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游鱼》风轻风轻风

35、长夜

　　时间仿佛变慢了。

　　凌卓看着民警推开门，父母走了进去，就在这一瞬间，他不敢再向前走。
　　就好像前方是万丈深渊，在这个没有话语权的年纪，他喜欢的东西可能轻而易举就要破碎了。

　　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是魏浩。
　　他拍了拍凌卓：“走吧，不是说了吗，还有我呢。”
　　凌卓苦笑，不抱一丝希望：“能怎么样。”
　　魏浩也不知道，他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慢吞吞走了进去。

　　调解室里都是熟人。
　　两个民警，主谋杨巅峰，凌卓的父母，然后就是姗姗来迟的凌卓和魏浩。

　　沈亦森呢？
　　凌卓很疑惑，环顾四周。

　　调解室只有一张桌子和周围的座椅，里面有几个人都一目了然。
　　沈亦森确确实实不在这。

　　他压下心中疑惑，慢慢坐下，却又担忧起来。
　　他最后一次看见沈亦森时，对方的情绪似乎不太好。

　　警察的沟通，杨巅峰的说辞，父母的据理力争，他都没听进去。
　　他坐的靠边，借着魏浩的身体帮他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偷偷打开了微信。

　　出乎意料的，沈亦森居然给他发了信息。
　　老师：你还未成年，理论上必须家长带你走。
　　老师：我和警察说我只是路过看见有人被打，所以帮了个忙
　　老师：我和这件事情无关，所以选择不透露个人信息了，一会签调解书或者其他文件的时候，不用刻意问我
　　老师：抱歉

　　信息发送于半小时之前，估摸应该是沈亦森刚从审讯室出来。

　　但凌卓没看懂最后的抱歉是什么意思。
　　明明该愧疚的人是他——如果他能做到坦坦荡荡把沈亦森带到父母面前，说一句“这是我的恋人”，可光是想到这画面，凌卓就不敢继续往下想。
　　不会有好结局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凌卓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回过神来，魏浩戳了戳他：“问你呢，接受这个调解结果吗？”
　　凌卓什么都没听，不知道怎么发表意见，下意识反问魏浩：“你接受吗？”
　　魏浩说：“我没意见，都听你的。”
　　凌卓捏紧了手机：“那……回家吧。”

　　年轻民警送四人一起出了警察局，凌卓又后知后觉指着魏浩：“为什么他不用家长就可以走？”
　　小民警面露难色，看了看魏浩，没正面回答。

　　“说呗，这我老弟，怕啥，”魏浩坦坦荡荡地笑了，“我爸不管我，之前几次让他来捞我，都不来的，那次和我吵架之后，他去南边打工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反正电话也打不通，这个城市我也没别的亲戚了。”
　　凌卓父母也听到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沉默之际，凌父说了句：“没事，以后给叔打电话，儿子的朋友也是儿子。”
　　凌卓一阵尴尬：“爸你说啥呢。”
　　“没事没事，”魏浩按住躁动的凌卓，“谢谢叔叔婶婶，也谢谢哥。”
　　他们和小民警道别，然后借着月色回家。

　　凌卓这才得了空给沈亦森回信息：你还好吧？杨巅峰那狗东西对你做什么了？
　　沈亦森没回复。

　　凌卓有点担心他。

　　魏浩看出了他的担忧，拖着凌卓刻意走慢了些，把二老甩在前面，然后小声问他：“想去找你老师？”
　　凌卓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算了吧，出了这事，我妈让我出去才怪，而且大晚上的。”

　　魏浩叹了口气：“还得我做这个坏人啊。”
　　凌卓看到了一丝希望，欣喜若狂地搭上魏浩的肩膀：“你有法子？”
　　“我不是说了吗，我爸不在家，说去我家呗，正好把晚上耽误的功课时间补了。”
　　凌卓恍然大悟：“大哥！你是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的大哥！”
　　魏浩嫌弃地推开他：“边儿去！下辈子我可不当大哥，我要当小弟，混吃等死的那种。”

　　……

　　有了魏浩的恳求，凌卓父母虽然不大情愿，但总归是相信魏浩的，毕竟他们也看过视频录像，两人挨打时，魏浩把凌卓护得死死的。
　　只是不放心他们的安全。
　　这时候，又到了凌卓劝慰二老的时候了：“那发癫的关在局子了，怕什么啊？而且魏浩一个人住，岂不是也不安全？”

　　凌母又想说什么，被凌卓堵了回去：“而且我还有一年就上大学了，以后指不定离家多远呢，你也管不住我啊，还不如让我现在锻炼锻炼。”

　　一番软磨硬泡下来，凌卓重获自由。
　　等老两口走远了，魏浩推了推早已心乱如麻的凌卓：“快去找他吧。”
　　凌卓看向魏浩，对方脸上的淤青在街灯下变成青紫色，顿时有些愧疚，毕竟自己满脑子都是沈亦森，几乎没关心过魏浩的伤势：“你……需要人照顾吗？”
　　魏浩拍了他一把：“别没事找事昂，医生都说没事你邪乎啥？赶紧去吧，我也看他今天不对劲。”

　　一听到这句话，凌卓也不磨叽了，他扫了辆共享单车，向着沈亦森的小区飞快地骑行。

　　晚风迎面吹过来，不知道是速度挺快还是夜太深，晚风格外的凉。
　　凌卓打了个冷战，骑的更快了。

　　到沈亦森家楼下时，才过去二十分钟不到。

　　凌卓撑着膝盖喘了口气，看了眼手机。
　　沈亦森还没回他信息。
　　他抬头看了看沈亦森家里——灯亮着。
　　他应该在家。

　　想到这，凌卓安心了不少，他最怕找不到沈亦森。

　　当他站在沈亦森家门口，最怕的事情似乎发生了。
　　他敲了三遍门，无人回应。
　　给沈亦森打电话，也无人接听。

　　他拿起微信，看着沉默的聊天框，慌了手脚。

　　沈亦森在这个城市的牵绊少之又少，该找谁？老沈？李清彦？
　　前者他不知道联系方式，后者早已不在这个城市。

　　凌卓看向门上的密码锁。
　　沈亦森每次开门都不会避开他，但凌卓认为密码是个人隐私，所以每次都会下意识把脸扭开。
　　他现在真想回到过去抽死自己——看一眼怎么了？就看一眼怎么了？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输入了自己生日的年月日。
　　错误提示音出现，剩余两次机会。

　　凌卓又输入了沈亦森的生日，还是错误。
　　最后一次机会了。

　　凌卓忽然想到之前在补习班时和沈亦森拌嘴。
　　——手机密码是多少？
　　——你的考试成绩。

　　凌卓把三位数的考试成绩输入了两遍，门锁开了。

　　他顾不上骂沈亦森脑子有病，直接冲进他的房间。

　　扑面而来的消毒液味，凌卓觉得自己半分钟闻了半辈子消毒液的量。

　　房间里的灯都开着，但只有主卧的门紧闭，凌卓不经思考推开门，一眼看见沈亦森坐在窗边发呆。

　　卧室里的东西被整理的整整齐齐，连被褥都没有一丝褶皱，沈亦森抱腿坐在落地窗前，似乎根本没察觉到凌卓的到来。

　　凌卓轻手轻脚地走路过去：“沈亦森？”

　　沈亦森觉得自己快失控了，他的身体和大脑已经无法同步了。

　　好像有属于他的意识一遍遍告诫他自己：不要发呆，思考起来。
　　面前站着人，要有逻辑，要说话。
　　说什么？

　　他看见自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说点什么。
　　说什么？
　　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还存在吗？

　　凌卓的视角里，沈亦森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高大的身躯无助地蜷起来，似乎很冷，一直在抖。

　　他没再说话，也没再问什么，只是走上去，轻轻抱住了沈亦森。
　　“我在呢。”
　　“老师，是我。”
　　“是不是累了？我陪你睡一会。”

　　他抱着沈亦森，抱了很久，直到对方哑声说了句：“对不起。”
　　凌卓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句，他抱紧了他，轻声说：“你没错，别道歉。”

　　虽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沈亦森的脆弱，可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沈亦森。
　　原来他这么脆弱。
　　到底，到底经历了什么？

　　此时此刻，他不敢问。
　　他拉着沈亦森的手把他拉起来，扶到床上，整个过程，沈亦森都很听话。
　　或者说，他几乎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发呆，根本没思考此刻在做什么。

　　直到凌卓给他扯被子盖上，准备起身打开窗户通风时，沈亦森忽然说了句：“别走。”
　　凌卓放缓声调跟他说：“我不走，我去开个窗户，不然咱俩消毒液成精了。”

　　沈亦森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凌卓叹了口气，起身去开窗户。

　　再回身，看见沈亦森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凌卓想过去陪他一起坐着，却被压住肩膀按在了床上。

　　沈亦森的体重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凌卓忍不住抱怨：“看起来挺瘦的，沉死了。”

　　沈亦森呼吸很紊乱，头迈进他的颈窝，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别来我，为什么看……”

　　凌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任由他这么抱着，没说话。
　　只有沈亦森一个人在说。
　　“我没犯病，别，看。”
　　“你走。”

　　“我是不是又发呆……”

　　“我应该，说点什么。”
　　“不要发呆，不要。”

　　“别走。”
　　“对不起……”

　　他每说一句话，就停一会，再说一句。
　　凌卓不知道沈亦森怎么了，但他能感觉到，他很痛苦。

　　这一夜格外漫长，他就这样听着沈亦森断断续续的话，哭到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