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一见钟情怎么了》陈景初

46、第 46 章

　　罗念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医院，直到看到“手术中”几个血红的大字，他还是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身处一个漫长的梦境里。

　　张阿姨去帮他办理各种手续，回来又联系他的两个姑姑。

　　罗念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呆愣愣地望着手术室的大门，感觉到张阿姨的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才迟钝地仰起头。

　　张阿姨担忧地叫了声：“小念，还好吗？”

　　一切的声音进入罗念的耳朵时仿佛都延迟了，他过了几秒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阿姨。”

　　张阿姨在他旁边坐下，有点心疼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我已经通知过你两个姑姑了，她们都说赶过来。——要不要也通知你妈妈一声？”

　　她心里想的是罗奶奶之前就因为脑溢血住过院，这次又因为去给罗念送伞而进了医院。罗念的两个姑姑知道了，保不齐会不依不饶地责怪他，自己这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亲妈来了好歹能护着点。

　　罗念却一言不发，只是木木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医生神色疲惫地走了出来：“你们都是家属吗？”

　　不知道为什么，罗念一看到他就涌起不好的预感，就像被钉在椅子上一样，不敢站起来，仿佛这样就不用面对最坏的结果一样。

　　张阿姨站了起来，忐忑地说：“医生，她……”

　　罗念死死地盯着医生，手掌紧紧地捏成了拳，指甲掐得掌心一阵刺痛，他却浑然不觉似的。

　　医生摇了摇头：“对不起。”

　　罗念的脑子顿时“嗡”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似乎一切声音都离他远去。

　　医生后面又说了很多，可罗念望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唇，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突然很想闭上眼睛睡一觉，企盼再睁开眼睛时，就会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奶奶还在厨房里蒸鸡蛋羹等他下课回家，而不是躺在里面那张冷冰冰毫无温度的床上。

　　罗奶奶的脸是青紫色的，十分灰败，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紧紧闭着，再也不会慈爱地望向他。

　　他永远失去了最爱他的人。

　　罗念的两个姑姑负责操办罗奶奶的丧事，罗妈妈知道后也赶回来帮忙。三人之间心存芥蒂，彼此都不给对方好脸色，家里的气氛压抑又沉重。

　　在外地读大学的表哥表姐也都来了，气氛使然，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只有张扬跟罗念关系改善了许多，在他身边安慰了一阵。

　　涉及到葬礼的各种复杂的事情很多，基本没什么用得到罗念的地方，也没有人顾及得到他的情绪，他就像一个似有若无的影子，飘荡在家里的各个角落，试图感受罗奶奶的最后一点气息。

　　纪芫每天下课都会来家里陪他，说已经帮他请过假了，也告诉刘长夏帮他把试卷什么的都留好。

　　罗念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听完就点点头，也不作声。

　　纪芫没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怎么安慰才有用，只能一直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我前两天看见江安白了，他想来看看你，我觉得你状态不太好，就劝他暂时别来。”纪芫慢慢地说，“小念，你想见他吗？我让他来好吗？”

　　纪芫小时候喜欢学着大人这样叫罗念，觉得很可爱，很配罗念那张圆圆的小脸。后来两人渐渐长大，罗念自我意识日益强烈，明令禁止纪芫再这样叫他，理由是“不过比我大几个月的家伙，不要这样叫我”。

　　三令五申下，纪芫不甘心地放弃了这个称呼。

　　此时，他又不自觉地叫出了这个称呼，仿佛这样就能多给罗念一点力量一样。

　　罗念低垂着头，睫毛微微颤动，迅速变得濡湿，几颗豆大的泪珠滴在了照片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纪芫看他这样也有点难受，轻声说：“你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不要憋着了。”

　　罗念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把眼睛，红着眼看向纪芫，终于说了一句话：“纪芫，我没有奶奶了。”

　　“我知道，奶奶走了我也很难过。”纪芫握住他的手，“可是你一直这样，奶奶在天上看见了也会心疼的。”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从爸爸过世后，妈妈离开，姑姑们把我看成累赘，只有奶奶还疼爱我，不顾姑姑们的反对照顾我。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那么辛苦，我还说，等我长大了就换我照顾她，要赚很多很多钱给她，可是她……”罗念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她还没有等到那一天呢，怎么能……”

　　纪芫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抱住了他，轻轻地拍他的后背：“我知道，我都知道……”

　　罗念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客厅里还有很多人在说话，他们或许也为罗奶奶的过世感到遗憾或难过，但是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这都只是生活中的一个插曲，生活很快就将继续。而对于罗念来说，罗奶奶的离开就像是生生从他的心上挖走一块肉，是永远也无法愈合的大伤口。

　　“一切都会好的。”纪芫说，这句话很无力，却是他在当下能想到唯一的安慰了。

　　罗奶奶的葬礼结束后，两个姑姑就回去了，她们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况且罗念的妈妈既然回来了，她们对罗念更不用负任何责任，走得心安理得。

　　罗妈妈倒是想多请几天假，留下来好好陪陪罗念，罗念却坚决拒绝了。

　　不过短短几天，他明显消瘦了很多，眼下也有淡淡的乌青，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太好。

　　罗妈妈实在不放心，又提议：“小念，你还是搬去跟妈妈一起生活吧，妈妈帮你办理转学手续。”

　　罗念摇摇头：“不用了，我就在这里挺好的。”

　　罗妈妈想他可能是担心自己去了不受欢迎，又说：“妈妈跟你荀叔叔商量过了，他很想让你去，你荀叔叔的儿子也没有意见。”

　　“不。”罗念说，“我想留在这里，我不想离开。”

　　“可是，你一个人怎么能行呢？谁来照顾你？”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罗念抬眼看罗妈妈，“妈妈，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之前都不担心我，现在也不用担心。”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没有丝毫的怨恨和不满。

　　罗妈妈一时语塞：“之前有奶奶在……”

　　“妈妈。”罗念打断她的话，“你有你的新生活，我不想打扰你，也不想加入一个可能会让我整天提心吊胆的陌生家庭。你如果真的想我，偶尔回来看看我就好了，我都理解，我不会怪你的。”

　　罗妈妈沉默了，她清楚地意识到，在她缺席的这十几年间，罗念已经不需要她了。就算她再怎么想补偿，对罗念来说可能都没有意义了。

　　“好，那就留在这里。”半晌，罗妈妈艰涩地开口，“但是小念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妈妈都会来到你身边。”

　　罗妈妈走后，这个家里真的只剩下了罗念一个人。

　　屋子里静得吓人，罗念从来没有觉得安静会让人觉得这样恐惧和不安。罗奶奶的遗照被他放在电视旁边，只要他抬头，就能看到罗奶奶慈爱的笑脸。

　　他记得这张照片还是去年照的，当时居委会组织给老人们免费照相，罗奶奶觉得自己自己不上相不想去，还是自己劝她去的，没想到却成了最后一张。

　　罗念坐在沙发上和罗奶奶对视，看着看着，眼泪又开始顺着脸颊往下滚。

　　奶奶再也回不来了。

　　罗念缩在沙发上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的。他不想去学校，一想到班上的同学可能都知道了他们家发生的事，都会用同情和怜悯的眼光看他，在背后悄悄议论他，他就没有勇气踏出家门。

　　最后他还是没有去学校，一整天都抱着罗奶奶的一件厚实的毛衣开衫缩在沙发上，睡睡醒醒，浑浑噩噩，对时间毫无概念。

　　恍恍惚惚间，罗奶奶从厨房里出来，在茶几上放了一杯水，说：“小念，奶奶去买菜了。”

　　罗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奶奶，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罗奶奶“哎”了声，等着他一起出门。

　　两个人肩并肩走在一条长长的似乎看不到尽头的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罗奶奶越走越慢，仿佛不舍得走完这条路一样。

　　不知道走了多久，罗奶奶终于停下了脚步，罗念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了下来，小声叫：“奶奶？”

　　罗奶奶回头看他：“小念啊，你回去吧。”

　　罗念觉得莫名其妙，问：“回哪里去？我们不是去买菜吗？”

　　“你不能去。”罗奶奶笑了笑，又说，“回去吧，前面的路你就不能和我一起走了。”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罗念恐慌地拉住了罗奶奶的衣袖，不肯放开，仿佛只要他一松手，就再也看不到奶奶了。

　　罗奶奶的眼神里满是悲伤，紧紧地攥着罗念的手，低低地叹了口气，推了他一把：“回去吧。”

　　罗念只感觉到一阵失重感，一个激灵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