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反派》她乡旧纸

34、第 34 章

　　初阳晨曦洒在两人身上，不再冷漠疏离的神女与不再杀戾深重的人魔，仿若只是来自尘世的少女、少年欢快畅笑，当为世间最美之景。

　　神阙凝望着两人，满心不舒服，他待两人笑声停止，继续在前引路，温声道：“孤第一次见师妹这样笑。”

　　神虞与赢厌手牵手走在他身后，对视一眼，眸底皆残存着笑意，神虞声音轻快：“本座与麒麟相处很是愉快。”

　　赢厌拥有一颗赤诚之心，纵然恶却恶得不加掩饰，他不畏世人目光，只做自己，在这一点上，她欣赏他。

　　而神阙不同，他生来便是太子，世俗的规矩早已沁入他骨髓，他用圣君要求自己，是喜是怒，总是遮掩着不让人看清。

　　她看久了，也会觉得累。

　　赢厌轻轻握紧神虞冰冷的手掌，眸底有笑，有温柔，他看着神虞神态近乎虔诚：“只要阿虞开心，我做什么都成。”

　　她是他的初辨善恶，初知人间至善，他所知的美好，一切都在她身。她是他的救赎，也是他这样的恶人，唯一愿意虔诚跪拜的天。

　　为外国使臣所建造的驿馆算不上大，烨国有着百国前三的国力，着实是个穷国。

　　驿馆四出四进，以合围之势而造辅以青竹假山，也可入目。

　　神阙命人在竹林设下盛宴，从齐国而来的御厨就地取材，倒也做了一桌齐国国宴。

　　他带两人来到宴席前，恭迎神虞上坐，自己退居次位。赢厌不愿与他一般，自己动手搬了蒲团，跪坐在神虞一侧。

　　神阙见神虞不制止，将眼神移至远处：“孤知师妹不食人间五谷，碍于准备匆忙，只备了一壶晨露。”

　　陈岚将晨露奉上倒好，回到神阙身侧。

　　神虞举盏浅啜一口，复抬眸向他颔首：“师兄有心了。”

　　这晨露来自沥国皇宫，她饮过几日，到底不比见生观的晨露。

　　竹林森幽，只设下五张矮桌，每桌摆满了齐国御膳，赢厌坐在神虞身侧，五张矮桌空闲了四张。

　　赢厌不愿食神阙准备的御膳，学神虞只饮晨露，凝望着神虞的侧颜。

　　晨曦透过竹叶斑驳洒在她脸上，碎金光斑跳跃着，他看到她粉嫩的唇在动。

　　神虞环视空桌，好奇问：“师兄可还有别的客人宴请？”

　　神阙一身君仪，向她颔首：“师妹好眼力，他算不得孤客人，实为孤之友。”

　　他顺势看向竹林远处。

　　竹林斑驳的碎金中，轮椅碾过泥土的细碎轮声由远而近，他坐在轮椅上，从跳跃的碎金光线中穿越而来，只有一身朴素的青。

　　轮椅停在主位，傅无疾拱手向神虞行礼：“傅无疾拜见百国神女。”

　　神虞再见傅无疾着实恍惚了一下，他仍是一身青，身上披着闷青的厚氅，她甚至不用唤他抬头便知，他脸无色，目若寒星。

　　她声音悠远空灵，慢声道：“免礼。”

　　傅无疾这才抬起头，一双寒星眸直视神虞，无尊无重。

　　他较神阙年长，面容俊逸，身上没有读书人的文雅，坐在轮椅上，一身寒意，神态冷峻。

　　赢厌在他直视神虞后，飞快抬手，隔空掴了他一巴掌：“齐国太子不会教人，本神子教你何为尊重。”

　　傅无疾体弱，被赢厌掴一巴掌，无色的唇沁出一抹鲜红，他被扇歪的脸，苍白的脸颊浮出一个猩红凸起的巴掌印。

　　他手指长，指骨因瘦弱而明显凸起，搁在自己脸上，上下扫量了一眼赢厌，似认得他，拱手向他一拜，低下头：“无疾谢赏。”

　　赢厌看神虞，问：“阿虞可消气，不消气，我现在就杀了他。”

　　神虞从乍然的恍惚中醒过神，向他摇头：“那倒也不必。”

　　傅无疾固然该死，做出决定是神阙，她应恨的人是神阙。

　　赢厌捧住她脸，与她蹭了蹭，低声道：“那朕让他多活几日。”

　　这仇，阿虞若不愿报，他来动手，定将傅无疾剥皮抽筋寸寸凌迟。

　　神虞回之低声：“麒麟，我不想去恨任何人。”

　　神阙视之为友的傅无疾，被赢厌当他面掴了一巴掌，他脸色自然不怎好看。

　　他站起身，推着轮椅里的傅无疾来到自己的次位，将他抱出与自己并肩跪坐。

　　主位上两人的耳鬓厮磨，他一眼也不想再多看，他垂目道：“孤有求于师妹。”

　　他答应过义母，本不想违诺，可事关无疾，他也只好做个背信之人了。

　　神虞也垂了目，与赢厌拉开了距离，道：“本座知道。”

　　傅无疾比神阙大六岁，今年二十有五，若照齐国御医的话说，他甚至活不到弱冠之年。

　　可傅无疾偏就多活了五年，他有壮志未酬，怎舍弃明主而去。

　　神阙抬眸看神虞，疑惑问：“义母授阙，凡所知无有不教，师妹可知，义母为何不愿授阙祝由之术？”

　　神虞平静回视他：“师兄，祝由术需口传心授，非十年之功便可入门。”

　　前世的她，教了神阙十五年，神阙一直领悟不了祝由术，今生她自然也不想尝试了。

　　傅无疾垂目浅笑：“在下从未听闻过六代神女会祝由术。”

　　殿下回国后，向他讲述过梦中拜义母之事，他只觉荒谬。倘若六代神女真有殿下口中的本事，百国帝王未必都是各个鱼目。

　　据他所知，真会祝由术的能算天卦的只有二代神女与而今的七代神女有苏虞。

　　他抬眸看神虞，一双寒星目，深若寒潭，道：“神女，殿下年幼，遇上一叶障目之事也是有的，在下少知天命，未必需神女拯救。”

　　他固然不舍弃明主而去，可若明主因他在这位神女面前低声下气，他一命去之何妨。

　　神阙按住傅无疾手背，向神虞歉意道：“师妹莫要见怪，无疾因病素来如此。”

　　神虞噙笑看傅无疾，道：“他身有大才，如此秉性本座可以理解，既无需本座拯救，师兄这宴可散了。”

　　她也不是没脾气的人，更何况那人还是傅无疾，他死了倒也可为她免了几次祸。

　　神虞站起身，带着赢厌这就要离去。

　　神阙忙跟上前去，心焦之下，语气很是埋怨：“师妹怎可见死不救？！”

　　神虞停了步看他：“神阙，本座来自道门之地，救下他于本座道心有损。”

　　神阙未上山时听闻过云榭天乃是世间道门之根，至于这根的由来，就是他父皇也说不出个缘由，对此他一直一知半解。

　　况他知神虞来自道门，平日并不着道袍，未必真就是道家人，奈何有求于她，只得顺着她话说。

　　“师妹身为百国神女，济世救人本是责任，他也是世人，救他又有何不可？”

　　神虞不再看他，而是直视远处，道：“神女也有不想爱世人时，本座意已决，师兄无需再劝。”

　　赢厌以内力将神阙逼退，直接背上神虞踏空而去。

　　神虞靠在他紧实的后背，喃喃道：“麒麟，神阙很讨厌，我到现在才发现。”

　　情的确会障目，爱他时，他一切都是好的，不好也可忍受，不爱了，方看清他是这样的人。

　　他的不好，她经过一次就醒悟了，也算及时回头是岸了。

　　烨帝在两人离去后，重拾了游玩的心思，才换了装扮，赢厌背着神虞直接闯入他房间，气冲冲地道：“爷爷，今夜我们继续逛庙会。”

　　烨帝没想到两人这么快折返，他去看被赢厌背在身后的神虞，问：“虞儿，怎那么快回来？”

　　不是说有人要死了吗？

　　神虞从赢厌后背下来，整了整鬓发，淡淡道：“无心求生之人，虞儿救不了。”

　　她也道：“爷爷，今晚我们一起逛庙会。”

　　盛市将散的庙会已然没了多少人，却仍是喧嚣之地。

　　烨帝直言要尝民间小食，赢厌陪他从街头一直吃到街尾，神虞只是看着。

　　烨帝才食几口小面，见神虞眉眼带笑看着自己，忍不住劝道：“虞儿不尝试一下？”

　　神虞摇头：“我看爷爷与麒麟食便好。”

　　她想多活些时日，总要保养着身体。

　　赢厌直接拿过烨帝的碗：“这味道比不上阿虞的手艺，好在味道尚可，爷爷不食我食。”

　　这味道未必真如他口中所言的尚可，他只是不想让烨帝继续为难阿虞。

　　在他心底，阿虞只需高高在上不食人间五谷，继续待他这样好，便是他的梦想成真。

　　神虞舒展着眉眼只是笑，拿帕仔细擦去他唇角迸溅的汤汁，柔声道：“饭食七成饱就成，十成饱伤身。”

　　赢厌是习武之人，胃口比常人大很多，可这样吃下去她怕他吃不消，他想替她尽孝心她知，却也不愿他伤自己的身。

　　赢厌放了手中碗，异常认真看着她：“阿虞，世上难得十全十美，麒麟没见过，可现在麒麟认为这就是十全十美。”

　　烨帝看着那一幕，眉目慈爱，他死前不想看一团糟心，有虞儿与魔小子在这样成日哄着他，他也认为此时为十全十美。

　　神虞轻颤了长睫，舒展开了袖下掐算的手，至少这一时，她希望这真是十全十美。

　　烨帝在神虞与赢厌陪同下，尝过民间小食后，又生了其他念头，庙会结束后，神虞随他意，换了布衣，开始看京城百姓。

　　烨国京城不大，神虞这一行人逛了几日，总能看到不想看的人。

　　那人做惯了太子，似这样的勾当总也做不来，烨帝无奈道：“要不，虞儿索性让他出来，有什么话当面说清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