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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咒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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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燃烧殆尽,裴暻煜总算将所有折子都看完,有些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回到内屋,洛渊双手拢在胸口睡得正熟,裴暻煜帮他把手放下,掩到被子下面。
一直这样就挺好。
裴暻煜凝望着面前的小孩,心想: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知道,那些需要背负的痛苦与责任,他自己一个人担着就好。
半柱香后,裴暻煜披了一件外衣,起身离开院子。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随便逛一逛,他今天收到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有些发愁。
出了院子没一会,隐约听到了一阵箫声,朦朦胧胧不甚清晰。
巡着箫声的方向走过去,走到一个相对偏僻的庭院,箫声也渐渐清晰,莫名的,这箫声里好像藏着一股不敢言表的情绪,悲哀而婉转。
绕过水榭,箫声的主人总算露出了真面目--是贺景珩。
半夜三更,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做甚?
裴暻煜下意识皱了眉,但他什么都没说,就这样默默看着。
或是太过投入,贺景珩竟然一直没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人,直至一曲毕,把玉箫收起,转身才发现不知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的裴城主。
贺景珩赶紧朝他行礼。
裴暻煜摆了摆手,走到亭子里坐下,相识四年之久,这还是第一次跟面前这个人单独相处,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景珩大概也跟他一样,一时无言。
僵持片刻,贺大人主动打破沉默,询问洛渊现下如何,他们之间唯一能聊的话题大概也就只有那个孩子了。
“已经歇下了。”裴暻煜道,顿了顿又道“你今天与他说了些什么?”
“???”贺景珩顿住,有些疑惑,想起今日与洛渊相处的点滴,如实相告。
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重复的必要,毕竟洛渊肯定都跟裴城主说过了,那孩子在他哥哥面前绝对不会有任何保留。
裴暻煜面无表情,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贺景珩沉默片刻,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他看着裴暻煜的眼睛:“裴城主以为,到底什么才是对小渊最好的选择?”
裴暻煜侧过脸看向亭子外面的黑夜:“此话何意?”
贺景珩:“你想要保护他的天真,在自己的羽翼下面制造一个精致且温暖的世界,让他在自己的羽翼下被呵护着成长,但是……这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生逢乱世,谁都不可能从这个乱世里跳脱出去,若是他永远被眼前虚幻的假象蒙蔽,他日一朝梦醒,他是否真的能接受那样的差距与结局。
“孤自有安排。”
“可是城主大人,你怎么能确认自己的安排就一定对?小渊他又是否真的需要或者想要这样的安排?”
裴暻煜脸色有些不太好:“这些事与你无关。”
他定然会想办法给小渊安排一个最好的归处,他不会像自己一样被仇恨淹没,更不会……
“你有问过他自己的想法吗?”
“那你可
有坦诚面对过自己想法?”裴暻煜突然抬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贺景珩的脸“别以为孤什么都不知道,有些事情旁观者清,可是要孤亲手掀开这层遮羞布?”
贺景珩静静地凝视着他。
许久,裴暻煜低下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意气用事,他不该当着这人的面说这些话。
“夜已深,贺大人早些歇息,沈少主若是发现你不在,该要着急……”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贺景珩走到水边,月亮这时候从云层后爬了出来,皎白的月光洒落在大地,水面清晰地将贺景珩的影子给映照出来,他说“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我不能说,有些线,踏不过。”
有些苦,只能自己咽下去,贺景珩试着扯起嘴角,却是失败了,他干脆让自面无表情,目光失焦地看着远方。
裴暻煜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到最后也只是问:“不后悔吗?”
贺景珩只是沉默。
裴暻煜:“若干年后,看他与他人鸿案相庄,看他们梁孟相敬,你该如何自处?”
“那我只好祝福他们了。”贺景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奈何情深缘浅,纵使我百般不愿又如何。”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好好的得到过什么,如今现状已经让他万分满意,实在不敢再奢求更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悲,议论容易,可有些事情轮到自己实际面对时,人总是在逃避,他们都一样。
这个话题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义,几乎触碰到了对方的底线,两人默契地选择闭嘴。
裴暻煜摆手离开,不打算再管这人的事,不知道小渊这时候睡得安不安稳,他得回去看看。
有些人有些命有些路,早已经注定。
贺景珩抱着玉箫,看着裴暻煜的背影消失在自己面前,再回头时,月亮再次藏到云层后。
大雪忽起,他觉得有些冷,下意识拢了拢自己的袖子,脑海里却全是裴暻煜刚才说的话。
他甘心吗?
会后悔吗?
甘心必然不可能甘心的,可他不会后悔,而且他也没得选,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已经明白自己没得选,至于会不会后悔,这不是贺景珩可以细想的事情。
夜更深了,贺景珩依旧没有什么睡意,雪天总算容易让人心思繁杂……
该回去了。
他抱着自己的玉箫,抬脚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
大雪模糊了视线,贺景珩一时间没看清路面的状况,不知道突然撞到什么,身体一歪就往旁边倒下去。
幸好在他与地面亲密接触之前,一只温热的手拽住他的胳膊,将人给拽起来,由于惯性的影响,贺景珩撞进了对方的怀里,下一刻,温热的狐裘盖了上来,将冰冷的雪花悉数挡去。
贺景珩抬头,看到沈既白一脸凝重地在给他系裘衣,他怔了怔,下意识开口:“你怎么出来了?”
“这话该我问你。”沈既白把裘衣给他披好,没好气的说“大晚上这么冷往外面跑什么?还穿得这么单薄,万一冻生病了怎么办?”
贺景珩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也太杞人忧天了,我自己就是医师,怎么可能会生病。”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伸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裘医,并没有死要面子逞强。
“医师又怎么样?医师很了不起?也不知道是谁以前生病而不自知,最后还晕倒在家门口。”沈既白斜了他一眼“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大冬天在雪地里躺一天,还不知道会发什么。”
这是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贺景珩自己是医师,从小习医术,或许真应了那一句医者不自医,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生病这件事,那次可真把周围的人吓得不轻。
贺景珩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地走到他们的院子附近,正巧看到拿着伞在院门口争执的月荷和黎筌。
“他们怎么永远这么闹腾!”沈既白扶额。
“说明他们有活力啊,这不是挺好的。”贺景珩轻笑着回答。
月荷最先发现自家主子,当即忘记吵架这件事,朝自家主子飞奔过来,询问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是半夜发现主子失踪了的,恰逢大雪,月荷见贺景珩平时常用的油纸伞都还在,担心得不行,把黎筌拽起来就想去找人,结果黎筌却一脸不放在心上,完全不担心自己的主子,并且觉得月荷是在多管闲事。
于是两人就在院子门口吵起来了。
贺景珩有些无奈地拍了拍月荷的脑袋:“好啦,我只是想出去走一走,不用这么担心。”
黎筌在旁边附和:“看吧,我就说你想太多了,主子不需要你的时候自觉降低存在感才是正解。”
月荷:“……”
她狠狠地剜了黎筌一眼,赶紧将沈既白他们迎进院子里去。
贺景珩笑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又看着身旁为他撑伞的沈既白,摇着头笑……
三更半夜在外面游荡了半宿的贺大人没有生病,反而是乖乖早睡的洛渊病了。
裴暻煜是天快亮的时候发现不对劲的,洛渊的身体突然变得很烫,裴暻煜探他的额头,更是温度异常,而且他怎么喊都喊不醒,天还没亮,整个城主府迎来了突如其来的慌乱。
贺景珩等人在睡梦中被惊扰,醒过来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走出院子,提前出去打探情况的月荷和黎筌匆匆赶回来,脸色都很差。
贺景珩心下一跳:“何事如此慌张?”
“好像是裴少主。”黎筌语速极快“裴少主出事了,现在裴城主的院子里围满的大夫,但我们进不去,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既白同贺景珩对视一眼,赶紧往裴城主他们院子所在的方向跑。
所幸侍卫们并没有拦他们。
住在府外的江晚黎和彭瑞宇他们也赶了过来,小嘉宁正在江晚黎怀里哭,看着好不难受。
江晚黎转身,看到了贺景珩,眼睛燃气希望:“贺大人,我正想去找你,求您快救救我们少主。”
贺景珩冲进里屋,将围在榻前的大夫们全部拨开,将洛渊的手拿起来探脉。
裴暻煜就坐在榻边,脸色阴沉得可怕,本就阴郁的脸色带着让人胆寒的冰凉。
月荷捧着药箱进来,贺景珩从药箱里拿出一堆银针往洛渊身上扎,脸色越来越难看,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裴暻煜拳头不受控制地攥紧。
沈既白在后面看着,帮忙将那些大夫都遣散,给贺景珩制造一个安静的就诊环境。
许久,贺景珩动作停下,洛渊身上的银针却没有拔下来。
“怎么回事?”裴暻煜开口问,他把声音压低很低,生怕会听到点什么可怕的结果“他怎么还没醒?”
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风寒对吧?
或许只是因为小渊贪玩,没有好好穿衣服就乱跑,所以受了凉,他不会有事的……
贺景珩却是摇头。
裴暻煜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凉了半截:“摇头是何意?”把话说清楚。
“他不是感染风寒。”贺景珩面色凝重“他是被人下了咒。”
下咒?
“小渊哥哥……”小嘉宁跑到榻边,爬到榻上,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个安静躺着的人“小渊哥哥,你怎么了?快醒醒呀。”
“快醒醒啊,你怎么了啊?为什么不理我?”
她哽咽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了,彭瑞宇怕她会碰到洛渊身上的银针,赶紧把人抱回来。
“可有解法?”裴暻煜满怀希冀,这人不是医师吗?既然诊断得出来,一定也有解决方案的对不对?
贺景珩摇了摇头。
裴暻煜下意识就拽住了贺景珩的衣领:“为什么摇头,你一定能有办法……”
沈既白很干脆地上前将裴暻煜推开,将贺景珩拦在自己身后:“裴城主,你最好冷静一些。”
江晚黎和彭瑞宇一块朝贺景珩跪下:“求贺大人救救我们少主,我等一定会想尽办法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你们都起来。”贺景珩想上前去把人扶起来,但沈既白拽着他不让他动,抬眼看过去的时候看到沈既白正在瞪他,看来是对先前裴暻煜拽他衣领这事很是介怀。
“各位关心则乱,且听我把话说完。”贺景珩走回榻边,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物喂给洛渊“我确实没有办法医治,因为这是咒术不是病,江大人自己就是术师,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符与咒本就同源,江晚黎当然明白咒术是什么意思,只是她不敢深思。
“难道就没有救他的法子了吗?”裴暻煜跌坐在榻边“以命换命,或者别的什么,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可以做。”
“裴城主莫急,救人的方法是有的。”贺景珩明白对方此时此刻的心情,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的确很让人痛苦“如果能找到下咒的人,毁了对方下咒的工具,裴少主便能够清醒过来。”
“下咒需要载体。”江晚黎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一般是下咒对象的头发和血液,头发易得,但是血……少主有受伤过吗?”
“他指尖有个小伤口。”裴暻煜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昨日发现的,他说是自己不小心碰到的,很小很小的一个伤口,孤便没太在意……”他应该多问问的,应该把话问清楚,他怎么可能这么心大,小渊从来都不是个贪玩的孩子,好端端的受伤明显就是有问题,他为什么不多问一句?
沈既白:“现在不是愧疚难过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出下咒之人,得让小渊清醒过来。”
贺景珩:“我的银针和药能够暂时控住小渊的神魂,可保他五日内平安无事,但是五日之后……我们得抓紧时间。”
贺景珩点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孤能确定此前他是没有这个伤口的,唯一受伤的可能只有昨天白日。”
昨日他一整天都不在城主府,不知道府里发生过什么,更不清楚洛渊到底是在哪儿受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