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小短篇》栖熙Sybil

6、瞎说

　　京郊，润雨如酥。
　　细密的雨丝将行人皆赶进了这家不大不小的客栈，小二匆匆来，匆匆去，一转头，又有新客到。
　　来者是个女人。一身白色长裙，身形窈窕，戴着顶帷帽，薄纱挡住了面容。她手里拎着一把银色长剑，像极了画本里的侠客打扮。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小二走到她面前，问道。
　　“避雨。”女人轻声道，“劳烦给我一盏茶，再找个靠窗的位置。”
　　声音听着年纪不大。小二一面想，一面引着她往里走。女子走到座位旁坐下，将手中长剑往桌上一拍，满脸写着生人勿近几个大字。小二取来茶，唯唯诺诺地笑了笑，转身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开着的床不时飞进来几丝细雨。女子转头看向窗外，轻轻呡了口茶。

　　女子右侧坐着的是两个袒着上身的大汉，一人坐在一张长凳上，坐姿颇为粗犷。靠里坐着那个满脸络腮胡，靠外些那个脸上有颗黑色的大痣，他们桌上放着几只卤制的猪蹄和两缸白酒。络腮胡看了一眼女子，打了个酒嗝，道：“咱刚刚说哪来着？”
　　大痣啃了一口猪蹄：“你说国师当年是个江湖闻名的侠客。”
　　女子蓦然听到“国师”二字，把看向窗外的头往屋里转了转。

　　“哦，对，国师当年是个江湖上的侠客。”络腮胡把声音放得响亮，茶馆里的几桌客人都放下里筷子听他的下文，“不是我吹，我当年行走江湖时，可是见过国师的。那时啊……国师可是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一把长剑使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
　　大痣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看你是在国师家旁边杀猪吧？”
　　“切。”络腮胡翻了翻白眼，“当时国师戴着金箔面具，让人不识相貌，江湖人称……欸叫啥来着？”
　　“戴金箔面具……你不会说国师是影狐吧？”大痣歪着头笑道。
　　“对对对，影狐！影狐！”络腮胡摆了摆油腻腻的手。

　　“这位朋友，你这牛吹过了啊。”他们身旁那桌坐着个蓝衣书生，闻言摇头，“连小生这种读书人都知道，影狐公子劫富济贫多年后便归隐山林。前不久几大门派联名去请都没能请动。你竟说他进了庙堂？这怎么可能。”
　　络腮胡故弄玄虚地摇手：“小兄弟你还是太年轻。我当年在家饭店打杂，有位俊俏公子来点了二两桃花醉。那人将走之时……嘿！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摇头。

　　络腮胡得意极了：“我无意间瞟到他后颈上啊，有那么一团红色的鸢尾印！那不就是影狐公子的标志么？再后来，圣上请的那位年轻国师，我有幸在宫门外听他宣了次诏。声音啊，一模一样！”
　　众人似乎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辞，都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女子扫了一眼四周，左手轻轻提了提衣领，挡住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红色印记。
　　“这位兄台的说法倒也不见得没有道理。”

　　众人循声望去，是坐在角落的一个少年，穿着华山的校服，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眼底是灼灼光彩。单是在那坐着，就有种江湖人特有的潇洒。
　　他朝众人拱了拱手，道：“在下师从华山，也算是混迹江湖之人。影狐公子是在下一直以来最崇拜之人，于他的事，不说了解十分，至少也有个八分。”
　　“自我初入华山，就将影狐公子当作一生标杆。除却他武功卓绝，更因其人有颗济世之心。”他一面说一面从胸前取出一张折成四四方方的纸，清了清嗓子，念道，“影狐公子在江湖闻名三载，手刃各地大小官员五十有余，皆是饮百姓血的狗官。他还把劫户所得的银子，全散给了当地平民……”

　　蓝衣秀才蓦地合上折扇，“啪”地一声打断了那人的侃侃而谈。秀才出声道：“少侠，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就没有点新鲜的？”
　　“别急啊，”华山弟子不满道，“你们是不知，这些贪官的所作所为颇为隐蔽，连朝廷的监察官都发现不了。影狐公子何来的本事，一抓一个准？”
　　说道此处他得意地挑挑嘴角：“鄙人走南闯北，历练多年。四面八方收集消息，发现影狐公子似乎是京城许家的遗孤。”
　　那坐在窗边的白衣女子自华山少年开始说话起，就一直呡唇含笑听着。可这“许家”二字一出，她嘴角的笑就渐渐淡了下去。

　　“京城许家？”蓝衣书生问道，“十几年前被灭门的那个？”
　　“没错！当年许家为迎战北夷，许将军与许夫人带着几个大点的孩子去了前线。留下最小的那个在京城，交给了世交陈太史一家收养。陈太史对那孩子视若己出。可有一年的元宵灯会上，一家人带着孩子逛灯会，最后竟然走散了。”华山少年挑挑眉，“可我前几年救了个半路遭匪的老太，她告诉她是当年陈家的老仆。当时天色已晚，我俩便寻了处旧庙过夜，闲聊时说起当年那孩子的事，她说当时那孩子走失，陈家上下说一点都不急。”
　　蓝衣书生冷哼一声：“又不是亲生孩子，养着不过是博个有情有义的名头，有什么好着急的。”
　　华山少年说：“并非如此。那老仆同我说，元宵灯会前夜，她去给陈太史送茶。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有争吵，她好长时间没敢进去，很久之后就听见陈太史长叹一声说‘此去定要照顾好自己，如若有什么难处，定要回陈家来。你永远是陈家的孩子。’由此可见啊，那孩子是自己走的，陈家上下对这事也肯定是知情。”
　　那少年顿了顿道：“若一个孩子生于忠烈的许家，又被能被陈家收养。那有一身高超武艺和救世之心，也不足为奇了。”
　　“可不么，”络腮胡插嘴，“这影狐劫富济贫杀贪官是救世，国师一身谋略助皇上平定四方也是救世。说他俩说同一人，也不稀奇啊。”
　　忽然，一个浑厚的男声响了起来“若小兄弟说的陈家是陈太史一脉，在下这也有一桩旧事。不知诸位可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