烧纸时,烟太大太呛,尹煜柃便让沈逾晟站在一旁。
      骨灰盒入土,她才示意他过来。

      “小晟,跪下来给爸爸磕头。”

      沈逾晟懵懵懂懂走至墓前,下意识回头。
      尹煜柃告知他:“三下。”

      站在墓园内,凛冽寒风自正北方刮来,寒意直达四肢百骸,令人周身颤栗。

      丧乐再次奏起,金色纸钱随着橙红火焰燃烧,巨大的白烟在空中掀涌,厚重而压抑。
      沈家人悲怆的哭丧声此起彼伏,白布黑袍在寂寥的风中扬起,浩大场面充斥一种茫茫悲戚感。

      望着沈逾晟磕好头,尹煜柃在前排撑着黑伞,单手握长柄,牵过他的手,安静站着。
      沈逾晟没有掉眼泪,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沉默地拉着她的手站在一起。

      今日下葬,她总得有所表示,在沈家人面前硬掉几滴眼泪,演了场悲情戏。

      结束后,沈家人围过来不断安慰尹煜柃,把个子小小的沈逾晟挤去外头。
      逐一应付完后,她红着眼圈,有些精疲力尽。
      沈逾晟终于有机会靠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给她,没多久她又被沈伯寅找去了。

      /

      他不知道沈伯寅跟尹煜柃说了些什么,回沈宅的路上,她坐在车里,神色疲惫中透些恍惚。

      沈逾晟手里拿一小袋米,尹煜柃教他在过桥和拐弯时往路上撒些。
      他小声问为什么。
      尹煜柃摸摸他的头:“这样,爸爸就会寻着米香找到回家的路。虽然爸爸平时对你凶,但那都是对你负责。怎么样他都是你的爸爸,你也不希望爸爸迷路,对吧。”

      沈逾晟点头,听话照做。
      良久,他又伸入米袋,拿一把抓在手中,开口问:“那……你的爸爸妈妈呢?好像从没听你提起过。”

      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尹煜柃往后仰了仰,闭上酸胀的双眼,困意愈浓,声音轻而平静:“我没有爸爸妈妈。”

      汽车疾驰而过,车窗并未关紧,风强有力地向她吹去,露出饱满的骨相。
      不带任何妆容,却已美得让他入迷。
      拐弯时的向心力才逐渐令他回神,朝外撒米。

      他其实不信她说的。
      因为这两天的事,都是季姨教她的,她不熟练,甚至可以说是陌生,分明父母健在,她跟他一样,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些。
      可她不想提及,他便没再问过。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沈宅再度恢复成往日那副模样。
      平时尹煜柃并不会送沈逾晟去上学,但沈志宗刚离世,她怕沈逾晟心里不踏实,便坐在后座一路陪着。

      望着沈逾晟孤身朝学校里走去的身影,她收回目光,于是错过他后来时不时回头的几眼。
      像是有某种强烈的预感般,想反复确定她依旧在。

      车内,电话铃声源源不断响起。

      陈司机提醒:“夫人,您电话。”

      她后知后觉看向手机屏幕,来电显示“阿澈”,迟迟都没有接听,只是陷入纠结与犹豫。
      选择权如今已然交至她手里。
      所以,究竟要不要留下。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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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下本开《烟火陋巷》在主页专栏:故事发生在湿热夏天破旧山城,女孩在家门口因缘邂逅比自己大三岁的“哥哥”。两人自此互相鼓励为不同的目标而奋斗。略微慢热的校园文,看少女如何破茧成蝶闯出山城。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