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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蚀心散 ...

  •   三日后。

      澄澈的秋光照入宽敞明亮的书房,苏辞静坐在书桌后头,桌案上是一摞如何排布、推演机关的书籍,还有前朝将军林樾崇亲撰的《兵法纪要》。

      纸张沙沙的声音响起,苏辞一边翻着书,一边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之前他送了苏怀瑾一把承影剑,之后又隔三差五地去归远轩拜访,一来二去,苏怀瑾对他的戒备淡了不少,但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有所缓和,但要是想让苏怀瑾彻底信任他,还差一个重要的契机

      ——而林樾崇就是这个契机。

      林樾崇,先帝在位时期的三品封云将军,二十年多前南域大举进犯时,曾经率兵亲征,收复南域十万军民;后来大军修生养息,又领命在大陵境内四处剿匪,是当时人人称颂的英雄。

      可惜好景不长,正当林樾崇春风得意之时,他的家乡传来一条噩耗——一部分私逃的南域残军难以忍受兵败的事实,趁夜闯入他家中,掳走了他妻子和一对儿女。

      得知消息后,林樾崇悲愤不已,自此辞官回乡找寻妻儿踪迹,然而二十年来一无所获。直到几年前他在京城露面,众人才知道他已决意在京中养老。此后,不少武将家的的勋爵子弟上门拜访,想要向他学习兵法和武艺,却被他一一拒绝。

      后来还是当今陛下下令,让林樾崇开门收徒,只是林樾崇虽然答应了,却点明了只会收一个徒弟,还给上门前来拜师的人设置了十二道机关阵法,每人仅有两次闯关机会,只有在规定时间内闯关成功,才能见到他的面,向他拜师学艺。

      根据苏怀瑾上一世的记忆,他对这位林老将军推崇非常,但两次闯关却接连失败,所以并未入林樾崇门下;为此,苏怀瑾沉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还是言淮另外帮他请了一位名师,这才振作起来。

      而此后,苏怀瑾再听说林樾崇时,竟然是他不知何故、单枪匹马袭击当今长公主的车架,因寡不敌众,最后被捕入狱的消息。

      因为敬仰林樾崇,在言淮的帮助下,苏怀瑾暗中进了诏狱,在诏狱中,林樾崇传授了苏怀瑾武功心法,并以此为筹码,让他前去京郊麻南村,照顾村中一个年迈疯癫的老妪。

      昨日,趁着多宝前去针灸的功夫,苏辞已经前往京郊确认过,麻南村确实有一个寡居老妇人,这老妇人疯疯癫癫,每日必做的事情就是去河边扔石头。苏辞猜测,此人应该就是林樾崇寻找多年却未有音信的发妻,并且,照当时的情况看,这老妇人目前无人照料,想来这一世,林樾崇还没有找到她。

      如此说来,这老妇人就是请动林樾崇的关键了。

      而接下来,苏辞就是要参加这闯关试炼,争取见到林樾崇,以此为凭说服他收下苏怀瑾为徒。如此,就能获得苏怀瑾的信任和好感度,方便以后做任务。

      苏辞搁下手头的书,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眼角余光却瞥见多宝正偷瞄向自己,他以手作撑支着下颌,好整以暇看看过去,语气有些揶揄,“多宝,你是不是哪里看不懂,却又不敢问我?”

      多宝认字很快,这几日已经能看一些简单的话本,所以苏辞今天又教了一些算账的技巧给他,并留了点有难度的作业。只是多宝性子腼腆,碰到琢磨不透的地方,经常也只是一味儿死磕,苏辞就是担心这个,这才多嘴问了一句。

      “不是的。”多宝应声很快,像是害怕苏辞嫌弃他笨一样,又小声补了一句,“今日公子教的,我都会了。”

      “很厉害嘛。”苏辞闻言微笑着拍了拍掌,投去赞赏鼓励的目光,然后问道,“那你刚才?”

      “没、没什么...”多宝结结巴巴低头,片刻后,似乎是受不了苏辞一直盯着他看,又支支吾吾道,“我只是好奇,公子您看这些书,是想要前去试炼闯关,成为林樾崇的弟子吗?”

      苏辞觉得没有必要瞒他,莞尔应道,“是啊。”

      “可我听说,先前闯关的人都有武艺傍身,他们大多都受了重伤...公子,您并未学过武,确定没问题吗?”

      苏辞“唔”了声,心道,他应该没问题吧。

      据听来的消息,上一次和上上一次的试炼,林樾崇设置的阵法是分别以十二地支、十二时令花为中心,考校的是阴阳五行和时令天气一些偏门知识,和武艺、兵法半点不相干,所以也惹了一众拜师的人怨声载道。

      虽然并不知道林樾崇为什么这么刁难人,兴许是他并不想收徒,但很显然,想要通过闯关试炼,似乎并不依赖于身上的武艺有多厉害,而是在于对密室机关、玲珑锁、阴阳八卦等奇巧知识的应用上。

      苏辞的格斗功夫虽然比不上这个时代苦练多年的人,但在他现代悠闲度日,有很多时间去钻营这些乱七八糟、没什么正经用途的知识,况且近日,他又入乡随俗,恶补了不少。

      再说了,他其实并不在乎闯关成功与否,只是需要设法见到林樾崇而已。

      “这事你不必担心。”苏辞起身走到多宝跟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作业,认真翻了翻,竟然真的没有什么错处。

      “很不错嘛,多宝同学。”苏辞挑了挑眉,声音调侃却毫不掩饰赞赏,“等再学习一段时间,我就送你去书院读书,说不定还能考个功名回来呢,你说是不是?”

      多宝红了脸,“公子说笑了。”

      苏辞眉眼带笑,却没再打趣他,只是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闲趣话本递过去,“学了一上午,也该累了,看看这个解乏。——对了,我要去后厨拿点菜回来做饭,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公子,您要做饭?!”多宝闻言瞪大了双眼。

      “......”其实苏辞心里清楚,所谓君子远庖厨,原身肯定是不会做饭的,院子里的厨房只是摆设,也就多宝偶尔用用。但是这段时间,他总觉得苏府后厨的饭菜有些莫名其妙的微涩、发苦,几次三番之后,觉得还是自己做饭保险。

      “是啊。”苏辞面不改色撒着慌,一本正经道,“最近翻了不少菜谱,觉得下厨是件美事,唔,虽然我之前不会,但我觉得我很有天赋,你安心坐在这里,等着吃吧。”

      多宝:“......”

      苏辞很快从府上的后厨提了一篮子菜蔬并一尾鲜鲈鱼、几两火腿和零零散散的调料回来。

      在吃一道上,苏辞很是讲究,之前在现代,身为一名已经退休吃干股的无业青年,他可以说是赋闲在家,日常有大把的时间消磨,所以哪怕是最简单的小炒青菜,他都会配上精心调制的高汤。

      现如今虽然没那个条件,也不太熟练使用柴火,但在最初被呛了一通之后,苏辞还是和黑不溜秋的土灶达成了和解,尽善尽美地整了三菜一汤——芋煨白菜、椒油清炒茼蒿、豉椒蒸鲈鱼,还有最后一个火腿鲜笋汤。

      苏辞用筷子蘸着尝了尝汤的味道,觉得甚好,正要盛出来,余光瞥见多宝探着脑袋冲这边张望,他心下一哂,清俊的眉眼弯了弯,招手道,“多宝,过来尝尝?”

      等多宝小心翼翼走近了,苏辞盛了碗汤递过去,“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公子,好喝。”

      “那就好。”苏辞故意调侃道,“这下心放肚子里了没有?虽然你家主子第一次下厨,但是还能入口,毒不死人,你说是不是?”

      “...不、不是!”多宝一听这话开始着急,一着急就开始语无伦次,苏辞之前提过,不太喜欢他用“小的”二字称呼自己,他一着急,再次给蹦了出来,“...小的没有这个意思!”

      “哦,好吧,你没有。”苏辞笑眯眯拖长了调子,正要着手去盛汤,就见多宝拦住他,低声道,“公子,这点小事还是让我来吧,您去换身干净衣裳,我把这些菜端到外面。”

      苏辞本来顾忌着他的手腕,但见他坚持,又担心这孩子心思敏感,不做点什么怕是不好意思吃饭,于是干脆松了手走回卧房,简单清理后,另换了一套落拓干净的玄色衣衫出来。秋日清风徐徐,苏辞长身玉立,这衣着配上他那双时常笑意灼灼的眼睛,有一种肆意流转的清浅风流。

      院子里,那棵虬劲繁茂的松树稳稳立着,底下一张圆圆的石桌,多宝已经摆好了饭菜,正像往常这几天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里等苏辞过来。

      只是这一次,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闪烁着,有些心不在焉地盯着眼前的饭菜,直到苏辞缓缓走近,多宝盯着眼前俊美沉静、眉眼含笑的玄衣青年,似乎是不认识他一样,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

      苏辞站定了,笑问道,“发什么呆,还不吃饭?”

      像是被刺了一下,多宝瞬间移开眼珠,低头扒饭。

      “下午我要出发去城西,不然下次就要十天以后了。”苏辞不紧不慢坐下来,仔细叮嘱道,“据说每次闯关都要一两日,所以这两天我回不来,你不要忘了去医馆,认真听胡大夫的话...钱还是放在了老地方,要是府上的厨房为难你,就自己去买些吃的,等我回来再和他们理论...”

      多宝低垂着头,默默掐紧了指尖,嗯了一声。

      苏辞察觉到他似乎有些异样,有些疑惑,“怎么了?”

      “...公子,我没事。”他紧绷的脸上扯出了一个不是很好看的微笑。

      “......”苏辞疑惑地皱了皱眉,但他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见多宝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便将询问的话摁了回去。

      两人开始吃饭。

      前世的时候,苏辞胃不太好,所以养成了习惯,每顿饭必做汤,不论甜的咸的,饭前先喝一碗润胃。所以这一次,他还是照例先盛了一碗火腿鲜笋汤。

      舀了一勺递进嘴里,然而下一瞬,苏辞却是一怔——鲜香扑鼻的热汤中,再次出现了那种不易察觉的、微微发涩的苦味儿。

      然而明明不久之前,他才亲自尝了这道汤,那个时候,一切味道都很正常。

      而这期间,只有多宝曾接触过这些饭菜...

      半晌,苏辞几乎是茫然地搁下了碗筷。

      他本来以为,饭菜里个隔三差五的怪味儿是厨房备菜、或者调料搭配不当的问题,所以才选择自己动手做饭,可现在看来,是有人故意在他的饭菜里加了东西。

      而这个故意的人,是多宝。

      很快,苏辞就敛下了眉间异样,他不动声色尝了尝其余几道菜——白菜和茼蒿两道炒菜都是正常的,但是豉椒蒸鲈鱼的菜汤里,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味道。

      而之后的一顿饭下来,不知有意无意,多宝几乎没有碰过这道蒸鲈鱼。

      ......

      脑海中诸多想法翻涌,虽然饭菜做得十分鲜美,但苏辞早已毫无食欲,也不敢再有食欲,他潦草夹了几筷子青菜,借口刚刚被油烟熏得没了胃口,淡淡搁下了筷子。

      在多宝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苏辞忽然叫住他,声音平静,问道,“多宝,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身上的伤?”他看上去有些疑惑。

      苏辞若无其事盯着他,“是啊,从曦王府的地牢出来,他们逼问你的时候,你没有受伤吗?”

      一丝极其微妙的不自然出现在他眼睛里,一闪而逝,多宝垂下眼睫,低声道,“公子,已经好了。”

      “......”

      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但这样的眼神、神情,已经足够苏辞验证他心里的猜想。

      “好了就好。”苏辞面上没有分毫异样,依旧微微笑着,“也没什么,只是我身上还有些伤,先前的金疮药用完了,你下午去医馆针灸的时候,劳烦帮我带一瓶回来吧。”

      多宝点了点头,他看上去还是那样温驯无害,“明白了,公子。”

      ......

      午时过半,多宝出发前去甘济堂,进行每两日一次的针灸。而林樾崇的试炼在城西紫槿山,下午酉时才开始,苏辞可以等一个时辰后再出发。

      苏辞坐在书桌前,静静又看了一会儿机关书法类的书,以及坊间关于林樾崇的话本传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起身站起,来到了院子东侧。

      多宝原来住在装杂物的耳房,那里又窄又小,苏辞觉得不妥,便让他搬去了正房旁边的东厢房。

      苏辞静静站在东厢门口,这间厢房并没有落锁,如果他想,现在就可以推门进去,然后仔细搜查一番。

      盯着暗红色的漆门看了一会儿,苏辞的视线落在半空中的门缝间——那里夹着一根非常非常细的麻绳绺,应该是从某根绳子上抽了极细的一根出来,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若不仔仔细细地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因此,若是有人推开过这扇门,这根细线就会悄无声息落下,而院子里一共就两个人,这其中的防备之意是针对谁,不言而喻。

      不知过了多久,苏辞无声地沉下眼睫,笑了笑。虽然那笑容有些发苦。

      他虽然不确定多宝下在饭菜里的东西是什么,但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这么做。

      原因无非两个。

      要么,他怨恨原身多年来的虐待,就算自己这些日子改了性子,依然怀恨在心,想要下药报复;要么,他就是受人指使,所以日复一日,在饭菜里加了东西。

      苏辞本来不确定是哪种情况,但先前那一试探,很显然,情况是后者。

      从曦王府回来,多宝行动如常,身上除了陈年的虐待伤,并没有刑讯审问的新伤痕迹,苏辞之前便有些诧异,但想着或许是他有问必答、招得利索,所以曦王府的人没有为难他。

      可是刚刚追问的时候,多宝却撒了慌,虽然极力掩饰,苏辞还是看出了他脸上的心慌和愕然。

      从那一刻开始,过往许多端倪便都有了解释。

      苏辞不禁想起当初在曦王府地牢,他从地上护住磕得头破血流的多宝时,曦王府的侍卫蓝梧站在身后,有些怪异地说了一句,“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主仆情深了”,那是嘲讽并带着奚落的语气。

      还有,苏辞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小指...当初地牢之内,蓝梧领命前来杀他,明明可以直接动手,却偏偏浪费时间,试图砍去他一双手。

      事到如今,这不禁让他联想起,因为原身的缘故,多宝曾被人挑开手筋,险些废掉双手。

      当初蓝梧是否在为多宝鸣不平?

      许多的线索杂糅到一起,苏辞慢慢从胸腔中呼出一口气——几乎确认无疑,多宝是受了曦王府的安排,受命给他下药,而这药,多半是要人性命的慢性毒。

      对于多宝的恨意,苏辞不觉得有什么,那是原身罪有应得,只是现在报应到了他头上而已。
      可是曦王府,或者说言淮,他们明明有言在先,然而从始至终,言淮或许,从未想过遵守承诺放过他。

      ...静静地又站了一会儿,苏辞最终没有推开这扇门,而是沉默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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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蚀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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