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殇》妖梦铃

32、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江晚黎最后给那个孩子取名为江嘉宁，希望她能够在和谐安宁的环境中健康成长，拥有幸福和安宁的人生。
　　来到星渡的第四年，小嘉宁从一开始的什么都不会，慢慢学会了说话，洛渊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在大人们没空的时候总帮忙照顾着。
　　江嘉宁性格很乖巧，明明那么小一只，但却总想帮大人们做事，哪怕她的努力帮忙并没有起很大的作用，江晚黎总说她还没到操心大人的事情的年纪，让她好好玩儿。
　　人的一生很长，无忧无虑的时间就这么一小段，可不能浪费了。
　　然而这两个小孩注定不是无忧无虑的命，总想着各种给大人解决问题，人小鬼大得很。
　　那年冬天，正好是第一场雪，裴暻煜贺彭瑞宇他们神神秘秘的，总好像有什么事要干。
　　洛渊这种时候非常懂事，主动担起照顾小嘉宁的职责，那天就连靳天梵也不在，幸好还有沈既白两个大人可以帮忙照看一下两孩子。
　　贺景珩闲得无聊在城主府旁不远处开了一家小医馆，闲时就在医馆那里帮忙看诊，沈少主给他打下手，日子过得也算充实。
　　说是照看两孩子，其实是把他们带到医馆那边去，让他们帮忙干活了，两孩子干活干得还挺高兴。
　　恰逢大雪，整个星渡城被蒙上了一层雪白，过去这么多年，洛渊已经对雪产生了好感，再也不会因为下雪而难过，偶尔还能假装大人的模样赏赏雪。
　　小嘉宁见到雪很兴奋，跑到医馆外面伸手去接雪。
　　作为哥哥的洛渊，不仅没把小嘉宁拉回来，还陪她一块打雪仗。
　　有时候病人太多，贺景珩顾不过来，又担心孩子自己在外面不安全，就让沈既白去把两个孩子带回来。
　　沈既白图省事，一手一个拎着他们的后领，就这样干脆利索提回医馆里，看着贺景珩在忙，两孩子也不好意思自个玩儿，便帮忙抓药打下手。
　　晚些时候，来看病的人变少了，贺景珩带着两个孩子给他们讲药经。
　　主要是给小嘉宁讲，因为小嘉宁学的是医术。
　　其实江晚黎并不是很想让小嘉宁学医术，现在这乱世，学一些能够保护好自己的玄术比较重要一些，成为一名医师虽然能让人敬仰，能够治病救人，但相应的要承担的危险也更多，江大人认为什么都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小命重要。
　　可惜耐不住小嘉宁就是不想学那些伤人的术法，就想要给人治病，大概是受贺景珩的影响颇多。
　　贺景珩看着身边两个稚嫩的孩子，眼神有一瞬间恍惚，沈既白在另一边看着药单，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他想，其实能这样一直下去其实也不错，如果能够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的话……
　　“景珩哥哥，你在不开心吗？”洛渊突然开口。
　　贺景珩愣了愣，神游在外的心思收了回来，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洛渊摇了摇头，犹豫着问：“没有，就是感觉你好像有心事。”
　　贺景珩将小嘉宁放下，让她到旁边的桌子上抄写药方，随后将洛渊抱过来，问他：“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愿望？”
　　洛渊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摇摇头。
　　“那很重要的人呢？”贺景珩继续问“有没有那么一个人，扎根在心里面，碰一下都会觉得无法忍受。”
　　洛渊想了许久，最后说：“哥哥对我最重要。”
　　他嘴里的哥哥说的自然是裴暻煜。
　　贺景珩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有的时候总会想，要是某天醒来，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全都没了，一瞬间生活从天堂跌落地狱，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洛渊眨了眨眼睛，他不太能理解景珩哥哥说的话，听得懵懵懂懂。
　　“我很喜欢星渡。”
　　“我也喜欢。”这句话洛渊倒是理解了。
　　贺景珩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沈既白，确定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是我们不可能永远留在星渡，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到时候，我们该如何自处？”
　　他知道洛渊听不明白自己的话，也没真想要他听懂什么，只是有些事情在心里积压了太久，正好今天洛渊开了口，他便想跟他说一说。
　　却没想到，这一说洛渊竟然红了眼睛。
　　“这是怎么了？”贺景珩赶紧把人转过来，也顾不上忧伤，温声细语去哄他“怎么哭了呀？”
　　“景珩哥哥要走吗？”洛渊伸手抱住他“为什么要走。”
　　相处了这么多年，洛渊已经将贺景珩两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家人会离开。
　　贺景珩颇为无奈地看着他，拍拍他的后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他也不想离开，可他们到底不是星渡城的人，自己或许还好，贺家对他来说只是责任，更是负担，他可以抛下一切，但沈既白不行。
　　沈既白是荨菰域的少主，他身上背负着的是荨菰域的未来，他还有家人，有朋友，总有一天他是要回去的，到那时候贺景珩便再不会是唯一站在他身边的人。
　　沈既白平时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偶尔在月圆之夜，独坐在院亭里，仰望着头顶的星空，眼睛里带着怀念，眼睛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透过卧室的窗户望出去，贺景珩总能看到他这样孤寂的身影，手里握着从荨菰域送来的书信--他大约是在想家吧，毕竟远方还有他在意的家人和朋友。
　　近一段时间书信来得越来越频繁，虽然贺景珩什么都没问，沈既白也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心里清楚，归期怕是将近。
　　这应该是沈既白一直期盼着的事情。
　　贺景珩从来没让他知道自己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他，看他在月下独酌，看他赏月思乡，有时候他真的喜欢时间就这么静止，他可以一直一直看着他。
　　洛渊猛扑向前，将贺景珩的思绪都给扑散了，微笑着搂着他轻哄：“咱们小少主怎么哭鼻子啦？这样可不好。”
　　他们这边的动静惊扰了另一边正在做自己事情的沈既白，见到躲到贺景珩怀里不知道怎么了的裴少主，带着疑惑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贺景珩只是摇头：“没事，他只是累了。”有些事情可不能让眼前人知道。
　　他支使沈既白去瞧小嘉宁的药方抄得如何。
　　沈既白心里疑惑，但还是听话去检查小嘉宁的课业。
　　小嘉宁手里的药方已经全部抄完，见沈既白过来，赶紧递给他看，半是邀功：“我都抄完了哦。”
　　沈既白笑着摸摸她的头：“真厉害，等江大人回来看到你这么用功，一定很欢喜。”
　　小嘉宁被哄得笑了起来，双眼眯着，霎是可爱。
　　小半个时辰后，洛渊总算从贺景珩怀里抬头，眼圈有些泛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这孩子总能有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的能力，贺大人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难怪城主府里的人都宠着他，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实在很难不让人想捧在掌心好生护着。
　　贺景珩将人抱起来：“先回家吧，别难过了，也没真的这么快走，而且就算走了，也不代表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我们总会再见的。”
　　洛渊眨了眨眼睛，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贺景珩只是微笑，让沈既白把医馆关上，带着小嘉宁准备回家。
　　小嘉宁还处于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年纪，从医馆到城主府就一条街的距离，但她总能发现无数有趣的东西，并且很想去瞧一瞧。
　　沈少主对这小姑娘格外宠溺，见到她感兴趣，立刻就带着人去看，贺大人感觉他是把小嘉宁当成自己的女儿养了。
　　明明这么小一段距离，他们要硬生生走了半个时辰。
　　贺景珩和洛渊比他们落后一小段距离。
　　已经十一岁的洛渊身量不小，从医馆出来没一会贺景珩便显得有些气喘吁吁。
　　洛渊体贴的表示自己可以自己走。
　　贺景珩干脆便把他放下来，牵着他手一块走。
　　有那么几个瞬间，有一股岁月静好的感觉在心头慢慢流淌，贺景珩看着远方的夕阳，对他来说，星渡城的夕阳跟荨菰域其实没什么不同。
　　“荨菰域好看吗？”洛渊突然开口问。
　　贺景珩回过神，看着洛渊稚嫩的小脸：“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有点好奇哥哥们的家乡长什么样。”洛渊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机会到哥哥们的家乡去看一看。”
　　洛渊从出生到现在，只在两个地方生活过，除了之前那座荒城，就只有星渡。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模样，跟裴暻煜一起。
　　“我的家乡……”贺景珩沉吟片刻“其实跟星渡城差不了多少，但是那的山更多，域主的住处就在悬崖上。”
　　“悬崖上？”洛渊震惊。
　　贺景珩微笑着点了点头。
　　域主府建在悬崖峭壁之上，要想从外面进入域主府，首先得过一条很长很长的铁索桥，贺景珩小时候第一次踏上那条铁索桥时，吓得几乎走不动路，当晚便做了噩梦。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贺景珩心里的害怕渐渐消失，大概是因为后来他每一次前往域主府，沈既白都会到山下等他，跟他一块往上走。
　　域主将他视如己出，平日总叫沈既白多照顾着点他，久而久之，这种生活状态慢慢就成了习惯。
　　“我也曾问过域主，为什么要把府邸建在山崖上，明明出入有诸多不便。”贺景珩难得露出一点点对荨菰域那边的怀念“域主却说--不好看吗？”
　　这点怀念转瞬即逝，他还是看着走在前方的沈既白。
　　无论何时，他的目光总会落在他身上，旁人无法左右与改变。
　　洛渊看了看他，又看向时不时回一下头的沈既白，陷入了沉思。
　　回到城主府时天已经半黑。
　　侍女们掌灯，在院子里布了一桌子的菜，就等着他们回来品尝。
　　平时大家都是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今天似乎是个特别的日子，裴暻煜特地吩咐膳房设宴。
　　裴暻煜一行人跟洛渊他们几乎是同时回到府里，裴暻煜和江晚黎一人一个带走自家的孩子。
　　沈既白和贺景珩手里空了，相视一笑，一块在餐桌前坐下。
　　众人默契没提起任何烦心事，饭桌上一片和乐融融。
　　彭瑞宇和靳天梵两人吃着吃着不知道怎的就对饮了起来，彭瑞宇还没大没小跟靳天梵勾肩搭背，大言不惭说要给大家表演节目。
　　小嘉宁和洛渊两个小孩是笑得最欢的，他们的笑容感染了众人，一时间大家都忘记了心上的糟心事。
　　晚膳过后，各回各家。
　　洛渊跟裴暻煜一块洗漱，他的头发变得更长了，裴暻煜拿着木梳帮他把头发给梳顺。
　　“在想什么？”裴暻煜一边帮他把头发挽起来，一边问。
　　洛渊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大家都会离开吗？”
　　裴暻煜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这么问。”
　　洛渊将自己今天跟贺景珩交谈的内容都说出来。
　　裴暻煜沉默。
　　洛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在盯着他看，看得裴暻煜心里一时间茫然无措。
　　其实贺景珩说的是对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总有一天他和洛渊也会天各一方，到时候裴暻煜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如何……
　　这样的话总不好跟尚且年幼的洛渊说，所以他只是拍了拍洛渊的额头：“小小年纪想这么多做甚？不如多用功在玄术和课业上。”
　　“我有用功。”洛渊小声反驳，但他的思绪并没有被带偏，依旧执着地开口询问“哥哥也会离开我吗？”
　　看这架势，裴暻煜感觉自己只要点头，他便能够当场哭出来。
　　裴暻煜有些无奈，捏了捏他的脸蛋：“你现在年纪尚小，很多事情对你来说很难以理解，等你长大了，或许会遇到一个心仪的姑娘，到那时不管我还在不在你身边，都不重要了。”
　　“才不会。”洛渊严肃着一张脸“我不要姑娘，我只要哥哥。”
　　裴暻煜一笑而过，只当他是小孩子的气话。
　　他拿过一张毛毡，将洛渊裹好抱回内室，帮他擦干头发穿好里衣塞进被子里：“早些歇息。”
　　洛渊疑惑地看着他，这意思是他自己一个人休息吗？
　　裴暻煜揉了揉他的头发：“我还有些折子需要看，看完就回来休息。”
　　“我可以帮忙。”洛渊提议。
　　裴暻煜摇摇头谢过他的好意。
　　直起身准备离开，裴暻煜看着洛渊直勾勾的眼神，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推着他躺下歇息吧：“这么大人了，还不敢自己一个人睡吗？”
　　“哥哥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他竟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裴暻煜点了点头：“嗯，不会，睡吧。”
　　既然他这么想要这个答案，那裴暻煜便给他，他现在还小，很多事情都不会记得，大概用不了多久便会将他这个所谓的承诺给忘记。
　　这个年纪的他只是想要一个保证，给他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