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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找不到比喻 ...

  •   “凌霄,凌霄——钱可欣,帮我拦住凌霄,就在你后面!快!”

      香樟花稀稀落落,淡黄色的小颗粒,掩在芭蕉一样的大叶片背后,落了一场夏夜的花雨。

      黄子琪两手撑着走廊墙壁,一反推,十分潇洒地转了个圈,回教室收拾书包。
      波波头打薄剪短了,发量依旧爆炸,淡粉立领衬衫配白色五分裤,口袋松松垮垮,两侧有抽绳,背面看是个帅气小男生。

      屈伟扛着扫把抵在门边,笑着问:“你今天怎么不跟你爸一起回家。”
      他瘦瘦的,是初二1班的班长,长得有点像李小龙,不算高,跟黄子琪差不多,今天恰好值日。

      “我妈昨天胃疼,肠胃炎去吊水啦!老爹早就下班去医院了,你们最近可别去骚扰他啊,他最近可烦了。”
      “那你不得找凌霄多带点包子慰问慰问?”屈伟半开玩笑半认真。

      教室人走得差不多了,几个男生喊屈伟一起去网吧,他拒绝了,天热,得先洒水再扫地,扫完重新浇花似的再洒一边,全套干完回家,他爸做饭,他看店。

      凌霄他是认识的,巨高。
      暑假那会儿,大清早就在店门口大树下面守着,屈伟把他爸前天晚上裁剩的碎布打包,四块钱一整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正赶上屈宁安接了个舞团的订单,配合演出风格,做二十来套波西米亚风长裙。

      “波西米亚嘛,捷克那块儿的,中欧的地盘。”屈宁安喝了两口小酒,开始给儿子科普国际形势和地理知识。
      “带个亚,我还以为是亚洲的。”

      “叫亚的海了去了,前年世界杯还记着吧?斯洛文尼亚,也老欧的,跟咱一块第一次出线,还有克罗地亚塞尔维亚,拢共就几百万人,以前跟南斯拉夫一个国家。”
      屈宁安抬起穿拖鞋的大脚。
      “他们那地图就是往墙上踹一脚,就长那样,跟咱省怪像的。”

      “哦哦南斯拉夫,大使馆那个事。”屈伟总算有点概念了。

      奇怪,当一个名词第一次正式在生活中出现时,后面就会接二连三地井喷。
      英语老师放了一首歌,就叫波西米亚狂想曲,歌词翻译没给,让大家伙自己听自己悟,屈伟耐心听完中间鬼哭狼嚎,勾勒出一个充斥着宗教迷思的地方。

      跟那块绿底大花格腈纶布搭配起来还挺和谐。
      不过做成桌布就有点辣眼睛。

      屈伟去楼上找年级主任的时候,看见过凌霄伏在课桌上睡觉,脸朝走廊,睡相有点憨,一张帅脸绿得发光。

      不出意料是最后一排,靠墙有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假装不经意瞥凌霄的后脑勺,后来就明目张胆,眼珠子跟用502黏上去了似的,边盯边窃窃私语。

      凌霄招女孩子喜欢,不稀奇。

      雷打不动的周一升旗手,面对东边的朝阳昂头振臂一挥,天空就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红旗。
      别的男生还苟苟嗖嗖疯狂练转笔,他已经会在议论纷纷中面不改色步上楼梯、经过走廊,准确无误地透过玻璃窗把书包扔进去,人包分过。

      这当然跟他是个聋子有关系。
      得亏长得帅,自带神秘氛围感加成,但凡再丑一点都得不到这么多偏爱。

      骨骼清瘦的冷脸男生,高鼻浓眉,乍一看挺不好招惹的,脾气却挺好。
      说话必须盯嘴唇,直勾勾地盯,平日里眼神只在高海拔处游走,蓦地转为略带思忖的真诚,盯得人喉头不自觉发嗲,扭扭捏捏甚至想在他手心写字。

      他得穿最大码校服,黄黑配色,拉链一直拉到锁骨,肩膀和裤长正好够,上衣下摆就空落落垂着,说是外套吧有点不伦不类,反而像厚实版的合纤面料衬衫。

      刚开学最热,凌霄校服里头是空心的,背心都没穿,打球随手撩起校服擦脸上的汗。
      苍天啊,竟然有腹肌!
      鬓角汗渍沾湿了发梢,刚打完球,脸和一小节腰肉都泛着潮红,汗水不断从领口滑进去,甚至到腰腹还反光。
      女生群爆发出短暂的小小尖叫,凌霄把球从左手换到右手,全神贯注地跟花印说话。

      那画面的杀伤力秒了全操场的女生,矜持如初三的校花段堇都开始亲自去杨积楼报道了,不过据说她跟人说花印更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另辟蹊径。

      屈伟还发现了一个秘密,跟他们班语文课代表程梦园有关的。

      程梦园桌肚里藏了个小吉他模型,可宝贝了,从来不炫耀,就把手放里面摸,捋猫毛一样一动一动,她新换的后桌男生对她有意思,踹她凳子腿,贱兮兮说她上课手老是动,害自己注意力没法集中。

      吉他模型背后粘的布是比茶叶芽还淡的绿色,跟凌霄的桌布不是同款,但自家布料屈伟一眼就认出来了。
      老弟,任重而道远啊。
      屈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深藏功与名。

      “子琪找你有事,你先别走呀!”
      钱可欣不太好意思,不断整理刘海往后张望,这个黄子琪,动作慢吞吞的!

      国庆刚过去天就凉下来了,但肯定还会杀个秋后回马枪,凌霄没穿校服,T恤有点紧了,袖口洗得发白,胸口是幼稚的猫和老鼠。
      这件他常常穿,是花印淘汰给他的,从睡衣款穿成紧身款。

      凌霄问:“你说黄子琪吗?”
      “嗯嗯……对!哎,你怎么背了两个书包?”
      钱可欣指了指他手上的书包,帮助凌霄理解。
      “帮人带的。”
      “花印?哦我知道了,他是不是——”
      钱可欣好不容易起了个话头,还想再说,就见黄子琪小炮仗一样从楼梯口\射\出来。

      “欣欣谢谢你了啊,找这家伙真是难死了,不是睡觉就是在办公室。”
      她大大咧咧地拍了下凌霄的背,凌霄也没说她什么。
      钱可欣的表情有点羡慕:“你找他干啥?”
      “有事!噗嘶噗嘶——”
      黄子琪挤眉弄眼,让钱可欣先走。

      “什么事不能直接说啊?喂,黄子琪,我告诉你啊黄老师跟咱们班每个女生都说过的,三十多双眼睛盯着你,你可千万别犯错。”
      钱可欣笑嘻嘻地跟她开玩笑。
      事倒是真的,不过对象是凌霄嘛,总要悄咪咪夹带点私货,帅哥是大家的,公共资源,拒绝独有。

      “那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哎呀你快走啦,我老爹现在顾不上管我,你再不回家吃饭待会上晚自习来不及了!”
      黄子琪一点也不避嫌,拉着凌霄的胳膊往大樟树下面躲。
      “什么事?”凌霄挣脱她,为了防止对方感到不自在,还补充解释:“有汗,黏。”

      黄子琪:“什么黏?唉不管了,我跟你说个事啊,园园还有两个礼拜就过生日,你有什么表示没?”
      凌霄:“……要什么表示?”
      黄子琪:“生日礼物啊!你不是会做手工吗?总要意思一下吧?你别多想啊,不是她找你要的,我是在友情提醒你主动出击!嘿嘿,如果你要给她再做个什么,顺便也给我做个吧?最好是雕朵花什么的。”

      “上次送东西是答谢,我没钱买礼物,也没时间再做了,作业很多。”凌霄一言难尽地望着她,“你帮我说句生日快乐就行。”
      “你自己跟她说呗。”
      “我本来就没有准备要说,还有,你不要再大庭广众之下找我,很麻烦。”

      黄子琪才不信他这套,有什么小心思藏着不说嘛?
      她心想,你们俩可劲别扭,我这个红娘两头不讨好了,程梦园呢是把话憋心里死都不肯问,凌霄看着也有心事,除了花印鲁夸跟谁都不亲,偏偏又私底下送礼物,搞地下工作是吧?
      虽然距离送礼物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程梦园患得患失,月考跌出前十,这可不是小事。

      “为啥不能找你!朋友之间讲两句话你也嫌麻烦了?当初找我俩领你逛校园你就不嫌麻烦了?”
      黄子琪有些生气,不知是替谁鸣不平。

      “对不起。”凌霄道歉很干脆。
      “我们确实是朋友,但还没有到互相送生日礼物的关系,我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别的什么都不想。”
      他直接亮底牌了。
      说完绕开目瞪口呆的黄子琪,步伐稳健走出校门,他不用上晚自习,出门往右走,是去清河那边,黄子琪知道他现在打两份工,早上杨积楼,晚上大排档。

      大排档!

      黄子琪并未善罢甘休,再次拦住凌霄的去路。

      “你刚说的啥意思?话说你为什么3月份之后就不爱搭理我们俩了啊?总得给个原因吧?是不是跟林雪有关系?是不是她不让你跟我们玩,拿工资要挟你?”
      凌霄清楚明白地看清林雪二字,也从黄子琪怒气冲冲的脸色中,看出她、甚至他们,对林雪的态度都非常差。

      视而不见。
      妄加揣测。

      为什么对一个不了解的人能如此轻松吐露出恶意?

      “是我主动不跟你们玩的,为了工资,为了学业,我不喜欢交朋友,你不应该为我这样的人生气。”
      凌霄说着刻薄自己的话,眼神恳切,像在对黄子琪发誓,请求她相信。
      下巴弧度很好看,从下唇过渡下来的线条流畅饱满,他永远这副平淡的腔调,既不阿谀也不冷漠,公事公办的。

      黄子琪干巴巴道:“什么你这样的人,你别瞎想,我……我就是替园园问两句而已,你要是真……真不喜……那啥,我就帮你跟她说了吧。”
      凌霄:“不是,不用刻意帮我说。”
      他思考半晌,找个委婉又直接的比喻。
      这时候花花在就好了,他说话好听又有用,比七点半的新闻联播还让人信服。

      “行了我明白了。那我就问一句,你还跟不跟我们做朋友?”
      凌霄犹豫了。

      “不会吧!”黄子琪夸张地大叫,“你有必要么!就算买包子也买出感情了吧!杨积楼家的板砖有十分之一块是我贡献的!”
      “那个不是,他都去买彩票了。”
      “比喻!比喻懂不懂啊!”

      凌霄想,我要是懂了,还能在这驴唇不对马嘴么。

      黄子琪:“跟你说不明白,我去找花印,我极度怀疑咱俩没法沟通,信息传输过程中有最低50%的丢失,应该回归书信交流的方式——对了,花印人呢?”
      “有事。”
      “啥事?”
      “排练。”
      黄子琪:“……”
      凌霄:“确实只说两个字更好理解。”

      黄子琪快无语死了。

      “你别找他吧,他也要学习,别的也什么都不想。”
      “知!道!了!”黄子琪怒吼,“感情我俩是什么取经路上的女妖精是吧!就耽误你们修行了!拜了个拜!”

      去大排档的路上凌霄都在琢磨这句话。
      妖精?
      她和程梦园可不是妖精,顶多算清风明月俩小童,不是说惹人讨厌,而是在这个剧本里的重要程度相当。
      一码归一码,凌霄觉得她们俩于自己的恩情就像被观音菩萨救活的人参果树,镇元大仙说的,救活了,就两清了。

      况且,跟他太熟的话,确实——会惹来很多麻烦。

      走过供销社门前灯火通明的路,到文化站的拐角只需二十分钟,清河水就在桥下缓缓流淌着,今年以来它从未涨潮,瑞霭浮沉,滋润了河畔的野花。
      羊肠小巷漆黑如永夜,凌霄数过,31步走到头。
      花印在自家窗台挂了块欢迎光临的木牌,旁边种着盆栽,芍药、水仙、文竹。

      窗外,栀子全谢了,残瓣晕黄宛若夕阳的倩影,凌霄不想破坏,小心翼翼地避开,放下书包凑到水仙旁边,打招呼般,摸了摸它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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