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楷模》间断点

2、第 2 章

　　入春了，却还下了一场大雪，这边确实不似老家那样温暖啊。

　　谢礼川杵着拐杖站定，偷偷地看了看周围，雪已经开始停了，但路上的人依旧很少，他紧了紧衣领，又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今天穿了件爸爸的厚夹克，是以前的老款式了，父母走后，爷爷十分痛心，不忍将他们的物品丢弃，都好好规整在他们房间里。

　　谢礼川小时候爷爷为了避免这些物品遭到损坏，一直将那道门紧紧闭锁，直到他懂事了，那道装满了悲痛回忆的门才开始向他敞开。

　　其实说起来，谢礼川对于父母并没有很清晰的记忆，毕竟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只记得他们脸上挂着的温柔的笑，十几年以来从未模糊过，这是在无数个快要无法承受的日日夜夜里谢礼川对自己最大的慰藉。

　　刚开始，对于失去父母这个事情，谢礼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以为他们就是出了个远门。

　　后面知道了，也闹过，再后来，发现爷爷复杂目光里有的悲痛也不比自己少一分，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学会坚强起来，至少在爷爷面前必须这样。

　　毕竟要是走的是自己，父母也会很难过的吧……

　　他的目的地是废弃图书馆，平时很少有人会去，只是时不时会有参与志愿工作的同学过去打扫。

　　午间温暖的阳光照在未融的残雪之上折射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透过不怎么干净的玻璃静静地洒在窗边的条椅上。

　　谢礼川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过去了。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一手扶墙，一手把拐杖放到身旁。坐下后看着打了石膏的左脚叹了口气，随后从背包里拿出早上买的面包和矿泉水，撕开包装纸，扶了扶没有度数的眼镜，随手拿出手机开始检查信息。

　　他的手机里除了一堆学习软件就只剩微信和□□了，这在网络发达的当今社会以及他这个年龄阶段的人群之中确实是很少见的。

　　说着是检查信息，可是除了班级群的“收到”，以及系统推荐之外也没有多余的消息，谢礼川看着屏幕，思绪不禁往其他的方飞散而去。

　　谢礼川从前觉得以松竹之姿来形容人着实是言过其实，可那天晚上，那个人恢复镇定之后端正的姿态，温和谦逊的举止让谢礼川推翻了从前的想法。

　　噎了半个面包下去后，谢礼川收起手机，拧开矿泉水瓶仰头几口就喝下大半瓶。

　　就在他低头盖瓶盖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小小的动静。

　　不知道会不会是在这个地方借宿的流浪动物，于是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等待片刻，声音却越来越大。

　　不对，有人过来了！

　　谢礼川慌忙地打算站起来，一时忘了手中没盖好的矿泉水瓶，里面的水哗啦啦流了一身，又着急去拿放在一旁的背包，在一片混乱之中拐杖也倒了，人往前扑了个狗吃屎，眼镜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来人似乎是听到了动静，脚步越来越近。

　　当谢礼川抬起头时，已经和来人目光相接了。

　　是他，那天那个人。

　　迎着光，他穿着浅灰色羽绒服加上一条普通的黑色直筒休闲裤，白皙的皮肤染上了午间热烈的阳光，薄薄的双眼皮，高挺的鼻子，特别是和那天晚上一样端正的姿态……让谢礼川有些呆住了。

　　中学时，谢礼川永远坐在班上第一排，同时也经常受人嘲笑，原因在于他的身材十分矮小而且身上总是有股垃圾味。一个假期的时间里，他突然长高了很多，没有办法适应，以至于总是缩成一团走路，嘲笑他的人开始变本加厉，所以他内心之中一直渴望着自己能有一个漂亮的走姿。

　　“你还好吧？”男生走过来蹲在谢礼川面前。

　　“我没事。”谢礼川连忙想爬起来，已经是第三次以这个状态出现在他面前了。

　　“啊，你是那天那个学弟？”男生好像认出谢礼川来了。

　　“嗯……对。”

　　谢礼川双手撑住湿漉漉的地板，打算爬起来，但是因为有水，有些滑，就在可能再次趴下时，一双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他。

　　“我……”谢礼川正要说话就被打断了。

　　“学长，桌椅全搬好了，我们走吧。”有两三个人在走道前方看着他们这边。

　　“辛苦了，你们先走，我等下回去拿工作牌，过会儿到。”男生跟那边的人打了招呼，接着顺手把谢礼川扶了起来。

　　“好嘞。”几人应下之后，搬着东西走了。

　　“谢谢，我先回去了。”谢礼川拿起拐杖拎着书包准备走。

　　“啊，我送你过去吧，正好回寝室拿个东西。”男生掏出纸蹲下擦着地面的水渍，顺带着把矿泉水捡起盖好递给谢礼川。

　　谢礼川正要开口拒绝，男生又说： “别拒绝啦，算是顺路一起回去，刚刚吓到你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之后他懊恼地一拍脑袋， “啊，还没问你名字呢，我叫许晖，你呢？”

　　说话的时候，许晖的目光向谢礼川那边看过去，被许晖漂亮的眼睛仰视着，谢礼川红了脸，不自然地撇过头。

　　“我叫谢礼川。”

　　许晖起身拿过谢礼川的小书包顺手挎在自己肩上，谢礼川想拒绝但是被许晖避过了，他不常和别人接触，也不知道这种事情正不正常，所以没有坚持。

　　“那是你的眼镜吗？”

　　谢礼川顺着许晖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的老土平光镜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小角落里，还裂了好几条缝。

　　“是……是我的。”

　　许晖又走过去给他捡起来。

　　“有些坏了啊，现在能看到吗？”许晖抬起手在谢礼川基本全部快被头发遮住的眼前晃了晃。

　　“可以看到，我不近视。”谢礼川脸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

　　“好了，我们走吧。”许晖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像是又想起什么一样转身过来扶住谢礼川。

　　有人扶确实更好一点，谢礼川没有必要再走得那么小心翼翼，只是……好久没有跟别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了，算上那天晚上，这次是第二次，还是会有些不自在。

　　谢礼川的目光不知道往哪放，但最后还是忍不住低下头、斜过眼偷偷观察许晖，像那天晚上所做的一样。

　　谢礼川从来没见过像许晖这么好看的人，不是因为他的五官有多么精致，只是当它们都组合到一起的时候显得十分和谐。

　　而且，像许晖这样的人，一看就是一直肆意成长在阳光下的，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

　　不像他，这样一株生长在阴暗狭窄处的藤蔓，寻求不到任何可伸展开来的空间。

　　想到这谢礼川的目光不久有些暗淡了，许晖好像是察觉到了，偏头看了看他，谢礼川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

　　许晖看了这样的反应只觉好笑，但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之后两人就一直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虽然基本上是许晖问，谢礼川答。

　　今天许晖在准备举办活动，本来都已经快换届了，应该大部分都交由下一届的负责人来组织，但这段时间所有的候选人都有课或者考试，只好让许晖来做。

　　和谢礼川搭上话也只是突然来了兴趣，刚才在窗外就看到这个人了，拿着个面包，腮帮子鼓鼓的，抱着书包把自己缩成一坨，茫然地盯着手机看，那样的神情好像某种动物。

　　到底是像什么呢？许晖一下子没想起来，但就是有这样的感觉，最后不自觉地靠近了。

　　把谢礼川送回去之后，才发现原来他就住许晖楼上寝室，每天只要开窗就能听到他们说话。

　　那么，熟悉他的声音但不熟悉脸这件事情应该就算不上是什么怪事了吧，可许晖还是觉得有些被他遗忘的东西，只是他现在暂时没有想到而已。

　　结束了后续的活动，许晖又被拉去为学校拍宣传片，等他拖着满身疲惫回到寝室时已经十点了。

　　洗漱完爬上床，就在意识快要远去之时，今天那个大高个的别扭模样竟然浮现在了他眼前，这让许晖感到十分惊讶，一瞬间他睡意全无。

　　说起来，那个男生到底是像什么动物啊，受惊的眼神，局促的动作……

　　啊，对了，是仓鼠吧！

　　高中的时候前桌养了一只小仓鼠，有天晚上跑了，等找到的时候已经瘦得脱了相，瞪着大大的眼惊恐地站在垃圾堆里。

　　和那天谢礼川捡垃圾被自己看到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它的主人不要他了，于是许晖把它捡起来。

　　它也就是相当于从一个垃圾桶去到了另一个垃圾桶吧，因为许晖并不是因为同情它，只是想看看它之后会有怎样结果，所以才把它捡起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

　　许晖把食物喂给它，而它只是一个劲地往两边腮帮子里藏，最后没两天就死了。

　　许晖的脑海逐渐开始变得空白，只余下这样一个问题：像这只小仓鼠的人究竟是谁呀？

　　许晖毫无头绪，只是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一直到了天亮。

　　之后的半个多月里许晖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但不论他有多么疲惫，晚上依旧难以入眠。

　　到了白天，想着谢礼川的同时，还要分散出精力去戴好自己的完美面具、好好对待每一个人，他的精神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今天势必要找一个宣泄口。

　　于是他精心挑选好猎物，披着刚刚降临的夜色出了门。

　　就在许晖路过夜晚鲜有人迹的老教学楼区域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天他配合拍的宣传片。

　　那个片段是他走着路逐一介绍校史，本来许晖不想多管的，但等他走过一段距离后，听到自己的这个片段被重复播放了。

　　一个普通的宣传片至于要在夜晚躲到这样隐蔽的地方重复看上好几遍吗？

　　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与此同时，一个糟糕的念头伴随着这个疑惑涌现了出来：要是窥屏对象突然出现在眼前，观众该会有怎样的一个反应呢？

　　于是许晖带着满满的恶意向处于两栋教学楼之间狭窄通道尽头的声源处走去，刚准备往里拐时，他又停下了脚步，探头看去。

　　通过播放着视频的屏幕的微弱光线，他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跟着视频里的自己一步一步卖力地学走路，左脚稍微有点跛，学的很费劲，姿势相当滑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