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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招魂问话 ...

  •   山下的鼎沸人声已远去,摇身一变装扮成新娘的陆时微正孤零零地杵在山顶厅堂的中央。

      已然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山神现身。

      这座山高耸入云,道路崎岖难行,形如悬梯。

      送亲队伍停在了山脚下,她一人独行两个时辰,终披着浓重的夜色攀上积雪不化的山巅。

      颇为奇异的是,沿上山路走了没几步,纠缠的寒意尽数消失了。

      虽说关于山神娶妻这一习俗,陆时微和系统一致猜想另有隐情,但在危机一时解除后,她仍犹豫了许久究竟要不要继续登山冒险。

      二十年一回的娶妻,更像是一种约定、一次提醒。她绝不想从一场追杀跳入另一个生死未卜的迷局。

      无奈这座山实在荒凉,山脚下有零星的几户人家,大门紧闭借宿不得。一上山后,除去遮天蔽日的树木和丛生的野草外,渺无人迹。

      见她驻足不前,系统再度劝说:“此地值得一探,况且你没有退路可走。”

      她趁机讨价还价:“我若真活不成,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吧?如果之后危及生命,你这么善良可爱,会救我的吧?”

      “别用可爱夸我。”系统硬邦邦地丢回一句,信誓旦旦地说:“下回你赊功德,我给你打折。保你性命无忧。”

      “万一他见我貌美,真的要我做他的新娘怎么办?”她甚是忧愁。

      性命固然最为重要,但没有感情基础的亲也是成不了的。

      系统冷笑一声,决绝地否定:“绝无这种可能。”

      于是她没有再筹谋着半途逃跑,露宿荒郊,而是吭哧吭哧登临山顶,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山神。

      室内只有四角点着烛火,昏暗得很。又因头冠上华美繁复的珠帘遮挡了视线,她不太能看清其余陈设,只觉这间屋子很宽敞。

      奇怪的是房屋正中立着一面巨大的白色屏风,硬生生隔绝成两块区域。

      正踌躇间,听不出喜怒的问句忽然入耳,是清冷的男子嗓音:“你是妖族?一只鸟?”

      陆时微一时怔住,复活这几日忙于他事,她尚且不太适应自己变了身份,也没发觉身体内在有多大的不同。

      原主的名字是谢袅,是一名剑修。莫非她起这名,是因为自己本体是鸟?

      未免过于直白了。

      系统适时地提示:他没看错,谢袅原身是雉鸡精。

      爬山的漫长时间里,系统实在忍受不了她的无知,挑挑拣拣告知她一些修仙者必知的事情。

      世人修仙以求长生者众,但几百年前不知缘由,灵气变得极度衰微,真正能修成的人寥寥无几。故而各门派间明争暗斗亦是激烈。偶有精怪妖族修炼,数量稀少。

      抬眼望去,屏风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颀长人影,静静地站立着,似乎是在耐心地等她回答。

      “山神大人真是好眼力。更准确的来说,我其实是只雉鸡精。”她打定主意先试着巴结对方,答得分外谄媚。

      可那人却是语带嘲讽:“小小精怪都能送上山?如今选新娘的标准甚低。”

      原来在世上妖怪的地位这么低?不应物以稀为贵吗?

      陆时微十七年的短暂人生里从未出现过妖族,她眼下还对新的身份很是新鲜,这般不屑无异于给她兜头一盆冷水。

      好在她往日里行走于大街小巷,受的冷眼不少,这点程度大可一笑而过。何况她不会为此自卑,比起她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雉鸡精也没什么不好。

      心底却隐隐有些愤怒,大约谢袅素日里很是在意身份,不愿因此被轻视。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翻腾的怒火,挤出一个真挚的笑来:“能成为大人的新娘,是莫大的荣幸。我既能被选中,定是因为我也有些优点。”

      “是吗?”一个身着朱红色衣袍的高挑少年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竟三两步就移到了跟前。

      陆时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人至跟前才看清他的长相。

      眉目舒朗,瞳孔是深邃的墨黑色,薄薄的唇紧抿着,是一张见之难忘的面容。

      如她所料,恰是那日山上救她脱困的少年。

      “是啊......”她不自觉地盯着近在眼前的脸庞失神,蓦地听到一声轻笑,男子抬手半撩起遮住她大半面容的珠帘,认真地看了看,略带讶异道:“是你?”

      初见的那天,她全身的衣服破破烂烂,又灰头土脸的,这鬼居然还能一眼认出她。

      虽然相遇时她的样子不太美妙,但她仍是欣欣然地问:“太好了,你还记得我呀?大恩人,你叫什么名字?你看,这下真是以身相许啦。”

      系统语塞:“能说点正经的吗?”

      被一双分外热切的眼睛注视着,少年不自在地放下手,移开眼神回答道:“江予淮。”

      一只鬼的名字还挺文绉绉的,陆时微默念了一遍,只听对方语调坚定地补上一句:“你没有。”

      什么没有?她拍拍脸颊,收起花花心思,忽然反应过来,是指她没有优点?难不成是在说她其貌不扬?

      她当下大为受挫,谢袅这张脸生得清丽,按照她苛刻的眼光已是不错。这男人恐怕是幽居深山日久,都缺失审美了。

      “那日追杀你的人是谁?有什么仇?”她正打着算盘想摸清情况,不料江予淮先行开口盘问。

      说来话长。

      况且她岂能和他说实话。

      数日前,雍州南阳,七月炎毒。

      郡守沈府大门上挂着白幡,院内静寂,厅堂正中停着一尊黑色棺椁,后面的桌上摆着一盏香炉和长明灯,还有诸多供品。

      棺椁前方的软垫上跪坐着一素白衣裳的清丽少女,正是为人时的陆时微。她仰着头,眼黑上翻了大半,极为专注地朝着棺椁念念有词。

      片刻后,她眨了眨眼,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到案前上了炷香,姿态虔诚地伏身拜了拜。

      “大师,你看见我儿了吗?”一粗布麻衣的妇人急不可待地出声询问,神色悲切,正是死者沈临渊的母亲沈夫人。

      她沉思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描述:“沈夫人,您儿子右眼侧下方有颗痣,身体焦黑,左腿缺了一节。我没有看错吧?”

      “没错没错,是他,我苦命的孩子,呜呜呜......”沈夫人面露不忍,哀哀哭泣起来。

      今日是沈家大公子沈临渊头七,明日将出殡下葬。眼下棺椁早已合上,听说就连亲朋来吊唁时都没有见到他的遗容。

      陆时微本来还有些不解,权贵人家办丧,通常停灵诵经七七四十九日,他只有普通人家的短短七日。

      但在亲眼看见他的死状后,一切反常水落水出。

      那样焦黑的一个人,甚至有肢体残缺,自是不能允许他人亲眼看过再行祭拜,需早日入土为安。

      在魂魄离体,未能往生的七日里,魂魄依旧会维持死时的样子,又会是何等的难堪?

      “那临渊同你说什么了?他究竟是被谁杀的?”面容肃穆的沈大人扶住妻子,皱着眉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不等她开口,一年轻男子不耐的声音响起:“爹,你怎么也信这小丫头?人鬼殊途,道士尚且只能超度亡魂而不是招来问话,她怎么可能与大哥说话?”

      插话的是个眉目如画的冷脸男人,是死者的弟弟,也是取她性命的沈临熙。

      她不以为然,只痛惜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答:“回沈大人的话,大公子生前伤重,烧坏了舌头,说的话确实很难听懂。”

      沈临熙轻嗤了一声,眼睛却是牢牢盯着她的一言一行,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迎上沈大人怀疑的目光,她紧接着解释:“但这难不倒我,问话亦可问心,能懂!他说自己死在一个很大的门派里,位置在雍州某座山上,应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凶兽一类的东西。”

      沈大人眉头蹙得更紧,询问说:“如此说来,只是意外?什么凶兽能让人都烧焦?”

      “这也不一定,只是......”她含糊其辞,眼神飘忽地东张西望。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沈夫人焦急地催促着,见她颇为犹疑,语调尖锐地训斥道:“快说清楚,不然可不会按说好的价付你!”

      她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说:“具体怎么回事大公子没告诉我啊......只是这凶兽,好像是有人驱策的。”

      许久不发一言的沈临熙突然阴恻恻地说:“非要说成是人为的,小骗子,是多加些银子你能问出来不成?”

      知道答案也不能说啊......她偏过头看了眼一步步跟在他身边的鬼魂,空洞洞的眼睛直愣愣地盯住他。

      她才不会信沈临熙是无辜的。

      陆时微竭力忽视一旁如刀子般的视线,佯装懵懂,回答道:“民女力弱,只能问到这些了,请节哀。”

      这桩生意渐进尾声,沈夫人跌坐在椅上不住地落泪,她乖觉地补上一句:“但他希望您二老不要过于伤怀,要照顾好自己,这样他才能安心离去。只要能还原真相,替他报仇,便可慰藉亡魂。”

      虽然厅堂里的两位老人什么都看不见,闻言后仍是接连点头,沈夫人忙不迭地擦拭着泪水,恨不得直接憋回去。

      沈临熙静静地立在一旁,眼眸低垂,遮住大半的神情。

      出工半个时辰,银子拿到手软。

      陆时微捏着鼓鼓的荷包,哼着愉快的小曲走在街上,今日到沈府招魂问话,是她第一次接到这么大的生意,果真报酬颇丰。

      从她十岁起,她就对外宣称自己是一名招魂师。

      所谓招魂,即能召回新丧之人的魂魄,与之沟通交流,往往舍不得亲人的顾客都指望再听上个只言片语,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问候,足以了却未亡人的念想。

      若要较真,她确实是个骗钱的。

      她从记事开始,就能看见鬼魂,一开始害怕得差点发疯。随着年纪渐长,她发现鬼魂并不能触碰到她,又实在见得多了,便习以为常。

      她摸索得知人死后七天里,魂魄会徘徊于灵堂里不愿离去,之后才会被鬼差带走,就琢磨出这么个法子谋生。

      能与鬼魂沟通的事半真半假,他们虽仍有神智,但张嘴无声,只能比比划划,她靠着辨认口型和手势,勉强能够连蒙带猜看懂一些,编得顺畅些转述交差。

      加上她生得玉雪可爱,再说上几句切莫伤怀、好好过日子一类的话,痛哭流涕的顾客们基本都已经感恩戴德了。

      招魂问话至今已有七年,她做来十分熟稔,眼下她一边溜达着,一边在心里算着账,够交下个月屋子的租金了,还能攒着钱给老太婆买许多好吃的和新衣服......

      烈日炎炎,临别时沈临熙阴翳的眼神骤然浮现在她的美好畅想里,竟无端生出寒意。

      她一向惜命,只贪财不多嘴,原本只想把问话引到山间凶兽了事。

      可是,身躯残破不堪的沈临渊,一遍遍地朝着她叩头祈求,他被烧过的身体僵硬得很,又少了条腿,连站着都摇摇欲坠。

      但在察觉陆时微能看见他以后,他近乎疯狂地指向沈临熙,甚至试图跪下抓住她的一抹衣角恳求。

      他明明什么都没法抓住。

      她轻声告诉执着的亡魂,求她徒劳无功,沈家的事有天大的隐情都与她这样的小人物无关。她又不是府衙差役,不会查案子。

      然而沈临渊恍若未闻,逗留时限将至,陆时微是他最后一根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更为急迫地对着她比划起来,发黑的嘴艰难地嗫嚅着几个字眼。

      最后,他茫然无措的眼睛里汩汩流出鲜血。

  • 作者有话要说:  时微:今天我要嫁给你啦~掀起我的红盖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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