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让他伤心就够了 ...

  •   与李楠的阴阳怪气不同,朱迪的性格飞扬跋扈,连上司都敢叫板,也不知是关系过硬,还是脑子缺根筋。

      广聆笑握着扫把悠闲地扫起院子,驻所的条件比家里好,起码用的是棕榈扫把。

      她力气小,紧紧将扫把贴紧地面,灰尘扬起来飘在空气中,在蔚蓝的天空下,将光缕染得浑浊起来。

      朱迪从小说后探出眼睛,拖着长长的尾音训斥道:“小丫头,没看着我在吃东西吗?想让我吃一嘴灰?”

      广聆笑朗声回答:“哥哥,我家里人就要来接我回家了,我得赶紧把院子打扫好。”

      朱迪:“你扫完了我还没吃完,不还是脏的吗?明天来了不还是乱七八糟,你看着不难受啊。”

      广聆笑心想,你还知道乱七八糟,不过,自然不能这么顶嘴。

      “那您什么时候下班呢?”她像是说错了什么,又赶紧补充,“我绝不是在催您。”

      朱迪:“你问我,我问鬼,问我领导去。”

      今天魏千言不在,明天可就在了,等明早他巡视完发现满地瓜子皮,还不是又要给自己甩脸色看。

      就算朱迪也不在乎魏千言的意见,但毕竟还在人家手下出任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只要魏千言一出言讽刺,朱迪也肯定会跳脚与他对线,不管有理没理。

      广聆笑立在原地:“噢,那等魏大人回来我再扫吧。”

      朱迪把书放下:“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哥哥,我——”

      “什么哥哥弟弟,长不长眼睛?”

      “大人。”广聆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平时都见魏大人跟您一起,今天怎么没有,他回崇山去了吗?我也很想去崇山,侃塔大人答应我,带我去市中心的雨图广场参观。”

      朱迪为她的眼力见感到满意,不免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我在崇山待过一段时间,也没去过一次,不过你们乡下人就是很喜欢那种地方。”

      广聆笑把话题扯回来:“两位大人在共协工作,肯定比我们见得多的多,尤其是魏大人,上个礼拜虽然他负责审讯我,但是体贴入微,为人热心,一点架子都没有。”

      这话朱迪听得刺耳极了,他隐约觉得这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在内涵什么,但又不确定。

      他终于肯正经观察这个常常低着头不看人的小女孩,印象中她身量清瘦,应该是乡土味浓重且畏缩胆小的。

      可仔细一看,她竟然长的极其周正,眉不修似柳叶,鼻尖清秀挺巧,眼睛大而有神,长发编成两束麻花,贴着耳边垂在胸前。

      嘴唇的形状如玫瑰花苞,却不太红润,泛着苍白,本该是没精打采的,可却嘴角勾起,面带笑意,令人心生亲近。

      朱迪只觉清风徐徐过面,连皱起的眉头都舒展开。

      看来刚刚是错觉,这样如圆月般清透干净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会绵里藏针呢?

      于是连嚼人舌根的音量都不自觉压低下来。

      “哦,如此体贴,那个年纪大的老头也这么觉得?”

      广聆笑迅速调整表情,失落地解释:“你是说博纳罗蒂叔叔?他的伤很重,说是救我们俩的时候导致的,怪不了别人。”

      “哈——哈哈!”朱迪拍着大腿,像听了个匪夷所思的笑话,眼泪都快飞出眼角。

      “要不怎么说他被除名了,人家留下了呢,胆小如鼠,活该被揍,啧啧。”

      广聆笑:“这是什么意思?叔叔现在虽然还身强力壮,但比起魏大人自然还是差了很多,当然了,比起您也是如此。况且,共工和平民的关系就像母鸡和小鸡,是保护我们的存在,绝不可能伤害我们。”

      自水潦困境之后,博纳罗蒂被流放的原因也在驻所传开了,不过他们一家来驻所的频率极低,毫无存在感,也就没有招惹太多的闲言碎语。

      朱迪吐出最后一粒芦柑的种子,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似十分感慨地说道:“对,你说得对,共工们有今天的地位,还真是拜平民所赐。”

      广聆笑有些疑惑,问了句题外话:“您……不是共工吗?”

      朱迪:“老子可不是,这种脏活,哥哥我——”他对着广聆笑伸出右手食指,神秘地摆了摆,“——可不干。”

      广聆笑便不再说话了,直觉告诉她,朱迪虽然表面混不吝,但知道的可能还真不少。

      至少从他对共工的态度上便可见一斑,本质上,他和博纳罗蒂是一个心态。

      如果此刻就贸然将魏千言的往事抛出来,不仅不能达到目的,反而可能引起朱迪的反感和警觉。

      她靠近摇椅,默默地思考着,埋头认真扫地,不再吭声。

      朱迪玩了一天,也许是无聊,拉着她聊起闲话,诸如怎么认识的侃塔,要去哪个学校读书,认了几个字。

      广聆笑一一作答,半句都未引申。

      “我来考考你,湫楠花的湫,是木字旁,还是水字旁?”

      “水字。”
      “答对了,那你知道湫楠花的颜色吗?”

      广聆笑天真无邪地笑开:“哥哥,学校里就有崇山市旗呢,是比苦夏的杨桃还淡的绿色。”

      朱迪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作答:“错!是红色!鲜艳的红色。”

      “您在逗我玩。”

      院子恢复了往日的整洁清爽,广聆笑最喜欢东南角的几丛绣线菊,氤氲的紫色在周围的木质建筑结构的包围下显得伶仃飘摇,枝条上长着棱角,触碰有轻微痛感。

      她弯腰折下萼片最饱满的一株,宝塔形状的花序呈未成熟的淡粉色。

      “给你,哥哥,送你一株绣线菊,这才是红色呢。”

      朱迪横行霸道十几年,愣着接过花时竟一脸愕然。

      他整理花瓣,随口纠正:“这是粉色。”

      广聆笑:“是的,是粉红色,等花期到了,就会变成淡紫色,在沃野地随处可见,我想她没有湫楠花那么传奇,但却是我们眼里最富有生命力的颜色。”

      而这股生命力,正汹涌流淌在每个人的血脉之中。

      朱迪收起那股天然的骄傲姿态,附和道:“湫楠不过是沾了『春归』的光,盛开在先驱的血泊中罢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去上星联?”

      ——“你们在聊什么?”

      看着朱迪卸下心房,广聆笑还松了一口气,正欲再套套近乎,却被这冰凉如箭的声音打断。

      但这不算太糟糕,她面对着朱迪,发现对方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无影无踪,熟练地换上那副轻佻浮夸的面具,甚至还将绣线菊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这村姑送我野花,扎得我疼死了。”朱迪转身,“您回来了啊,总算能下班了。”

      “喂,快去把这烂花给扫了,可别扎着魏大人珍贵的脚底板。”

      魏千言双手背在背后,朝广聆笑扫了一眼。

      广聆笑知道他的息武有多厉害,任何掩饰和敷衍都无所遁形。

      “您好,魏大人,我在打扫院子,就跟朱迪大人聊了两句。”

      “行了吧你,谁跟你这种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聊天。”朱迪夸张地否认,“逗你两句还当真了。”

      他越是欲盖弥彰,魏千言就越嫌他聒噪,于是只招呼了两句,就穿过长廊去储藏室。

      朱迪作为助理,只能跟上去,临走前还瞪了广聆笑一眼:“闭上你的嘴巴!”

      语气凶巴巴的,双手却背在身后,比了个蝴蝶结。

      广聆笑憋到他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李楠推开窗户,大叫道:“广聆笑!回来收拾好你的书,下班,放学!”

      今日天色早,侃塔又去下星联陪送息壤的运输,广聆笑也就没有去食堂蹭晚饭,选好晚上要复习默抄的重点,便准备回家去。

      整个驻所是四合院式的围城,图书室在偏僻的西北角,进出都得经过接待大厅,等她踏出侧门的门槛,兰诺眼疾脚快地跑过来:“姐姐!”

      “兰诺。”她接住迎面冲来的身子,亲了亲光溜溜的鬓角,顺势摸上他的后脑勺,小声问道:“来多久了?见到魏千言了吗?”

      兰诺悄悄指了指门口:“刚来呢,妈妈也来了。”

      广聆笑惊讶:“桥姨?她也来了?你和她说什么了吗。”

      两只手紧紧牵在一起,但走得极慢,磨磨蹭蹭,兰诺还十分不甘心地一步一回头。

      “没说呀,就是说我要来接你,妈妈说陪我过来。”

      “叔叔和杜梓姐姐在家吗?”

      “还在,爸爸下床收粉了,妈妈手臂痛,弄不了。”

      眼看着就要走出驻所大门,还是没见到杀千刀的魏千言,兰诺不免泄气。

      “再想想别的办法,你别着急。”广聆笑怕他乱说话,抱紧他的腰,想迅速把他依依不舍的身体拽回家。

      杜桥站在门口,一席布衣长裙,长卷发束在一边,搭在肩膀上。

      她是广聆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永远优雅,永远冷静,从来没生过气,一颦一笑都闪耀着人类对美的定义上限。

      那在夕阳下微微发绿的发色,让她看起来像乘着晚风而来的森林公主,等到太阳一升起来,她就要离去。

      广聆笑拉着兰诺朝她走去,发现她的眼神并没有关注自己的儿子,而是往身后的接待大厅望去,焦点落在不知名的位置。

      “阿姨,你在看什么?”广聆笑不解地问。

      此时,刚刚还干爽无风的天气,突然飘来了几滴凉凉的水珠,兰诺伸手去接:“下雨了。”

      本不该有雨的,广聆笑蓦地意识到什么,鼻子微动,骤然转身沿着杜桥眼神的方向看去。

      是息壤的味道,有共工正在涨潮!

      驻所平时没有共工,只在每月月中会轮调一名下星联的注册干事,可今天不同!

      杜桥温柔地抚摸儿子的后脑勺,毫无征兆地笑话道:“傻兰诺。”

      兰诺满眼问号,无辜睁眼:“干嘛突然说我?”

      看看广聆笑的侧脸,她正抬首望天,假装发现了天空远处的乌云。

      如果涨潮的正是魏千言,那他触角般的息武必定已伸出来了。

      广聆笑心里一紧,怕被发现端倪,催促兰诺:“咱们赶紧回家!”

      怪不得魏千言会被边缘化,任谁天天和一个能看穿谎言的人待在一起,早晚都要神经衰弱的。

      就像住在十字路口的玻璃房子里的行为艺术家,言行举止吃喝拉撒都被路人围观。

      在魏千言眼中,是否每个人的头颅都是那个玻璃房子,皮质、大脑、骨骼皆一目了然?

      兰诺不情不愿地点头:“好吧,那回家吧。”

      他感受不到魏千言的存在,但见广聆笑面向驻所,便也转过去,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杜桥不急不缓,偶有水珠落在她的睫羽,颤颤巍巍,像被风轻轻地拨了一下。

      “兰诺,你哼什么?”

      兰诺巴不得对着里面大骂,借机龇起虎牙:“我哼里面的坏蛋!祝他今天没带伞,出门踩湿牛粪!”

      杜桥:“你诅咒人家做什么?”

      兰诺:“不诅咒难道上去打他一顿?像他打爸爸那样嚣张无度,违法乱纪吗?”

      杜桥微微一笑,揽过两个孩子的肩膀,温柔说道:“傻孩子,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让他伤心就够了。”

      晚霞破开头顶的乌云,烟雾潮气尽数散尽,破碎的红光像染坊的红绸缎,砰地一下,天女散花般从四面八方洒落。

      周围那高涨的息壤波涛瞬间倒流回溯,广聆笑惊讶地发现,细密的雨水也停了。

      三张脸庞,各有各的美丽,各有各的神情。

      广聆笑嘴唇微张,杏眼远眺,红霞渡上眼角,如玫红色的眼影,娇嫩欲滴;

      兰诺撇起上唇赌气,唇珠晶莹红润,脸蛋雪白,冰蓝的湖水暗流涌动,眼下照旧绯红,让天使的娇憨更加惹人怜爱;

      杜桥的发丝凌乱慵懒地攀在颈后,淡雅的茶灰色缠绵缱绻,她满怀着爱意,瞳孔中倒映出爱子冰雪可爱的模样,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风景能进入她的眼睛。

      在这一枝树冠慷慨投下的遮蔽下,她们密不可分。

      世间常有孤独的人,孤独固然痛苦,然而更痛苦的是,原本每个人都该兀自孤独着,偏偏总有人能紧紧抱在一起,团成一团,共享温暖与冰冷,分担权益和风险。

      从此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孤独地活着,包括那些真正拥抱孤独的人,孤独成了字典里唯一一个失去定义、仅做留念的词汇。

      而魏千言,正是这个连孤独都不再拥有的可怜虫。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