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游鱼》风轻风轻风

34、举报者

　　“第一次看见你就眼熟，我也是今天才想起来，”似乎是知道自己的下场，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此时看到沈亦森反常，立刻来了兴致继续刺激他，“怎么，从当初靠着重度抑郁症想方设法从那地方跑出去，怎么现在还没死啊？”

　　闻言，沈亦森终于不像平常那样冷淡随性，他脸色惨白，大脑里闪过零零散散不连贯的画面。他想离开，只想离开。
　　一起身，整个人就被拽了个踉跄，他这才想起，手铐一头铐着他，一头连接在等候室的椅子扶手上。
　　他哪也去不了，和这个疯癫的男人坐在一起。

　　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还在努力逞强：“闭嘴，我不记得你。”
　　他确实不记得他的脸，他记忆力衰退得严重，而且有严重的PTSD，光是脑海里闪过的几帧画面，就足够他全身脱力冒着冷汗倒在一旁。

　　他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感觉自己又要被拉进无尽的深渊。

　　直到走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他从许多人的脚步声里，分辨出凌卓无数次满屋子找他时的脚步声，冒冒失失的，小孩子一样的。

　　凌卓离老远就看见沈亦森手肘支着膝盖蜷在椅子上，他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叫着他的名字：沈亦森，沈亦森。

　　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悬在空中，格外的不真实，奈何这声音充满担忧，一声声唤着他。
　　沈亦森撑着椅子扶手，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终于逐渐平静下来。

　　视线里凌卓蹲在他身边，拽着他的手铐，有些不满地质问小民警，“他又没做错事情，你们铐他干嘛呀？”
　　小民警也面露难色：“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接到报警说有人打架，一过来就只看见他在打。”

　　凌卓想到沈亦森一人战群雄的场面，没忍住笑了出来。
　　“老师，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这么能打。”
　　面对凌卓，沈亦森很努力很努力地想笑一笑，可此时此刻，真的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他就快要崩溃了。

　　察觉到沈亦森的反常，凌卓凑近了些，看着沈亦森额头细密的汗珠：“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他忽然想起来，沈亦森有很多次这样反常的时候，脸色惨白，眉头紧皱，却又努力压制情绪。

　　沈亦森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去吧。”
　　话音未落，一旁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杨巅峰又开口了：“你们两个是……”

　　啪！
　　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沈亦森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力道很大，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只是此时的他看起来很脆弱，这一巴掌打得不够响，也不够解恨。
　　他背对着凌卓，把所有狠戾阴郁的表情都留给杨巅峰：“再说一句话，就别活了。”

　　凌卓看不见沈亦森的神情，但他的语气还是让他心中一惊。
　　记忆里的沈亦森说话一直很温柔，对自己对别人，都不曾像今天这样，沙哑低沉带着威胁的味道。
　　他本能地看向杨巅峰，心想一定是这老不死的狗东西惹到沈亦森了。

　　所以在杨巅峰被带进审讯室之前，他对着对方一阵吹胡子瞪眼竖中指。
　　沈亦森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想着他的凌卓真的好可爱，心里的阴霾散了大半。

　　他真的好想抱一抱对方，但另外两名警察过来了。
　　他在凌卓担忧的眼神中走进审讯室。

　　烧烤摊附近虽然没监控，但胜在有群众用手机拍了全过程，凌卓和魏浩作为受害者，被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一前一后带去了休息室。
　　一个女民警给他们一人一份盒饭，安慰道：“累了吧？还疼不疼？快坐那吃点饭，一会你们的家长过来，就能回家了。”

　　凌卓拿筷子的手僵住了：“叫家长？”
　　作为“过来人”，魏浩替民警解释道：“对啊，咱们还算是未成年，要让家长领回去的。”
　　凌卓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没做错事情，倒不担心父母责怪他，但他很担心父母发现他和沈亦森的事情。

　　“犯错的又不是我们，可以不告诉家长吗？”凌卓看着女民警，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别让他们来，可以吗。”
　　女民警摇了摇头：“这是规定，我们要亲自教育他们对你们的安全问题上心，而且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听到这句，凌卓脱力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似乎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女民警走上前来安慰他：“小弟弟，咋了呀？今天的事和你没关系，你放心，我们不说你，待会家长来了我们还得夸你们呢……怎么哭了？是不是和家长关系不好呀？那也没关系，我们……”

　　凌卓捂住耳朵，一句都不肯听了。
　　他只觉得世界要坍塌了，而他在这之前，什么都做不了。
　　他开始幻想父母的反应，会不会很生气很失望？可他又要怎么办？沈亦森怎么办……

　　旁边的魏浩看出了凌卓的想法，把手搭在凌卓肩膀，试图给他些力量：“你放心，家长那边我帮你瞒。”

　　瞒？怎么瞒？
　　凌卓心如乱麻，但一想到有朋友在，还是深吸一口气，安静了不少。

　　他重新坐直身体，打开盒饭开始吃。
　　一想到好好一顿烧烤变成了盒饭，凌卓心里就憋屈。

　　这时，魏浩问出了他的疑问：“姐，今天到底咋回事？”
　　女民警想把手中的几页材料递给他们，想了想又觉得小孩子一时半会看不明白，就直接告诉他们：“你们之前去了个并不正规的补习班，后来那个补习班被匿名举报了，今天打你们的人，就是那个老师找了一群人来，他以为是你举报的，要报复你们。”
　　女民警说话时，看向凌卓的方向。

　　“我？我没举报啊，”凌卓短暂沉思片刻，然后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倒是觉得，为什么当初没把这些该死的玩意举报了。”

　　“据他所说，整个补习班就你不上交手机，动不动就拿着手机玩，而匿名举报包含了大量图片和视频信息，所以他最先怀疑你，”女民警坐在凌卓对面，眉眼棱角清晰，语气却很柔和，似乎怕挫了少年的正义感，“不管是谁举报的，以后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就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虽然不是你们的错，但以后还是少去不知名的培训机构，一旦有情况先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别做太出格的事情被对方注意到，明白了吗？”

　　魏浩和凌卓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女民警说完，便让他们继续吃饭，她去门外坐着了。
　　家长还没来，休息室也没人，凌卓和魏浩都放松了些许，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老弟，这次是我对不住你，”魏浩说道，“不该带你去那待的……当时我和我爸吵了一架，没地方去，我真是脑子有病才找了那么个地方待着，还一个人没意思把你叫过去……会出这事是我考虑不到。”
　　“好说，请我吃雪糕，”凌卓本来就没在意这件事，甚至魏浩不提，他都没往那方面想，“不过你觉得，到底是谁举报的？”

　　魏浩想了想，说道：“等出去和你说。”
　　凌卓吓了一跳：“卧槽，你真知道是谁？”
　　“嘘嘘嘘……”魏浩看了看门外的女民警，“先吃饭，吃饭。”

　　饭还没吃完，凌卓的父母急匆匆地赶过来。
　　“小卓？没事吧？”二老围在凌卓身边一阵乱摸，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又生气又心疼。
　　凌卓只会心虚地笑：“我没事，好着呢，多亏魏浩护着我。”

　　凌母闻言，又走到魏浩身边，担忧地看了看：“哎呀，脸都青了？伤得重不重？疼吗？”
　　她的手放在魏浩的后背上，安抚般拍了又拍，看着对方关切的眼神，魏浩的鼻尖有点酸。
　　许久不曾有人这么关心他了。

　　之前在外面惹了事，回到家要么看着他爸一身酒气倒在沙发上，要么就是大吵一架，然后相对无言。

　　他吸了吸鼻子，牵了牵嘴角：“没事的阿姨，不疼。”
　　“以后可注意点，这么好的小伙子打坏了，多可惜啊。”凌父插了这么一句。

　　紧接着，民警带他们去调解室。

　　路上，凌卓忽然想到杨巅峰那狗东西似乎欺负了沈亦森，便道：“我不想接受调解。”
　　魏浩也说：“不接受，直接上诉，干它丫的。”

　　听到他们这句话，为首的民警赶在他们走到调解室之前，脚步顿了顿。
　　“其实我们这边还是建议你们接受调解的，”是车上给他们递过水的年轻民警，他说，“打官司费时费力，你们也都是普通家庭……调解就直接拿赔偿，签个字就完事了，倒也不是我帮他说话，那人不干人事欺负高中生，我能向着他吗？哎，听你们说法就是气不过嘛！这么和你说吧，那个领头闹事的违法开补习班，而且之前也犯过事，不干净，反正即使你们不掺和进来，也够他判的，嗯……所以……反正你们自己想想吧。”

　　说完，他推开了调解室的大门。
　　凌卓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心开始狂跳起来。
　　他难以想象父母见到沈亦森时会作何反应。

　　完了，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