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楷模》间断点

4、第 4 章

　　许晖看向谢礼川所指的地方，是一个老旧的画册，正斜斜地躺在废品堆旁，已经被翻开了，有些模糊，但能看出它有着非常精美的图案，在昏黄的灯光下，透露出淡淡的神秘感。

　　这个人，居然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吗？许晖把视线移向被画册吸引的谢礼川的背影。

　　也对，这么美丽的东西，想必人人都喜欢吧，除了许晖。

　　从小到大，许晖对这些拥有美丽外表的东西都抱有很大的怨恨。

　　许晖的父母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已经到国外打工了，做的不是什么高级工作，说起来就是打黑工。

　　他所在的那个小地方有很多人都是那样的，每年都有很多被遣返回来的人。虽然许晖的父母已经在国外待了有十几年了，但早晚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许晖的父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国外给许晖买各种精美的玩具、画册之类的寄回来，或者是拿钱拜托亲戚在国内给许晖买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也会给家里添置各种各样的东西。

　　所以同龄人都很羡慕许晖，但许晖却不会因此而感到快乐，相反的是，他逐渐开始对这些美丽的东西产生厌恶。

　　而厌恶的源头则是他认为这些东西夺走了他的父母。

　　到后来，这种厌恶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最终演变成了怨恨，可他不会轻易将这些情绪摆在明面上。

　　许晖很享受来自他人的称赞，这一点，想必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但许晖对来自他人称赞的渴望已经远远超过一般人、达到病态的程度了，这是很不正常的，可对于许晖而言，至少他能够从一句句称赞里感受到别人对他存在的认可。

　　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可人却始终没有多过，在缺少父母陪伴的时期里，来自于他人的称赞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越是如此渴望，越是需要时时刻刻关注自己的行为，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露出笑容，勉强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最终通过努力，许晖成为了老师眼中的模范生，同学眼里的好伙伴，和他在过一个班的，不论男女，基本没有人对他有过任何负面的评价，这确实是很难得的。

　　似乎是因为这样，忙碌的父母也不仅仅是寄东西回来了，每天再累也会给他打电话或者留信息，还经常对身边一起打工的同乡人炫耀自己有个优秀的孩子。

　　许晖一度对这样的事情感到满足而且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

　　可弦要是崩得太紧，早晚会有断裂的那一天。

　　就像现在，他的外表无懈可击，但内部早就已经崩坏了。

　　收回思绪，谢礼川还在看着，许晖于是也蹲到他旁边去，轻轻地翻到封面上去看，没记错的话，这个画册他也有。

　　看似是他很爱惜来自父母的礼物，所以好好地保管在家里，其实是一眼也不想看，高高地放置在他最讨厌的书架上。

　　没错，那个书架也是父母从国外给他寄回来的。

　　每次父母和他打电话的时候总说想要他去国外留学，尽管他十分厌恶，但依旧不愿意表现出来。没办法，一旦戴上了面具，就没有办法轻易地摘下来了。

　　谢礼川的注意力被许晖突然伸过来的手吸引了，真是一件完美的工艺品啊，不由得让他想到那些古希腊少年雕塑，原本精美的画册也变得黯然无光了。

　　“想要带走吗？”许晖放下沾满灰尘的画册。

　　“可以吗？”看到许晖移开手的谢礼川有些失神。

　　许晖笑了笑，举起画册对着那头正在玩手机的老爷子说道： “爷爷，这个画册我们能带走吗？”

　　“啊，都是些废品，随便拿，那边还有一堆，有看上的就拿走吧。”老爷子头也不抬地说着。

　　“谢谢！”许晖转过来对谢礼川点点头。

　　谢礼川身上的阴霾好像被一扫而空了，虽然眼睛被头发遮得看不到，但能感受到那双眼睛现在一定是因为兴奋和喜悦而闪闪发亮的。

　　许晖不禁失笑，小仓鼠现在貌似变成拖把狗了，那是他们学校最近新出生的流浪狗。

　　至于为什么说它是拖把狗，主要还是因为它是一只有着长长卷毛的小黑狗，每天就在宿舍楼底下无精打采地晃悠，经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极了一个没柄的烂拖把。

　　它有精神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得到了来自路人的食物，那时的它就和现在的谢礼川一模一样。

　　谢礼川尴尬地挠了挠头，但犹豫片刻就过去翻翻找找了。

　　“小伙子，别站着了，过来这边坐。”

　　好不不容易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的老爷子对许晖喊道。

　　“好。”

　　许晖先走到角落处的水龙头，仔仔细细地洗了下手，之后顺手搬了个凳子坐到老爷子旁边，杵着下巴，看着谢礼川在那头忙来忙去。

　　老人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对着屏幕紧锁着眉头，时不时叹几口气，他捣鼓了几分钟之后，拍了拍许晖。

　　许晖于是收回视线，转过去。

　　“小伙子啊，你帮我看看这个，就是这个图片啊……”老人把屏幕拉得很远，眯着眼睛指着相册对许晖说着， “原来一排是只放着三张的，现在变成八张了。”

　　许晖接过他的手机看，原来是相册布局不小心被他改了，许晖给老人演示了几遍怎么改回来。

　　老人跟着点了四五遍就会了，后面又问了好几个问题，许晖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细细地教着老人如何处理，最后也是弄出一身汗来。

　　“真是谢谢你了啊，我家里那几个小娃，没一个有你的耐心。”老人笑呵呵地说着，蒲扇摇个不停。

　　谢礼川好像已经挑好了，抱着一大摞书站在不远处看着许晖。

　　许晖于是跟老人道别，向谢礼川走过去。

　　“常来玩啊。”老人对着他们挥挥手，许晖点了点头。

　　许晖开着手机电筒和谢礼川一起走在漆黑的小道上，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现在才不到十点，要是在许晖老家，应该不会有那么安静。

　　他们的学校建在了山脚下，隔壁是一个村子，离市区相当远，周边的一些店铺基本上也都是附近的村民开的，但相对的，校园面积很大。

　　“你很喜欢这些东西吗？”许晖问谢礼川。

　　“嗯，因为很漂亮。”这是谢礼川第一次在说出对应回答的同时补充自己的想法。

　　“确实很漂亮，很难想象是怎么样的一双手才能制作出这么美丽的东西，你有想过去尝试画吗？”

　　“从来没试过，很想，但没有勇气。”谢礼川腼腆地低下头。

　　“其实只要迈出第一步就好了，绘画也是个不错的爱好。”

　　许晖仰头看了看天空，一颗星星也看不到。

　　随着许晖的动作，谢礼川也跟着看了看天。

　　那是深沉得快要看不清的蓝色，记得小时候，爷爷带他回老家，那时的天空好像是纯黑色的，繁星点点，看上去每一颗星星的距离都很近。

　　谢礼川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光了，快要到学校了。

　　谢礼川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是和许晖的最后一次交流，他十分不舍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脸憋得通红，汗珠也不停地往下滚。

　　许晖看见了，想着现在应该没有热到这种程度吧，就隐约猜到谢礼川可能是在意着那件事情。

　　“好热啊，我请你吃个雪糕吧，你一般吃什么的？”

　　看着许晖高兴的样子，谢礼川一时拒绝不了。

　　“玉米雪糕。”

　　“OK。”

　　许晖已经往便利店的方向走过去了，谢礼川抱着那摞书，坐到便利店对面的长椅上等他。

　　不一会儿许晖拎着袋子跑了过来。

　　“怎么还抱着，放在旁边呗。”许晖指了指长椅上空下的位置。

　　“那你不就坐不了了？”谢礼川看了看那些书，又看了看许晖。

　　“没事，椅子挺长的。”

　　于是谢礼川把书放到凳子上，紧接着许晖坐到书旁边，他从塑料袋里翻出一包湿巾递给谢礼川。

　　谢礼川尴尬地想起自己没有洗手，一低头，黑色的短袖还沾上了很多灰尘，而且说不定身上也很臭。

　　“刚刚忘了告诉你那边有水龙头了，擦了手赶紧吃吧，一会儿该化了。”

　　许晖说着把塑料袋放在两人之间的书上，拿出一根绿色心情拆开吃了起来。

　　谢礼川擦黑了十来张湿巾才把手弄干净，之后他拆开玉米雪糕，颠倒位置把雪糕棍抽出来，一勺一勺地挖着吃。

　　看见谢礼川的动作，许晖眼神有一瞬间变了，之后又恢复如常，默默地咬了一口绿色心情。

　　谢礼川从小就是这样吃的，每次爷爷卖完废品都会给他买一个玉米雪糕。

　　当时的玉米雪糕一块钱一根，平时他也只吃五毛的小牛奶，所以每次吃的时候都很爱惜。现在已经涨到三块五了啊，谢礼川瞄到塑料袋里的小票。

　　“我也是这么吃玉米雪糕的。”一旁的许晖笑眯眯地看着谢礼川。

　　“因为这样可以吃很长时间。”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这样的话，双方都愣了一下，继而同时笑了起来。

　　“唔，差点忘了，加个微信，我把刚刚的钱转你吧。”

　　许晖咬了一口绿色心情，拿出手机。

　　“不用转了，如果你不来，我也不会拿去卖。”谢礼川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就后悔了，虽然他确实不想要钱，但却很想要许晖的微信。

　　说起来，他微信上除了他爷爷和几个同学就没有其他联系人了。

　　“害呀，那我转你一半总行了吧。”许晖打开了自己的二维码名片，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上赶着加别人的微信。

　　许晖都这样了，谢礼川也不好意思再推脱，加上了许晖的微信。

　　看着许晖摆弄手机的样子，谢礼川想起刚刚他耐心地给那个老人解决问题的场景。

　　谢爷爷刚买手机的时候，谢礼川自己也没有那么耐心过，更何况是对待一个陌生的老人呢？谢礼川不禁有些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