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小短篇》栖熙Sybil

1、一、逃跑

　　靖朝。
　　皇室已衰微近一甲子，终于被诸侯逼出了皇宫，流亡在外。
　　天下共主跑了，诸侯纷争愈发激烈，几番你来我往的吞并之后，只剩下奕、赫两国。
　　皇族仓皇出逃之时，没忘记带走可明正统的国玺。那本只是可有可无的凭证，却在此番两国南北相持的局面里凭白担了“得之，得民心，得江山”的重任。
　　匆匆几年过去，谁也没有找到皇室遗孤……
　　谁也没有找到玉玺……
　　于是谁也没有一统江山。

　　奕国王都。
　　宫城西北角，有一间木屋建在幽冷阴暗的角落里。屋子四面无窗，只在最上方开了一排通风透光的方形孔。因为经年不得见阳光，墙壁四周都攀上了一层阴绿的苔。
　　房门外是两个身着甲胄的侍卫。其中一个稍稍年轻些，在门外徘徊了阵，无趣地坐到另一人身旁，啐了一口，道：“来守这地方，真他娘的晦气。”
　　年长些的那个从怀中掏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倒满后，递了一杯过去：“比打板子强吧？来，喝一口。”
　　“当班喝酒，不好吧……”
　　“怕什么。里面那人，”老侍卫抬头看了一眼屋子，“据说是个女的，关了快两个月，无声无息的，只怕早死了。”
　　年轻人想了想，索性也不再憋着自己，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老侍卫唇角勾起地看着，趁他仰头喝酒的功夫悄悄把自己杯中的酒洒到了地上。
　　没过一会儿，年轻人就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向老侍卫那看去，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便昏倒在了地上。
　　确定他完全失去了知觉，老侍卫这才撑着地站起来，收好那壶酒，从年轻人腰间摸出一串钥匙。从其中挑出一把，打开了门。

　　一股浓重且阴冷的霉味扑面而来，一女子正侧卧在房间正中央的地上。看相貌不过十七八岁，双眼紧闭，呼吸也有些微弱。脚踝被巨大铁链牢牢拴住，身上的红色长裙破烂而泥泞，露出大半截手臂和小腿。因为许久不见天日，女子的皮肤苍白无比，没有血色。
　　老侍卫双眼一红，直直跪了下去，哽咽道：“公主……”
　　少女睁开双眼，极度不适应光线，眉头不由得一皱。等终于看清门口的人是谁时，才惊道：“刘叔……？”她的声音因为太久不曾开口说话而无比沙哑。

　　刘廷抹了把眼泪，声音颤颤巍巍：“可叫老奴找到您了。”他站起身，走到铁链旁：“老奴这就帮公主解开这东西。”
　　少女却摇了摇头：“没用的，它只有一把钥匙，在吴青那里。”
　　刘廷从袖子里摸出把钥匙，一面低头开锁，一面道：“老奴苟且于此，只为救您出去，已经计划好一切。”
　　锁扣“咔哒”一声轻响，少女顿时觉得双腿一轻，颇为不适应。想用手撑地坐直，却又跌了回去。
　　刘廷匆忙来扶，急道：“公主可有大碍？”

　　少女靠刘廷的支撑坐起，轻轻动了动脱离束缚的脚，摇摇头，然后试着站直，说道：“不妨事，逃命的力气还是有的。”
　　刘廷递过在他腰间别得严实的精巧软剑，道：“公主拿上这个，快走吧。”
　　“刘叔。”少女一愣，“你不一起走吗？”
　　刘廷摇摇头，笑道：“老奴苟活至今，只是为了找到您。如今心愿已偿，也当随先帝而去，全了这为国之心。”说完，刘廷把方才那壶酒一饮而尽，朝少女跪下，深深一拜：“公主，保重。”

　　阴暗的小屋里，饱经风霜的老人向着面前一身残破红裙的少女跪下，然后深深一拜，再也没有起来。
　　少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微微低下头。

　　刘廷看着她长大，软剑乃父皇亲自拜谒名家求制。
　　她每每独自演练时剑铭“逍遥”里总浸满她手心流下的汗水，她回身突刺时长剑破风之声伴着周遭鸟鸣，剑刃寒光粼粼里泛着周遭花影和台下侍立的刘廷。
　　而今剑柄上再无人替她细心缠绕锦帛，她要面对的再也不是那个空无一人的演武台。刻着“逍遥”二字的笔画里盛的再也不是她的汗水，而是腥红的血，剑影里再也不见父母亲人与亭台楼阁，只有真真切切的冷铁和倾颓的山河。

　　长剑不再破风，出鞘即血溅黑天。再无鸟语伴风，她耳边萦绕的尽是倾塌的宫殿付之一炬时众人临死前的哀鸣呜嚎。
　　她俯下身，把身体渐渐冰冷的老人扶起，平放到地上，然后紧紧握着软剑。
　　“刘叔，您放心。”少女一字一顿地说道，“肖瑶一定让他们把属于我们的东西，一样、一样，全部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