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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记忆里的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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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点头不语,他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李悦萍在班里放过几次省里的公开课录像,那些女老师耳朵别话筒,教鞭通电,能在电子黑板上写写画画。
更奢侈的是,墙上一共有两块黑板,一块写满了,就把上面的拉下来。
底下学生们端端正正直起腰,桌面上摆着整齐划一的文具盒和笔记本,按这规格,要花多少钱买文具?
鲁夸五年级时就带过一款英文识字卡,跟中文声韵母长得差不多,凌霄问他怎么读,然后盯着他的口型记下来。
靠理解和想象重复给花印听时,把花印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许多高级小学、附小从三年级就开始学英语了,我们这儿跟不上趟,得把人家老师累死。”
程梦园见凌霄表情不对,扯黄子琪的袖子。
“你还没回答我呢……这样吧,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我每天都来找你买包子,找一节体育课,带你溜进去。”
黄子琪猛点头:“嗯呢,你能不能每天帮我留三块钱的包子?”
凌霄:“不能。”
“不会吧!”黄子琪发出惨叫。
程梦园赶紧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凌霄没有点头,似乎没想好说辞,忽闻背后朦朦胧胧一道人声,宛若劈开青空的第一道曙光向他投来。
“凌霄!!——”
不是杨积楼。
凌霄瞬间笑开,少年老成皆化作泡影,咧开嘴角,一口洁白的牙齿,眼尾弯了下来,野蛮生长的眉梢都英姿飒爽。
少年之所以是少年,不谈及皱纹和过往,不关乎生存或苦难。
有些人是会一直刻在记忆里的。
很多年过去,即使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的脸,但看见他笑容时的那种心情,想到他时的那种感受,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黄子琪不动声色地给程梦园比大拇指,不错哦,眼光还可以。
凌霄跑出去,见花印正在跟杨积楼侃大山,花印背对着自己,说什么看不清。
但杨积楼肩上还搭着屉布,嘴皮子上下翻飞,一看就不是好话。
杨积楼:“你看吧,上班时间谈恋爱!扣他工钱!”
花印:“谈个屁恋爱,在给你拉客呢,你用童工还敢扣工钱,我让杨善东抓你!”
杨积楼:“嘿,跟叔学点什么不好,尽学拉屎放屁了。”
花印偷偷拽他辫子尾,回身看见凌霄,又果断放下:“你干嘛去啦,我饿死了!”
黄子琪拉着程梦园走出来,一见到花印,脚就挪不动了。
“哇塞……这个更好看。”
程梦园无语:“花痴,脸这么嫩,肯定比咱小,你就喜欢仔仔那样的。”
“仔仔不好吗?不过他都24了,太老了,这个……”她指指花印,“是弟弟那型的。”
“我不喜欢弟弟。”
“谁要你喜欢了!”
凌霄目送两个女孩安全过了马路,花印戳他后背。
“我饿死啦——”
“嗯?什么?”
少年的俊朗杂糅了难以复制的清纯,凌霄不自觉勾着嘴角,耳畔糊成一团泥沼的抱怨声如吹进涵洞的风。
呼啸着闷头栽进去,堵在洞穴墙壁上,在哪儿停留,就把哪儿当成归宿。
学生们如归巢的鸟儿回到校园,大铁门缓缓合上,樟树叶子从教学楼顶端伸出来,夏天能遮住半片天空。
凌霄带花印去对面小卖部,阿姨的木桶里还剩一半白白胖胖的糯米。
她哀怨地说:“伢子们都去买你们包子了,包饭都没人吃。”
花印:“是包饭太撑,不消化,姨姨,要不你跟王家婆婆一起做炸糍糕,你出米她出油,容器都是现成的,可香呢。”
阿姨:“太油了,我都不敢吃,好多女学生吃得都胖成球。”
凌霄也表示同意:“我奶也一点油都不吃,说反胃。”
花印口味重,喜咸辣,拿了两袋乐宝和三张大辣片,共消费五毛钱,他让阿姨把辣片也卷进包饭里,再对半切开,两个人分着吃。
钱是凌霄付的,阿姨看了花印一眼,故意招手示意凌霄,问:“一天工钱多少啊?”
凌霄:“够饭钱和药钱。”
花印急急拽他往外走:“快去拿你的书包,我带你去买文具!”
凌霄乐了,临走前又加一句:“还够多买一份早饭。”
一连几日花印的小脸都皱着,无精打采地,嚼一口饭叹三口气,凌霄还以为他又熬夜打游戏。
“鲁夸是不是给你带新游戏卡了?你要注意一点,会近视的。”
文具店最显眼的柜台放着皮筋和闪卡,花印逛得流连忘返,随口敷衍道:“我家没人近视,没那个基因,我不用担心。”
“你看着我说。”
花印无奈:“明天放学喊你一起打,还不是怪你,玩游戏跟写作业一样,嗖嗖地就结束了,鲁夸说还是两个人最好。”
“他那是不想被我抓包,我最近帮李老师批作业,他错的太多了。”
随后意味深长:“跟你错的大同小异。”
花印扯了一款包装五光十色的卡,然后推着凌霄往收银台走,把他当成了一面大盾牌。
“大队长耍官威啦,闲杂人等通通闪开!”
田雨燕订了每月一份的作文周报,店主早就眼熟花印,笑眯眯从玻璃柜抽报纸。
“长高了啊,喏,这个宣传单带给你妈,以后可以改订英语前线了。”
花印乖乖接过来:“好吧。这个,这个,都帮我结账。”
凌霄问老板:“叔叔,英语前线是配合教材出的吗?”
“是啊,七年级到九年级都能订,也有老师要求统一订的,超前订一年不是能赢在起跑线上吗,现在家长都想孩子压别人一头。你想想,人家还在背哎破,哎破,你已经背派哎破、派哎破了。”
花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顺了一堆东西,前后花了十五块四毛,凌霄走出店门才好意思说他:“你买那么多本子干什么!抄歌词啊。”
“给你用啊,你桌肚里的草稿纸正反面都满了。”
“……我会心算。”
“会心算你还买笔干嘛,跟监考老师说,老师,我不用写,我转述给你成不成。”
“那估计不成。”
花印争分夺秒边走边看周报,课间他是绝不可能学习的,要跟鲁夸一起玩砸卡。
希望今天能抽出金卡,这种卡里面有两层,很厚重,叠五张都能翻开,属于王炸一般无敌的存在。
报纸缝隙的豆腐块以往都刊登征集笔友的信息,或者是短短几行诗,但这次破天荒地印了新闻。
“凌霄,快看!”花印一个激灵,抓住凌霄的手往上戳。
“怎么了?”
“杀人犯!”
花印的语气兴奋又紧张:“云南大学一学生杀害……杀害室友四人!至今还在逃窜,天呐——”
凌霄念出那个名字:“马加爵?这名字挺好的。”
“加官进爵,没准家里有钱呢,不知道长什么样……好狠心啊,室友也杀。”
“云南离我们这可远了。”
“杀人犯肯定都往远的地方跑啊,难不成就近等着被抓吗?”
两人很少在并肩赶路时说这么多话,花印每一句都要扭头过来,跟拨浪鼓一样,凌霄好笑地把他往里拽。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听过吧?好了,别说了,看路。”
进入社会就知道,大部分工种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畜生使,致力于榨干资源的全部价值,替女娲和盖亚重新规划人类本质。
孝山小学也是这样,每学期组织一次大扫除,女生洗抹布擦窗户,男生拎水桶冲厕所。
孩子们把操场当水房,先稀里糊涂闹一通,最后自己收拾残局。
这是六年级最后一次大扫除了,莫名还有些悲壮。
凌霄一手扫把,一手拖把,冲锋陷阵,花印则给他当跑腿小弟。
“你的官要是能跨校直升就好了,班主任肯定喜欢你这样的,什么委员都能当。”
“初中好像没有大队长了吧。”
“没有吗?不过我们已经入/团了,能当团长吧?”
凌霄无语:“团长?你怎么不说当连长。”
六年级难得没课,李悦萍也忙里偷闲,带儿子来学校放风,小朋友不会说话,走路东倒西歪,迎面就往花坛上撞。
花印赶紧把他抱起来。
“升升啊,记得哥哥不?”
“叽里咕噜。”
“我就知道你记得,哥哥带你去厕所熟悉环境好不好啊——”
凌霄泼完水,就看见花印像一道残影,飞旋冲进了男厕所,怀里好像还揣着手榴弹。
“哎,你干嘛呢!地上全是水,会摔!”
一排六个蹲坑没挡板,充斥着消毒水浓烈的呛味,花印火速被熏出来,脑壳疼。
升升眨眼看他。
花印问凌霄:“他这是什么眼神?”
“鄙视的眼神。”
“看错了吧?”他把肉墩墩放下来牵着走。
“你别鄙视哥哥啊,看到最里面那个蹲位没?哥哥决定传给你了,墙上刻了哥哥的姓氏,数年后千万记得别被谋权篡位了啊——”
李悦萍老远抓到他们仨,大吼:“花印!凌霄!带上我儿子滚回来改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