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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正月剪头毁舅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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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长孙雷霆摁在鱼池里打,长孙家的家兵纷纷来救,可即便是一起上,也不是甄勇的对手,那些剑碰到他的腿就断掉,那些刀沾到他的胳膊就卷了刃,有几个挨了两下就倒地起不来,也有的没出招就吓尿了裤子,家兵溃败,四散逃去。
小雨还在下,长孙雷霆只觉得脸上湿漉漉黏糊糊,分不清是水还是血,拳头一下下落在身上,这力道,这速度,真像后厨打牛肉丸子,他眼肿成一条缝,脸朝左边歪着,嘴里流着口水,却连吸口水的力气也没了。
直到鱼池变成粉红色,甄勇把长孙雷霆拎出来,掼到尖石上,“哎哟!”长孙雷霆气若游丝地喊疼,道:“你还能真打死我?我爹是无极县州牧,打死我,甄家一个都跑不掉。”
甄勇抓着长孙雷霆束起的发髻说:“你爹若不是我甄家的亲戚,那个州牧能轮到他做?你现在之所以能吃山珍海味穿绫罗锦缎,前呼后拥一呼百诺,全因为你是甄家的亲戚。”
长孙雷霆呸出一口鲜血,“好汉不提当年勇,甄家几十年前风光,如今却怎样了?那时要不是我爹护送你们一家去西川,恐怕姓甄的早让黄巾军杀绝户了。”
甄勇提拳还要打,却见长孙州牧来了,州牧留着短须,足蹬黑色官靴,身穿红袍,头戴铁帽,容貌甚是威严。
“舅舅。”甄勇拱手拜道。
“难为你还知道我是你舅舅。”州牧看了看被打的快不认识的儿子,“你现今跟了袁绍,以为有了靠山,便拿我这个舅舅不当回事了。”
“舅舅这话让甄勇惶恐,甄勇怎敢轻看舅舅?此番来只为甄荣,她是您的甥女,又是儿媳,在您家里受了委屈无人给做主,只有我这个当兄长的来替她求公道了。”
“听你这话,倒是在怨我。”长孙州牧拂袖道:“她既然进了我家门,就得遵从我家的规矩,奖罚惩治,伤痛生死,都轮不到你来管。”
“我偏偏管了。”
“那就让甄荣等休书吧。”
甄勇大笑:“舅舅真以为自己家是金窝银窝,人人都巴不得住进来吗?你说休书,我就先替甄荣给你们下一封休书吧。”
他随意从容从地上拾起把剑,飞身到假山石上,用剑尖写出几个字——长孙氏愚蠢鲁钝,蒙昧迂腐,甄氏嫡长女甄荣不屑与之为伍,今,休之。
另一边,甄荣被人抬到床上,茫然无措地流眼泪,一会甄姜来了,看了姐姐一眼就魂飞魄散,晕了过去,让人搀回房了,没一会,甄宓也来了,她叫人端来热水,打湿方帕,把甄荣皮肤上的血迹擦净,吹凉汤药准备喂下,盛药的勺子刚举到唇边,斗大的眼泪砸下来,药溢出勺子边缘。
甄荣双目无神,呆滞着不知在看哪里,眼泪一颗颗聚成小河,冲刷掉腮上的胭脂,她如同在交待遗言般地说:“五岁起母亲就叫我看女诫女训,里头的东西我却一样也没学会,既没有女人的娴雅淑德,也没有妇人该有的温柔恬静,诗词女红连甄朱也比不过,更叫人难容的是失身给了别的男子,令夫家蒙羞,我真该死,给我拿把剪刀,或者拿根上吊绳,我要死。”
甄宓把药碗搁在甄荣手里,说:“命是你自己的,是喝药还是自裁,全由你定。”
甄荣看着甄宓,眼泪更加滂沱,“你也认为我该死?”
“你的命,干嘛问别人意见?”
“若是你呢?”甄荣倾身向前,药撒在被子上,“要是你在婚前与别的男子苟且过,会不会悔恨?会不会死?”
“自然不会,食色性也,本就是平常。”
“可女训女诫......”
甄宓打断她:“女训女诫是男人写来约束女子的,若事事都以它为典范,岂不遂了天下男人的心愿?你何曾见过男人约束过自己?”
甄荣撇头擦泪,道:“我知道,你说这些都是为了不叫我轻生。”
“你我又不是同一个母亲,自小也不亲近,我六岁以后就离开了家去别处生活,与你谈不上什么姐妹情谊,大姐你的死活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所以我没必要编话来骗你,若是打定了主意要死,我这就去给你找绳子去。”
“好哇,你盼着我死!死了你好在这府中当家做主是吧?”甄荣把药碗朝甄宓掷去,“大哥呢?甄姜呢?没旁人过问我的死活了吗?”
“甄姜那个胆子看见这些血早晕过去了,大哥去给你报仇去了。”
甄荣突然收起方才的张狂,嘤嘤地哭起来,“大哥这一去,怕要把我与夫君的那点情分斩断了。”
“情分?”甄宓笑起来,“他把你揍成这样,还有情分?大姐平日那样飞扬跋扈的一个人,怎么在婆家如此怕事?”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要是把身子给了别的男人,面对以后的婆家也是要心虚的。”
“是吗?”甄宓想起曹子桓把她抱上沙盘,又想起与袁熙迫在眉睫的婚期,颇为不屑地告诉甄荣:“女人的身体是自己的,我也非完璧,可并不觉得心虚。”
甄荣好像不能相信所听到的话,她瞬间忘了身体的疼痛,坐直了上半身问:“你不是黄花闺女了?”
她迟疑着,思索着,斟词酌句后告诉甄宓:“你不能嫁给袁熙,我便是你的镜子,身为嫡长女,我嫁与自己的母家表兄尚且被打成这样,你同我一样失贞不洁,若嫁进袁家,还能活命吗?”
甄荣仿佛还是有些不信,手指在甄宓鼻尖上摁了摁,叹息着说:“既然如此,发生过的事已无从更改,你何不嫁给夺了你清白的人?”
甄宓眼神露出鄙夷神色。
甄荣问:“怎么?他是贩夫走卒,配不上咱家的门第?”
甄宓摇头。
“他面貌丑陋?矮小无能?”
甄宓摇头。
“那就是他家中妻妾太多,你不愿陷入纷争?”
甄宓答道:“他父亲手握雄兵,是朝廷重臣,他长的英俊倜傥,精诗文擅刀枪,房中并没有娶妻纳妾。”
“照你这样说,竟比袁熙公子还要适合当丈夫,要是真能嫁给这样的人物,天下女子都要嫉恨死你了。”
“是吗?我却不稀罕,嫁给袁熙好歹还能过几年富贵平安日子,若嫁给他......”甄宓想起曹子桓冷峻的面貌,想起自己命定的劫数——以发覆面,以糠塞口,不由得捏了捏手心,“那是我躲之不及的人。”
甄荣瞧着她叹口气,喃喃地说:“但愿新婚之夜你瞒的过去,天下间的男人没有一个能容得下这种事情。”
因为有着共同的遭遇,甄荣觉得与甄宓之间有种难以言说的亲密,她拉开衣服,露出伤口给对方看。
“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打,寻着点由头就得抡拳头,什么睡梦中喊出其他男人的名字,我只不过要睡觉还没有睡着,说屋里太亮,叫丫鬟灭掉油灯,他便问‘亮’是谁?”
“起初打完他会道歉,说一切都是太在意我的缘故,后来打便是打了,只言片语的话都没有,小妾娶了一个又一个,已经两年多不在我屋里过夜了,府中上下都传我要被休。”
甄荣的眼泪啪啪嗒嗒掉下,“母亲生前说过,我要是被休,她丢不起那个人,娘家也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地,唯有一根绳吊死。”
甄宓道:“怎么动辄就想到死上头?还是为这些不值当的事情。”
“名节对女子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是不值当的事情?你没学过女诫女德,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幸好我没学过。”
此时丫鬟来送饭,把菜盘从食盒里一样样摆在桌上后,踟蹰着还是不走,等甄荣问她两遍才肯说:“大少爷回来了,手流了好多血,听说是打姑爷打的。”
甄荣砸烂掉盘子,叫喊:“大哥他是不想叫我活啦。”
丫鬟支支吾吾又说:“大少爷到家没多大会,长孙家就派人送了休书来。”
“休......书?”甄荣仰面倒在枕头上,瞪着眼珠子倒喘气。
“休书呢?”甄宓指使丫鬟去拿,“叫大小姐亲眼看看,否则她不死心呢。”
“我是一点活路都没了呀!早知十年前一根绳吊死好了,也不至于落下这样的污名,大哥他......他恨我骂大嫂,为我出头是假,逼我死是真嘞......”
甄荣捶着床沿,扯住甄宓的裙角叫她把甄勇喊来质问。
“够了,大姐,这片刻功夫,你说了无数遍不能活了,也没见你真的去死。”甄宓目光垂下,语气里尽是挖苦,“大姐对着这府里姓甄的人像个挥斥方遒的将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人人都不敢忤你的意,可一提到长孙家的人,就奴颜婢色,摇尾乞怜,十足的奴才相。何必找大哥对质?你真想死,往石头上一撞就行。”
甄荣大声哭嚎:“有朝一日你嫁给袁熙,露出马脚来,就知道我的苦衷了,我只恨十年前没有早些死,只恨被他花言巧语骗去了女子最紧要的东西。”
“行了。”甄宓喝住她,道:“我看出大姐留恋人间,不是真心要死,既然这样,明天我带个人来见你,这十年你受了不少委屈遭了不少罪,要怪的话只能怪那个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