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献礼》噫吁嚱鸭

5、第 5 章

　　奥兰多第一次见到霍斯提亚，是在五百年前的赫拉托斯大陆西边，曾被真正的诅咒所覆盖的特蒂斯密林里。

　　那个时候，霍斯提亚为人所知的名称还并不是“魔王”。

　　而是“伊芙”。

　　“魔女伊芙”

　　*

　　“哎呀小芙！你的药水还没调好吗？”

　　索西雅捏住鼻子，皱着眉试探性地朝窗内探头，“黑色的烟雾一直从烟囱里飘出来，玛多塔说这个药水的味道像臭青蛙掉进了酸苹果炸的汁里。”

　　“稍等一下。”

　　爬满青苔和藤蔓的窗边探出一个裹在黑色长袍的身影，几缕黑顺的长发从兜帽的缝隙里滑出来，粗糙布料的下沿闪过苍白而瘦削的一角。

　　“很快就好了。”

　　斗篷下传出一道雪色的少年音，细听之下还有些久不说话所特有的哑意。

　　索西雅有些不好意思，她点点头，“我不是要催你的意思，只是怕你一个人在这种环境里待久了会出事儿——说起来，你真的没事吗？”

　　屋内弥散着诡异的黑雾，怎么看都像是藏了某种毒素的古怪气体。

　　“没关系，药水的研制很成功。”包裹在斗篷里的人点点头，抬手拿起一侧的药材往眼前混沌的药缸子扔进去，随后握着长长的木制勺柄翻搅起来。

　　“那就好。”索西雅皱了皱眉，看起来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她憋着气说，“那我先走了，你辛苦了小芙！”

　　“……不辛苦。”

　　被叫做“小芙”的人握着汤勺抬起头，应声时才发现窗前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

　　“这是用于治疗的药。”

　　造型相当简朴的木质魔法杖微微一动，一缸被调配好的药水就被平稳地移动到众人面前。

　　“事先说明，和臭青蛙以及酸苹果没什么关系。”

　　生得雌雄莫辨的少年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向在场的其他人说明，“药材都是新鲜采集的。”

　　他顿了顿，又说，“虽然看起来奇怪，但喝下去应该还好。”

　　说完，伊芙抬眼看向一旁的玛多塔，再次语气平静地强调：“真的没有臭青蛙。”

　　“哈哈哈哈小芙！”席兰特搭住伊芙的肩膀，“你真的太可爱啦！”

　　“不用这么认真地解释，就算真的有，只要管用，他们也会照喝不误的。”

　　伊芙皱了皱眉，一边试图拿掉席兰特的肩膀，一边说：“所以说，是真的——”

　　“好啦好啦，席兰特，你别总这么轻浮！”索西雅瞪了他一眼，随后安抚性地看向伊芙，“小芙辛苦啦，快来尝尝我刚烤好的苹果派！”

　　香甜又富裕的芬芳让少年平静的眉眼微微一动，他抬手拿起眼前的苹果派，在食物入口的一瞬间，唇畔也伴随着心情的变化而翘起一个小角。

　　“嘿嘿。”注意到他的神态，索西雅骄傲地笑了笑，“很好吃吧！”

　　“好吃。”

　　伊芙捧着苹果派，轻轻点了点头。

　　索西雅看着他的模样，没忍住，按住他被兜帽覆盖的头顶囫囵揉了揉。

　　密林外的村庄里的人在前不久染上了一种怪病，染上这种病的人会莫名其妙陷入昏睡，继而皮肤也开始大面积腐烂，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具白骨。

　　找了各种医师都没有办法，迫不得已，村子里的人只能派出一个代表前往密林里寻求“魔女”的帮助。

　　“真是的，那些家伙明明那么害怕，每次一有需要的时候还不是得来找小芙。”玛多塔咂咂嘴，有些不满，“平时也不知道态度好点。”

　　“反正他们和我没关系。”吃下最后一口苹果派，伊芙抬起头，语气没什么波澜的说：“正好研究了新药水。”

　　对于他这种迟钝的反应，在场的人又是庆幸又是无奈。

　　“算了算了，小芙你就这样就挺好的。”索西雅叹了口气。

　　不通人情有时候确实是件好事。

　　至少在屏蔽了善的同时，也隔绝了恶。

　　*

　　伊芙在密林里的生活平淡到堪称无趣。除了会在特定的时期会外出采集草药，每日的活动就是看书和研制魔法药水，很少有其他新鲜的变化。

　　但是这种毫无波澜的日子，在一个暴雨的夜晚，被一个倒在他屋外的人类少年所彻底打破。

　　原本捡到人后，他只打算让对方待上一晚，但是那少年因为重伤而陷入昏迷，迟迟无法醒来，伊芙迫不得已延长了将他收留的时间。

　　而得知这个消息的罗德里格斯，在次日就急匆匆地找上了门。

　　罗德里格斯拜访时伊芙在书房里看书，见到相处多年的老友，看上去似乎也没有泡茶招待对方的打算。

　　“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你打算怎么安置他？”罗德里格斯开门见山。

　　少年看起来不是附近村子里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来的，担心对方是别有用心的罗德里格斯皱着眉问，“看这一身伤，肯定是在被人追杀，可得小心些别惹祸上身了。”

　　“要不还是把他扔到别处去吧。”想来想去，罗德里格斯有些嫌弃地提议。

　　“罗德里。”伊芙淡淡地抬眸，目光沉静得如同冰封百年的湖泊，“我打算将他收作我的养子。”

　　“……？”

　　“噢，小芙！”罗德里格斯怪叫一声，但又极力克制着不要让噪音惊扰到面前的伊芙，“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我没在开玩笑。”伊芙偏过头，看上去有些不解，“是你说我应该试着和人类接触。”

　　罗德里格斯一顿，微微抬起头。

　　少年模样的灵族坐在两层书架的中间，手里捧着本厚重的魔药书，他的右侧是敞开的窗户，阳光从那一侧洒入，将他的神色模糊些许，有一瞬竟近乎神祇。

　　宽松的黑色斗篷包裹住他的全身，兜帽搭在微微伏低的脊背，两边的宽袖被松松垮垮地撩到手肘，斗篷的下摆垂到梯子的第三节，覆盖住曲起的脚踝。

　　这一切都叫眼前的家伙看起来形如一只精明通透但懒得和人接触的黑猫。

　　“那你也不能上来就要做人家的父亲。”罗德里格斯抬手捏了捏眉心。

　　“衍灵树两百年就能生出一个‘灵’，我今年同样两百岁，当然可以做他的父亲。”

　　伊芙说话的语气平静又自如，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罗德里格斯一时觉得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和眼前闭门不出的灵族科普人类世界的常识。

　　“就算你这么说，那这个孩子他同意了吗？”

　　“你说过，人类幼崽都是需要长辈庇护的生物，他目前没有，由我来担任对他来说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

　　头疼。罗德里格斯头一次觉得放任伊芙埋头研究药水或许是个不错的想法。

　　“你还有什么事吗？”

　　“什么啊，我好歹是出于关心才来看你，这就赶人了啊。”

　　罗德里格斯撇了撇嘴，临走前不忘轻声帮他阖上书房的门，同时抛下一句——

　　“反正你有需要就喊我。”

　　伊芙没应，抬手又将书翻过一页。

　　*

　　被收留的少年在三天后醒了过来，身上的伤在魔药的作用下也几乎痊愈。

　　在知道伊芙想要当他父亲的想法后，对方出乎意料地没说什么，只是向伊芙投去一个有些怪异的眼神。

　　少年生得瘦小，站直了头顶才勉强到伊芙的鼻尖。

　　“如果我不同意呢？”

　　“在这片森林里，你没有独自活下去的能力。”伊芙淡淡道，“当然，如果你想离开的话，我也不会拦你。”

　　说完这句话后，身边沉默了许久，伊芙才听见对方用沙哑的嗓音说：“我可以帮你做事，无论什么我都会尽力去做。”

　　看来是同意的意思。

　　伊芙合上书，神色没有因为身侧的少年而发生丝毫变化，月光掠过窗沿照在他的侧脸，将他的气质衬托得愈发冷淡。

　　“契约成立，按照常理，你应该叫我父亲。”

　　“……我叫不出口。”

　　伊芙偏了偏头，银灰色的眼眸掠过少年隐忍的神色以及紧抿的下唇，“那就算了。”

　　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奥兰多愣了愣。

　　“你叫什么？”

　　“奥兰多。”

　　“多大了？”

　　“12岁。”

　　得到了必要的信息，对话到此便没了下文。

　　“……喂。”奥兰多张了张口，神色看上去有些别扭，“你干嘛……干嘛要收留我？”

　　“因为你不想死。”

　　被黑发遮挡的银灰色眼眸像是雾霾天气到来时的米奇索勒菲斯湖，被重重的迷雾所包裹，让人看不清其下掩藏的暗色。

　　“……谢谢。”

　　奥兰多垂下头，声音有些干涩。

　　“不客气。”伊芙对此报以礼尚往来的回答，他重新翻开手中的书，“现在，回你的房间去吧。”

　　“我要看书了，你在这里，有点碍事。”

　　伊芙说话时语气相当直白，但是奥兰多从他的语气中并未察觉到恶意，似乎对方在更多时候只是不带感情地陈述现实以至于形成了习惯。

　　“……我知道了。”

　　奥兰多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而在他经过窗边，不经意瞥见高空中悬挂的那轮圆月时，眼前却莫名浮现出方才看见的那一双眼眸。

　　漂亮、古怪、有着超乎年龄的理性与成熟——这是奥兰多对伊芙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