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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五

      第二天继续监考。涂桦先关了手机,把他分到的卷子统统改完,看在校长的面子上又接受了一个杂志采访,还做了统计表,傍晚开会时终于言之有物了。荦骊荔嘉许地看着他,却似乎依然完全忘记了他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在委以替她完成上交校领导会议纪要的重任外,还关心了他的生活问题,比如堂哥究竟是怎么个亲属关系,有没有回去,两个男人挤一套小居室会不会很困难之类。涂桦深谙谎言的艺术,便说唐哥是母亲那边的远方亲戚,暂住,每天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好像是讨债。
      看来堂哥的职业有效地吓阻了荦老师的好奇,她笑了笑,温柔地说:“明天记得把会议纪要给我。”

      下了车,涂桦刚想着要吸取教训牢牢守住车站,忽听有人在耳旁说“走吧”,便放心向前走。果然到了长巷的入口,唐闻道悄然现身,自然无话。涂桦虽打了一肚子腹稿,但又不敢轻易开言,生怕又冒犯了这位大爷。二人一个看道旁一个望前方,间隔一尺,并肩而行,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一直走到第一个路灯处,涂桦忽然听唐闻道对他说话。
      唐闻道说:“今天怎么没精神了。”
      涂桦当场老泪纵横。见他当真地向背包里摸了餐巾纸,唐闻道吓了一跳,以为他有什么隐疾发作了。涂桦擦了眼泪又擤了鼻涕,把纸团扔在路边人家的垃圾袋上,恶狠狠地说:“屌世道黑透得了,老子今天听到第一句人话竟然是鬼讲的。”
      唐闻道开始后悔自己多事。涂桦就着那股激情大发宏论,主题是男怕入错行,儿怕找错郎——错了,是找不到娘,结论是老子不想作祖国大花园里的园丁老子想作花园里的仙人掌,最后满怀希望地转向唐闻道,问:“请问您能帮我朝荦骊荔脸上吹口气吗?”
      “不能。”
      “为什么!”涂桦试图和他讲道理,“虽然你是鬼,也是天地万物的一员,也有替天行道的义务。那位小姐只比我早进校实习2个月,现在好似我的直属领导一样。你说,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唐闻道似乎本想问别的什么,顿了一下,说:“你跟人家小姑娘计较什么。”
      “叫我怎么能不计较?现在她什么都叫我做,我做什么她都要管,我妈当年也没得她烦。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潘西,怎么这个样子,你说说看?”
      唐闻道不感兴趣也不负责地说:“她喜欢你。”
      “什么?”涂桦想了想,断然拒绝,“有可能。不过我不喜欢她。不是我的类型。”
      “所以你更欠她的。”唐闻道想了结这段不谨慎的对话。
      涂桦却谈兴遄飞,大声胡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是女权主义者啊!你那么帮她,我都要以为你才是异性恋,我才是同性恋了。”
      正巧路边一家有人出来扔垃圾,见一年轻男子独自对空气出柜,不由淡定地立住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提着垃圾袋转身飞奔进屋。涂桦走出数步才反应过来有何不妥,变色失声道:“歇得了!她肯定上西祠发帖去了!”就要冲回去砸门自陈清白。唐闻道也不拦他,只淡定地说:“她现在只能发主楼贴,你一回去她就能开连载了。”涂桦立刻收住脚,继续往家走。

      今天气氛比较融洽,涂桦倒是想采访一下唐闻道,却被接连打来的电话干扰了,和昨天一样,都是得知他事迹的旧友。涂桦一路对打来的人精简地挨个调戏下去,眼见又走到第三个路灯,便关了手机,对唐闻道说:“不好意思,烟瘾又犯了,去抽两根。”
      烟盒里已空出两支的位置,涂桦又叼出一支,点着,拈住,看着金红色的亮边慢慢吞噬了白色的纸卷,细细的烟气腾空,缠绕纠结成一团,仿佛生而为人的无数烦恼,都是耗费着寿命的同时一团一团产生的。等烧到了过滤嘴,才扔到路旁另一户人家的垃圾袋上,重复先前的动作点了第二支烟。
      很快,第二支烟的寿命也如同人类的生命那样短促,即将燃烧到尽头。涂桦琢磨着,反正没有特别的急事,多待一会儿也好,没料到几乎在余烬灰暗后的下一秒,就听见唐闻道的声音。
      “涂桦。”
      涂桦应了一声,花了零点几秒反应过来,这是唐闻道第一次叫他名字,忙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太乐颠颠地说:“什么事?”
      “走吧。”
      简短有力的回答后唐闻道毅然决然地转身前进。见此,涂桦明白计划又要延期,唐大爷心情显然又低落了。据说理当被护送回家的他像跟班一样缀在唐闻道身后,先偷偷眨去将泛未泛的泪花,决心不再去想唐家的事情,转而郁闷地发觉模式从之前的少女与竹马切换成了少女与学长——这倒也无所谓,但为何他总是少女?

      与前一个夜晚一样,少女涂桦默默跟在护送她回家的学长身后。前途的风景被学长的背影遮住,她看不见,但她却一点也不遗憾。

      涂桦把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大概脑内了一下,觉得很美,敷衍成文后可以投给少女杂志赚点稿费,于是更加卖力地将自己代入一名……花季少女,细细咀嚼着心情一瞬间的甜蜜,一瞬间的悲伤。

      少女偷偷凝望着学长的背影。学长白色衬衫永远是那样一尘不染,在夜色中仿佛发着光。学长近在咫尺,却又像离自己好遥远好遥远,仿佛是另一个、自己无法触碰到的世界的住民。对于自己这样渺小而平凡的人来说,这样有学长陪伴的幸福注定不会长久,不知何时便会结束。她下定决心,要将每一次都当作最后一次那样,一秒一秒的体会,一帧一帧的记忆。这样在终点,在最后的最后,也绝对不会遗憾了。
      她由衷地微笑,却早已被滚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透过模糊的视线,她依旧凝望着学长的背影,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痴痴地,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吐出了在心头百转千回萦绕无数日夜的两个字。

      “学长…………”

      走在前面的唐闻道哆嗦了一下,停步回身,=’’=地瞪着涂桦。涂桦兀自沉浸在一塌糊涂的感动中,继续前进直到快撞上唐闻道才陡然惊醒,问怎么了,干么事。
      “你要干么事。”
      “我没干么事啊。”涂桦一脸正直的茫然,突然两眼发直,“……你听见了?”
      唐闻道哼了一声。涂桦斩钉截铁地下结论说,他一定是幻听了,自己就什么也没听见。
      唐闻道不置可否地说:“没听见就好。刚才还有个鬼路过,回头看了你一眼,可能是以为有谁叫他吧。”
      涂桦……涂桦此刻的表情就不是作者一枝秃笔所能描绘出的了,半天才哈哈大笑道:“你坏,你骗人。”
      如果那三个字没有颤抖,这个判断一定颇具说服力。

      唐闻道像前一晚那样,等涂桦进门开灯后,略点点头便要走人。涂桦连忙叫住他。
      “学长~~~”
      唐闻道扶了扶眼镜,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但还是淡定地问干么事。涂桦先跑开两步,站在厨房门前,回过身对他挥手,笑嘻嘻地说:“再见!~~”
      然后满意地看唐闻道眼镜背后的眼睛瞪得溜圆,便问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啊~?唐闻道点头称是,说自打变成鬼,直到今天才晓得原来鬼也是会嫌冷的。涂桦大受打击,包一扔冲进卫生间去了。

      次日学生们放假,教师聚在一起开分析总结会。校长首先第一次正式表彰了涂桦老师见义勇为不留名的先进事迹,涂桦老师展现了xx小学的形象,发扬了xx小学的精神,为xx小学赢得了荣誉,并鼓舞全体教职工向涂桦老师学习。会后,校长助理偷偷向涂桦老师透露,还有一笔奖金会在师生大会上以现金的方式发给他。涂桦内心又期待又鄙夷自己的期待。
      会开了一个上午就结束了。涂桦老实,留在办公室里高兴地上网,等着开小会。结果一直等到打了个瞌睡,始终没有人来,纳闷之下打给荦骊荔问今天还是不开会?荦老师很吃惊地问你还在学校吗?涂桦再老实也反应过来无会要开,暗自庆幸自己用的是手机,果断地说不我已经往回走了。
      涂桦挂了电话就往家跑,午后的太阳十分热辣,往常他一定要往荫凉地躲,这次却觉得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高兴得他一个劲奔跑。终于在路人怀疑的目光中,他醒悟过来自己不对劲,思考了很久这是为什么,最后归结为跟鬼过从甚密导致气虚阴寒。这个发现令他十分激动,打算晚上拿出来同唐闻道探讨,转念一想记起唐大爷是个心狭量窄睚眦必报的家伙,万一又戳了他的玻璃心,自己与心何忍,便作罢了,回到家先试着呼叫唐闻道,未果,专心地搞了一通卫生,把被褥挂在外面晒,又把空调的布罩摘下来,准备天气再热一些使用。之后出去觅食,称了绿豆,在还是有些小贵的西瓜前忍痛割爱,但久违的轻松还是令他一不小心又从五元书店提了两塑料袋书,终于沉甸甸的心安了。
      做完这一切,时间也差不多了,涂桦晃悠到了车站,很快便听到看不见的唐闻道对他说走吧。照旧走进人少的巷子,涂桦便抓紧时间提问。
      “你白天都在哪里做些什么啊?”
      “睡觉。”
      涂桦很惊讶。“不到处转转跑跑啊?比方说博物馆啊遗址公园啊,里面应该有很多你的同好嘛,找他们韶韶不蛮好?”
      唐闻道谦虚地表示,自己只是一个未满月的新鬼。涂桦理解地说:“就是新手村的菜鸟。”又一想,这人现在斯文,之前提起有关部门时也曾一口流利的粗话,并不很像怯生生的良善之辈,劝道,“虽然工科多宅,但有机会接触一下别样的人生,也要努力去做、放开怀抱啊!回头我烧个手机给你,保持联络。对了,你手机号多少?你们用什么网络啊?我听说中国的信号已经可以覆盖周边国家某些地区,包不包括你们那边啊?你们还是不用付钱啊?怎么用的,教教我唻。”
      唐闻道忍无可忍道:“我们跟孟氏集团签了协议,每拉五十个客换一张充值卡。”
      涂桦起先不解孟氏集团做什么生意为何要拉客,想起来孟婆汤的消费者群体后不禁感慨道:“你们劳动力也太便宜了。”又加了一句,“该建工会啊!”

      这一日与前一日也没有区别。唐闻道依旧在自家窗下站了两支烟的功夫,涂桦仗着有烟气护身疏于防范,被蚊子叮了两口,之后一路依旧默默无话。等进了涂家的门,涂桦见他又要走,便挽留道:“又要走,急什么啊,多坐一会儿噻。”
      果然又被唐闻道谢绝了,但令涂桦高兴的是,唐闻道主动说了再见,涂桦立刻先做出一脸忧伤,再切换成喜出望外的灿烂笑脸,“嗵”地跳到厨房前用力挥手道:“学长,明天见!~”
      唐闻道鄙视道:“玩一次就够了,你还上瘾了。”涂桦说:“那下次我们玩别的,你想玩神马?”然后看着唐闻道的表情挖哈哈地笑。唐闻道终于忍不住问:“你晚上吃了什么东西?”涂桦笑着摆手说没得事没得事。唐闻道=’’=地走了。

      周四照常上课,公布成绩、排名,评讲考卷,下发《愉快的暑假》和快乐的朋友们,提前下发下学期的课本,通知次日起到七月初继续照常上课,提前学习六年级的相关课程,顿时一片怨声载道。
      晨会期间,校长将奖状和一只红信封当众塞进涂桦手里,全校师生齐齐鼓掌,涂桦脸红得与信封仿佛,表示自己一定再接再厉。待下午放了学,涂桦又参加了荦老师组织的小型研讨会,把之前制定的提前学习方案重新咀嚼吃透,心底早把违背素质教育精神的领导人参了一百遍啊一百遍。等散了会,涂桦不顾众人的眼光,率先冲出门去,跳上公交车往家奔,等见了唐闻道,便从书包里拽出信封在他眼前一挥,骄傲地说:“看,这是多少钱!”
      唐闻道还只露出一丝诧异,一道劲风嗖得从他身体穿过,涂桦的信封便脱离他的手向前飞驰而去。涂桦呆了一瞬,陡然发足飞奔。那道劲风身形瘦小,步履灵活,在黑黢黢的巷子中路却不太熟,自然跑不过中学校运会曾获男子一千五百米第五名的涂桦。眼见距离很快拉近,涂桦按着路灯的光算了算远近,除下书包掷了过去,正中那人腰背。那人扑通扑地。涂桦狞笑道:“跑啊,接到跑啊!”一边向唐闻道炫耀,“怎么样,根本用不到你出手就将他拿下!”
      待走上去,那人支撑着坐起来,幽暗的路灯光下,压眉刘海后的两只眼睛闪动着食肉寝皮敲骨吸髓的怨毒和仇恨,涂桦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被瞧得汗毛倒竖,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警惕地问:“…………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背心和牛仔热裤,瘦骨嶙峋,若非奇异的发型和浓妆的脸蛋,无论从正面、侧面还是后面看都跟未长成的少年没什么区别,跑不赢成年男子是当然的。她以现在进行时的受害者姿态蜷起两条细长的腿,膝盖与胳膊都挂了彩,依然紧紧攥着信封。涂桦顿时觉得自己才是对少女图谋不轨的坏人。
      “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你今年多大了?还念高中了?不在家看书学习,小姑娘家家到街上学人家抢劫?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涂桦长叹一声,“好好读书,等你以后自己工作了,自己赚钱买自己要的东西不好嘛?”
      “不要过来。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喊□□。”与胆怯的姿态不同,小姑娘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我跟了你好多天。我晓得这钱是你害了锥子才拿的,根本就不该你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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