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数与渐进线》栀言Aiyana

5、吃糖

　　教学楼前的桃花吐露芬若，时光被风推着走到四月。
　　又一次模考过后，柳亦涵伸了个懒腰，凑到许终面前：
　　“怎么样？第17题我大前天才和你讲过，几乎一模一样，写出来没？”
　　许终拼命点头，亮出答案：
　　“是√63 +4。”
　　他面前的柳亦涵一个踉跄，扶住课桌：
　　“大哥，√63是什么？七九六十三，三三得九，明明是3√7 +4!”
　　许终感到一阵晴天霹雳。
　　经过一个月的刀山火海，在某人的魔鬼打压下，他现在就连进模考考场都有了一种视死如归英勇就义的豪迈气概。（……）
　　“大分拿不到，小分又要丢，也难怪你只能考这么点分！”
　　柳亦涵哗哗翻动着许终的试卷，
　　“还行，选择错俩，多选漏选，大题……15.16对了……哦不对，漏了一个定义域。”
　　她把答题卡往后一翻，差点眼前一黑。
　　“大哥，你答案呢？”
　　“我不会，还来不及做。”
　　“不会你就交白卷啊！不能把条件分析一下，好歹是分步截分！”
　　“你能不能别婆婆妈妈的？”
　　许终很想捂耳朵，不料柳亦涵放下试卷，开口报出两个数字：
　　“七十六，八十五”
　　“什么？”
　　“你这次成绩最低七十六，最高八十五。”
　　许终眼前一亮：
　　“真的？我能……
　　柳亦涵面色凝重，一拍他的肩：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唉，你们聊什么呢？”
　　一个声音传来，柳亦涵回头一看，林槐正站在身后。
　　“怎么今天你倒这么清闲？”
　　“清闲吗？”
　　林槐一耸肩，
　　“这可是一周才有一次的体活课唉！你们就在教室里坐着？”
　　“是啊是啊，我们就应该出去……”
　　许终刚想咐和，却被柳亦涵打断：
　　“你的题目做完了？”
　　“我都一个月没打球了……”
　　“是啊，没有许终，宋景山他们打球总是输，一点意思都没有。”
　　林槐嘟了嘟嘴，无奈摊手，
　　“宋景山他们都又菜又爱玩，现在都快被九班体委干趴下了！”
　　“你还会打球？没想到……”
　　话音未落，柳亦涵突然停顿一下，眉头微皱，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她摆摆手：
　　“那就这样吧，给你放个假。”
　　“走喽，唉？你怎么不一起去啊？”
　　见柳亦涵没动，林槐去拉她。
　　“不了，我还有事，你们去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教室中只余下她一人。
　　柳亦涵闭了闭眼，忽然又好似想到什么似的，她从书包中拿过一个白色的小盒子，打开，指尖泛白，微微颤抖。
　　夕阳一寸寸沉下去，天际的云霞血红，被风吹散，洋洋洒洒地漫开，摇曳如彼岸的曼沙珠华。
　　天黑的大早了……
　　一辆黑色轿车驶入学校，几分钟后，又飞速开走。
　　操场上人声嘈杂，一切如常。
　　当许终大汗淋漓的回到教室时，发现柳亦涵的座位上空无一人，他终于忍不住去间祁珩：
　　“柳亦涵她人呢？”
　　祁珩头也不抬：
　　“不知道。”
　　反倒是夏北秋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语调一改往常的高高在上：
　　“她回去了。”
　　“这么早啊……”
　　不知这是一句疑惑，还是感叹，许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回自己座位，将手心里攥着的水果糖轻轻放回口袋。
　　“喂，你没睡吧？”
　　黑暗的宿舍里，下铺的宋景山踢了一脚床板，嘎吱一声。
　　“你大晚上发什么神经？还不够累吗？”
　　许终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很清醒。
　　“你今天体活课费尽心思去买糖，是为了柳亦涵吧？”
　　宋景山一骨碌坐起来，将头凑到许终旁边，压低声音，
　　“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滚，再说我明天就把你的糗事全告诉林槐！”
　　“得了，别拿这个要挟我，我和她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她知道的比你多的多了！不过言归正转，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赶紧去追，人家成绩那么好，想在同一个大学你是根本不可能的，我觉得你如果想来真的就做好以后异地的准备吧！”
　　“你有完没完！”
　　上铺传来许终低沉的怒吼，不一会又传来了撕糖纸的哗哗声。
　　宋景山听得耳朵痒痒：
　　“你干什么啊？大晚上吃糖！”
　　过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答，宋景山正欲躺下，一个纸团从上铺扔下，准确无误地打在他脸上。（……）
　　这天的夜晚很黑，月亮在厚重的云层里求救，但最后还是被云层淹死。
　　一来光也没有，寝室里昏昏暗暗，邻铺的同学带了耳罩高枕无忧，睡得正香。
　　许终在黑暗中抬手，却摸不到一寸月光……
　　之后的几天，他的耳边少了什么习以为常的声音。
　　柳亦涵的座位一直空着，桌面上却摊了一本书，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去翻动书页。
　　模考成绩下来了，他的数学八十三分，总排名上升了四十多名，班主任将他又叫到办公室，和他说，数学其实不难，开了窍，很容易的。
　　如同有一扇无形的大门向他打开，前面是更宽阔的路，但许终觉得，自己又妇像失去了什么，空空落落的。
　　直到有一天大课间，他无意识的拿出一套数学试卷开始做错题时，才发现，这原来就是她教给他的东西……
　　充实而又紧张的周末，当然不再属于高三，习以为常的24小时总是不知疲倦的交替上演着。
　　直到下周一的上午，许终才又见到柳亦涵。
　　彼时她正撑着头看向窗外，不知是在想着什么，神情略有些涣散，许终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将模考的成绩单放在她面前：
　　“你看，我的数学八十三。”
　　“嗯。”
　　她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仍旧看向窗外，
　　“你这几天……去干什么了？”
　　他问得小小翼翼。
　　“许终，我不能参加高考了……”
　　她的声音里带上一丝难以觉察的落寞，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
　　许终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迟钝半刻，从兜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不会安慰女生。
　　柳亦涵回过神来，一眼就看见了旁边手足无措的许终，她挑起眉头，翻了一个白眼：
　　“你干什么？我只是去参加了一个小比赛，被T大提前录取了。”
　　许终悲伤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
　　“不是，那不是应该叫‘不用参加高考’吗？还‘不能’！浪费感情……”
　　柳亦涵凑上来：
　　“感情？什么感情？”
　　“我……”
　　许终又说不下去了。
　　柳亦涵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句一顿：
　　“你最好不要有什么感情，因为我对你的感情——就是没有感情！”
　　她一把抢过许终手里的棒棒糖；发出死亡三连问：
　　“你错题做了吗？数学作业写了吗？复合函数求最值的题型会了吗？”
　　很好，非常好，气氛都到这儿，他还能怎么样？
　　许终翻开作业，一头扎了进去（就沉到底了）
　　“等一下，你在吃什么？”
　　许终刚刚放下笔，灰头土脸的从数学的大海中爬起来，就看到旁边的柳亦涵偷偷摸摸缩在角落，往嘴里塞着什么。
　　他伸过头去一看，只见她手里两颗圆圆的小东西。
　　“干嘛？你吓我一跳！”
　　柳亦涵回过头来，迅速的将两个东西塞到嘴里去，说话含含糊糊，
　　“大白天的不要来吓我，就吃个东西嘛，你要吗？”
　　许终皱眉：
　　“你刚才在吃药？”
　　“吃个毛线啊！你指望我生病？”
　　柳亦涵翻了一个白眼，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往前一送：
　　“巧克力豆要不要吃？”
　　许终怀疑的看了看，透过小盒子透明的盖子，可以看到里面当中最大的一格里五颜六色的糖豆。
　　“不吃拉倒！”
　　“唉，给我尝尝。”
　　许终的馋虫开始蠕动。
　　柳亦涵已经不知道给他翻了多少个白眼。
　　她伸出手来，打开盒子，掏出了两颗黄色的小东西，然后丢进他手中。
　　许终把它放到嘴里，一阵巧克力的浓香随即弥漫开来，纵享丝滑。
　　“还怪好吃的，再给我一颗呗。”
　　他不知廉耻的又凑上去。
　　“滚！”
　　一个字，干脆利落。
　　“你的题写完了？”
　　许终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柳亦涵一把抓过桌子上的本子，瞄了两眼，然后丢回去：
　　“少了一种分类的情况，大于零讨论了，小于零讨论了，你把等于零丢了，是不是在搞数字歧视……”
　　许终：“……”
　　当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考落下帷幕时，所有的学生都陷入了一种几乎丧到低谷的紧迫和不安。
　　许终坐在图书馆门前的台阶上，手中捏着数学试卷，看着摇摇欲坠的夕阳，一点一点往下沉。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一年来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曾经所经历过的，又好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他突然想起了他刚上高中的一次逃课，他趁着活动课时偷偷翻过了学校的围墙，只是为了和那几个好兄弟去门口的小卖部买辣条吃。
　　还有一次，他们几个冒着极大的风险潜入老师办公室，只为拿回被老师没收的网球拍。然而现在，他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背着网球袋，穿着白色背心，在学校操场上挥汗如雨的人了。
　　一年的时间，一切都在变。
　　他想起课堂上密密麻麻的黑板，无数的英文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符号，像是代表了此刻和未来即将划过的青春岁月。
　　大家此刻聚在一起，然而，分别却越来越近，彼此的回忆和思念拉得越来越细，最终变成紧紧绷在天际之中，被风吹得阵阵悲鸣的金属钢丝，相连着，却又好像已经断了很久。
　　他看着数学卷子上的字迹，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望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 I am not happy anymore.”
　　不知是即将到来的离别所带来的压抑和痛苦，还是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所带来的悲痛和绝望。
　　“ I'm not happy anymore.”
　　他一字一句的，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知道的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女生坐在教室的位置上，偷偷摸摸的从口袋里拿出小盒子，然后飞快的将两颗东西塞进嘴里，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
　　她真的很喜欢吃糖，甜甜的，就好像吃进去之后，生活的一切，便不会再苦了……
　　“你怎么了？”
　　女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答，便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不近不远的距离。
　　女生从兜里掏出一颗糖递到他面前，轻轻的问：
　　“吃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