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雪》夏云难名

4、读书要花很多钱吗

　　择校的事在花印和田雨燕心里都埋下了种子，妈妈是在操心儿子的未来，儿子则是在操心凌霄的未来。

　　逢亭也有个高中，是个人就能进，离孝山只有一个小时的路，奢侈点拼车坐短包，二十分钟也能回一趟。
　　凌霄奶奶年纪大了，凌霄肯定不愿跟她分开。
　　聂河可是县城呢，那儿也会有废品站肯收留一个年迈的老人，和失聪的孙子吗？

　　凌霄梦到自己在池塘里游泳，淤泥里面沉着盘根错节的藕，他猛吸一口气潜下去挖，插了满手粘稠的泥浆。
　　他举着白胖的藕节钻出来，莲蓬被冲了个猝不及防，几粒莲子剥落，恰好掉进了他的耳朵。

　　左右倒倒耳道里的黄泥，什么都出不来，脑子里是嗡嗡的轰鸣声，跟有人拿着电钻在里头装修一样，河泥也成了水泥，牢牢把莲子封在里头。
　　凌霄累了，仰面倒在大王荷叶上，把脸贴近毛茸茸、刺挠挠的叶片。

　　清香、宁静、他止不住地蹭来蹭去，荷叶越来越粗粝，细叶筋脉成了干涸凝固的裂缝——

　　他醒了。

　　“奶，你起了。”

　　“小小，你也要起了。”凌霄奶奶趴在床头抚摸自己的孙子，她既驼背又老花，掌心如枯木树皮，刮得肉疼。
　　凌霄把脸埋在里头滚来滚去，手伸进枕头底下摸索。

　　“奶，你看见我的老夫子了吗？就是细脖子黄马褂那个小眼睛，长得跟积楼叔差不多。”
　　“你的小人书啊？上头都是蚂蚁字，是不是带学校去掉了？”

　　凌霄眼睛还闭着，奶奶的回话他也没听着。

　　起床后吃了碗沙饭，就是把隔夜的炒白菜加水放进米饭里烀，没有油星，只有盐味。
　　白菜梗煮两遍就成了皱巴巴的咸菜样，凌霄狼吞虎咽灌进胃里，天才大亮。

　　校园内外静悄悄，凌霄准时推开包子店的大门，轻车熟路地舀面粉、切葱姜。
　　没过一会儿，屠宰场送来生猪肉，偌大一个剃了骨的猪后腿，往肩上一扛就送进厨房了。

　　送肉大叔夸奖他能干：“小凌力气越来越大了啊，替你叔称称，够不够斤两？”
　　凌霄从上锁的小抽屉里数纸票：“两百五十二元七角五分。”

　　大叔收钱记账。
　　先在手机里头按计算器，差了个零头，是肉价涨了，凌霄不知道，还按之前价算的。
　　“啧啧……应该让你奶送你去马戏团，专门抱着人家小孩巡回量体重，保证能挣。”
　　“叔，小孩又不是猪肉。”

　　凌霄被他的手机吸引住目光：“叔，你这是什么手机，屏幕好大，还是彩色的。”
　　“摩托罗拉！过年新买的，这黑色壳子，帅！”
　　“摩托？摩托车厂也卖手机了？”

　　手机比大哥大小巧方便，能直接塞进裤袋里，天线往外抽就能听电台，可不是用来接收信号的。
　　问完价钱后，凌霄就不吱声了，他替杨积楼算了算，只要少给彩票钱送两个月的钱，杨积楼也能揣着摩托罗拉招摇过市。

　　还是算了，彩票是杨积楼的命，手机算个球。

　　程梦园又来包子店报道，这次还带了个小伙伴。
　　两人坐下，手臂刚刚能搁在桌面，站起来才能够得着中间的醋瓶。
　　黄子琪风风火火倒了一小碟，醋溅出来，很快渗进了木头皮。

　　“你小心点，干了很难擦的，一股味道。”程梦圆小声提醒她。
　　店里嘈杂拥挤，黄子琪大声说：“那你就喊他来擦嘛！擦十分钟，你就能说十分钟话。”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哇！园园你完了，你会说脏话，是不是跟小二弟学的？”
　　“……我就跟他说了一句话。”

　　程梦圆咬破包子皮，把里头油汪汪的他汤汁倒出来，油花飘在香醋碟上面，如一叶扁舟袅袅滑行。
　　她咬着筷子，问：“你帮我想想，今天怎么找他说话？”

　　黄子琪眼睛特别大，留着齐刘海波波头。
　　她爸爸黄城是二中的物理老师，也跟女儿一样很有福态，拍着肚子不厌其烦地教凝华、凝固的区别时，眼睛笑眯眯似弥勒佛。

　　“这还不简单吗，他不是六年级吗，明年就是我们的学弟了，你问他想不想去二中逛一圈，你领他进去。”
　　“他没穿校服，会不会不给进啊。”
　　“有我呢！我就说是我表哥来看我，没人会怀疑的。”
　　程梦园吐槽：“还表哥呢，明年成了学弟，谎还怎么圆。”

　　她不禁把眼神重新放到凌霄的背影。

　　真的只有12岁吗？高大得像篮球特长生，也没有班上男生的流里流气。
　　气质很独特，小树苗和参天大树的混合体，表情温柔但疏离，面对面盯着人讲话，明明隔得很近，但总感觉雾蒙蒙的。

　　二中有很多混子，拉帮结派学古惑仔，到处认哥哥认妹妹，三个年级都有人脉。

　　“我觉得这样不行，刚刚我喊他，他就跟没听见一样，我怕他讨厌我。”
　　“这叫欲擒故纵！亏你还是语文课代表，这都不懂。”
　　黄子琪受不了朋友拖拖拉拉，干脆掏出三块钱，催她继续买包子，买到小二弟理她为止。

　　程梦园：“你能吃下吗？别浪费啊……”
　　黄子琪：“能吃下能吃下，吃不完打包给我爸。”
　　她有理有据地支招：“三块钱不要一次用完了，分次买，刷三次脸，不信小二弟还能装听不见。”

　　凌霄占据长桌一角，长臂有条不紊地伸出去接钱，缩回来接塑料袋。
　　谁来得早，谁来得晚，他心里都门清，但偶尔有个子矮小的女生被挤到后面，他也会专门开口问：“要几个？三个起卖。”
　　杨积楼照例骂骂咧咧：“只有一笼了啊！凌霄！帮我看看还有几个！”

　　“凌霄！”

　　他把凌霄拽过来，抱着最下面的笼屉打开，蒸汽瞬间糊了凌霄一脸。
　　凌霄扫了一眼：“哦哦哦，这一笼56个，你要限量吗？”
　　杨积楼：“限你个屁！早点卖完回去背鹅鹅鹅！”

　　凌霄顺着人头点数：“那个红衣服的，到你就没有了，你去隔壁买咸菜饼吧。”
　　红衣男生哇得一下乱叫：“怎么又没了！……哎，你怎么知道我经常买咸菜饼？！”

　　程梦园老远就听到对话，端着空盘子不敢上前，凌霄都已经排好了，她再要一盘是不是就插队了？

　　凌霄百忙之中还分神注意店内动静，看到程梦园站在门边，手足无措，便问：“你怎么了？没吃饱？”
　　程梦园嗖得一下，脸红成大苹果。

　　黄子琪！看你出的馊主意，这下我成大胃怪了！

　　“……嗯，不过是不是卖完了？”
　　凌霄把脸转过去，看着她，用口型说：“等我一下。”

　　程梦园心花怒放地回到黄子琪身边，也不坐下，腿往凳子上一跪，整个上半身就高了，能把门外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没买回来？”
　　“不知道，他说让我回来等。”
　　“哟哟哟……”黄子琪怪声怪调地揶揄：“他哎……叫我……回来等哎。”

　　包子冷得很快，程梦园去泡沫箱拿了两袋豆浆，就当还好友的赠币之情。

　　凌霄用锅里没用完的水泼灭炉火，一早上的战役就算结束了，不停有人来问，他都摇头说：“卖完了，明天再来吧。”
　　“积楼老板，卖这么好怎么不多做两笼，你不会做生意啊！”
　　杨积楼一脸不耐地洗餐具：“老子还要正事要干，谁管你们吃不吃得饱！”

　　就这态度，放在十年后有种形容简直就是量身打造——鞭尸牛展。
　　人也真是贱，为了填口腹之欲，能心甘情愿把面子吹破。
　　手艺就是杨积楼的免死金牌，再讨厌他那张臭嘴，都得为了包子忍下这口气，谁让去了别的地方就吃不到了呢，还得担心他一个不爽快就关门大吉。

　　凌霄拎着塑料保温桶，从里头拎出一大袋热腾腾的包子，放在程梦园的盘子上。
　　“我留着自己吃的，给你，两块，谢谢。”
　　程梦园受宠若惊，一激动，把兜里的硬币全给了出去。

　　凌霄：“……这个是游戏币。”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我早上随手拿错了。”程梦园要哭了，发誓回去要把黄子琪打一顿。
　　黄子琪完全不在乎她要杀人的表情：“小二弟，你把早点给我们，你吃什么啊？”
　　“我去对面买包饭。”

　　两块能在小卖部买到加火腿肠的豪华版，里面洒了白糖黑芝麻，还有腌榨菜豌豆丁，也不容易凉。
　　花印吃包子吃腻了，又不肯说，怕浪费凌霄的好意，凌霄试了保温桶的效果，看来还不错。
　　包饭也不容易凉，现在去买，等花印吃到嘴里，估计还是烫的。

　　“那……那个……”在黄子琪眼神鼓舞下，程梦园总算张嘴。
　　“你夏天要来二中上学吧？你有没有喜欢的老师？我能帮你打听打听……然后，如果你想去二中逛一逛的话，可以找我带你进去，提前适应环境。”

　　黄子琪：“我爸爸下一届就带初一了，没准还能做你班主任呢！”
　　凌霄：“你爸爸是哪个老师？”
　　黄子琪：“黄城，教物理的，一级教师！”

　　说起爸爸，黄子琪满脸骄傲。

　　凌霄：“那英语老师呢？有比较好的吗？”
　　程梦园小声说：“904的汪老师，他人很好。”
　　凌霄笑了：“人好也不错，教书更好就完美了。”
　　黄子琪立刻把从父辈那儿听来的八卦一股脑倒了出来。

　　二中的强项是数理化，一水儿的男老师，雷厉风行心狠手辣，晚自习上起来不要命，曾创下国庆七天发21张模拟卷的壮举。

　　相对的文科就算跛脚了，尤其是英语。
　　每个从二中出去的学生都讲得一口好鸟语，能在孝山地界内畅通无阻，自成一派，中国人和外国人都听不懂，被荣冠以第九大保密语言的称号。

　　“校长已经谈妥了，请了一个特别厉害的女英语老师来坐镇，听说战绩不菲，带过对外经贸的、外国语的，还有留学的。”
　　凌霄迟疑问道：“会不会……很烧钱？”
　　黄子琪说：“九年义务教育又不收学费！我觉得这个老师不会私下办补习班的，人家刚来，肯定铆着一股劲要带点成绩出来，不是为了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