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殇》妖梦铃

13、胜春

　　小洛渊没有睡很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江晚黎守在榻边，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她坐在凳子上单手撑着头就睡了过去。
　　不想打扰她休息，小洛渊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下了榻，确认她没有被自己吵醒才转身离开。
　　醒来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找裴暻煜，他明明自己自己睡过去之前明明是裴暻煜抱着他，现在人却不知道上哪去了。
　　不知道裴暻煜人在哪里，小洛渊只能一间房一间屋地找过去，最后在议事厅那边听到自家哥哥的声音。
　　裴暻煜似乎正在跟谁说话，听声音似乎还挺严肃，估计这会儿他不适合出现。
　　小洛渊扒在门边守了一会，转身跑开了，想待会等跟裴暻煜说事的人离开，他再去找他。
　　学着靳天梵平时走路的方式，背着手从议事厅一路溜达到花园，小洛渊忽然留意到自己之前种下的那一批胜春花开得正艳丽。
　　他快步走上前去，盯着那些花观察了许久，伸手想将它们摘下来，结果却被花枝上的刺扎伤了手。
　　小洛渊瞬间将手收了回来，捂住自己小手指上的伤口，缓缓松开手指，指尖有鲜血溢出，他盯着自己的伤口看了一会儿。
　　犹豫了许久，小洛渊还是不想放弃，他留意着花刺，小心翼翼采着花，他想把花送给裴暻煜。
　　当然了，胜春的刺很多，再怎么小心也还是被扎了好几下，但小洛渊也摘下来好些花朵。
　　小洛渊捧着花束开开心心便往裴暻煜所在的方向跑去，已经忘记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溜达出来。
　　才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进去，突然听到里面有人说：“您将少主留在身边，是为了让沉垣宫那边放松警惕？”
　　小洛渊准备推门的动作停住，将抬起的手收回，抱着胜春立在门口。
　　“这话什么意思？”裴暻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江塱朝坐在堂上的裴暻煜微微拱手：“臣以为城主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之人，城主与少主最开始不过一面之缘，城主将他带在身边，当真是因为投缘吗？”
　　他早就想问了，两年前江晚黎回家跟他说了那些话，他没办法再要求裴暻煜处置裴洛渊，可始终想不明白裴暻煜将这个白子留在身边的意义。
　　直至最近一段时间，他感觉到沉垣宫那边安插到他们这里的探子少了许多，江塱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因为裴洛渊年纪小，因为他是白子，在旁人眼中看来，裴暻煜这个城主是个感情用事之人，还因为这个小娃娃还有了牵挂，很好拿捏，自然也会对他放下心。
　　这不失为一计良策，但裴暻煜一直没说过什么，这让江塱一直存着好奇之心。
　　裴暻煜抬头看向他，什么话都没说。
　　两人对视了许久，都看不透对方眼睛里藏着的想法。
　　裴暻煜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孤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曾经贵为天之骄子，一朝跌落凡尘，经受了十年炼狱之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有一天，城主为了星渡城必须放弃少主，那城主该如何抉择？”江塱这话问得犀利。
　　裴暻煜定睛看着他。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孤没有必要回答。”裴暻煜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盯着江塱的眼神令人发怵“江塱，你得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江塱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后又道：“如今局势紧张，星渡城需要其他势力的支援，城主您同谭小姐的婚事……”
　　“孤现在连自保都做不到。”裴暻煜冷着脸打断他的话“儿女情长之事莫要再提。”
　　“这并非儿女情长。”江塱微微蹙眉“谭小姐能给我们带来不可小觑的助力，如果能够得到谭小姐家族的助力，星渡城如今局面也无须这般被动。”
　　江塱的话不无道理，沉垣宫现在挥挥手就能将星渡城抹杀于玄界，就像小洛渊的故乡一样，最终只有屠城灭族的后果，若是有其他势力的保护，星渡城尚且有能力跟沉垣宫抗衡一二。
　　裴暻煜捏了捏眉心：“容孤再想想。”
　　江塱点点头，朝裴暻煜拱手告退。
　　推开门，猝不及防对上站在门口的小洛渊，差点跟他撞上。
　　小洛渊仰着头，一双大眼睛正定定地看着他，浅瞳里映出他的身影。
　　莫名的，江塱心里升腾起一股心虚之感，也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江塱抬起袖子掩嘴轻咳了一声，朝小洛渊行一礼：“少主，臣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的声音惊动里议事厅里的裴暻煜，裴城主快步走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小洛渊，赶紧将人迎进来。
　　小洛渊抱着花跟他走进去。
　　他护着手里的胜春，走得不快，裴暻煜自然愿意等他，跟他以同样的速度往大堂里走。
　　“起来了怎么乱跑？晚黎姐姐呢？”裴暻煜轻声问“不困了吗？”
　　小洛渊摇了摇头，抬手将自己刚摘的花递给他。
　　“送给我的？”
　　裴暻煜露出笑容，蹲下身从他手里将花束接过，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小洛渊手上的伤痕，为了摘花他手上被划了许多伤，有些甚至还在渗血。
　　裴暻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把胜春搁置到桌案上，捧着小洛渊的双手：“江晚黎怎么照看你的？怎么会让你……”
　　他现在很生气！
　　小洛渊能感觉到他的怒意，朝他微微一笑：“不疼。”
　　裴暻煜看见他的笑容只觉得更加心疼。
　　“城主，少主他不见了，我将城主府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他……”江晚黎匆匆跑进来，心里正着急，就看到兄弟两人正说着话。
　　江晚黎吊着的心沉下去，不管怎么样，人没事就好，吓死她了，还以为人丢了。
　　她不过是打了个盹，一睁眼一闭眼的时间，本来在榻上的少主就突然失去踪影，吓得她魂都快要没。
　　裴暻煜蹙眉，看了江晚黎一眼：“去拿药箱过来。”
　　这时，江晚黎看到小洛渊手上的伤痕，转身跑出去。
　　片刻后，江晚黎提着药箱回来，她想给小洛渊包扎，但裴暻煜拒绝了，他拿过药箱，小心地给小洛渊包扎手上的伤口。
　　一边包扎还一边留意小洛渊的表情，捏了捏他的脸蛋：“怎么这么不小心？疼吗？”
　　小洛渊摇头。
　　直至将他的伤口包扎好，裴暻煜才分出心思到江晚黎身上：“自己下去领罚。”
　　“是。”
　　“不要。”小洛渊突然开口，他盯着裴暻煜“别罚晚黎姐姐，不关她的事。”
　　裴暻煜没有说话。
　　小洛渊朝裴暻煜伸手出手，等对方将自己抱过去，他拉了拉裴暻煜的袖子：“是我自己想去采胜春，故意偷跑出来没告诉晚黎姐姐的，不要怪她。”
　　裴暻煜将他抱起来跟他对视。
　　小洛渊眼睛里面只有纯粹的愿望，裴暻煜轻轻叹了口气：“这次就算了，如若再有下次，你也不必再留在城主府。”
　　江晚黎脸色有些苍白，她点了点头：“属下知错，再不会犯。”
　　裴暻煜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江晚黎朝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小洛渊有些担心，也很自责，看着江晚黎离去的背影，有点儿想去找她。
　　“没事。”裴暻煜没把他放下去“她不会有问题。”
　　桌面上煮着热茶，裴暻煜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凉了一会差不多适温，才喂给他：“等多久了？”
　　“刚到。”小洛渊就着裴暻煜的手喝了口茶，第一次对自己哥哥撒了谎。
　　他不想让裴暻煜知道自己其实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就当作刚才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他们还是像过去一样。
　　裴暻煜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再多问：“想吃什么？我让膳房去做。”
　　“都可以。”小洛渊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追问下去，不然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裴暻煜拿起刚才放在桌面的胜春，放到鼻子底下轻嗅，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他将这些花插入花瓶里，不一会，议事厅也有了生机。
　　小洛渊动不动地看着他。
　　“真好看。”裴暻煜轻声说“我很喜欢。”
　　小洛渊也露出了笑容，但是很快他的笑容散去，似乎被什么忧思所掩盖。
　　裴暻煜赶紧询问情况。
　　小洛渊只道：“真想快些长大。”
　　“为什么想长大？”裴暻煜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长大了我就可以帮你分担事情。”小洛渊轻声道“我不想当一个没用的……”
　　话没说完，嘴巴让裴暻煜给捂上了。
　　小洛渊说不了话，只能朝自己哥哥眨眼睛。
　　裴暻煜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谁说你没用？你现在这个年纪就是要尽情玩儿的年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需要你为我分担。”
　　是不是又有什么人跑到这孩子面前去瞎说了？裴暻煜心里有些担忧，得仔细查一查。
　　膳食很快就送了上来，裴暻煜让小洛渊坐到自己身边的位置上，给他备好碗筷饭食。
　　彭瑞宇来了，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裴暻煜照顾小洛渊的那一幕，这两年早已经习以为常，他默默挪开了眼。
　　裴暻煜让他好好查查府里的人，最近是不是多了什么不该有的人。
　　彭瑞宇好奇：“出了什么事？”
　　裴暻煜看了一眼捧着饭碗的小娃娃，摇摇头。
　　彭瑞宇不再多话，领命退下。
　　另一边，江晚黎离开议事厅走向后院，在后花园处停下，看着满园的胜春。
　　风轻轻吹过，艳丽的胜春花微微抖动着，一只蝴蝶飞过来，在江晚黎身边绕圈。
　　看着熟悉的蝴蝶，江晚黎轻轻叹了口气：“你来了。”
　　“嗯。彭瑞宇应了一声“心情不好啊？”
　　江晚黎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彭瑞宇当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江晚黎现在心情不太好，想了想安慰道：“城主肯定不会赶你走，他可能只是有些气急，你别怨他。”
　　“我知道。”江晚黎看着小洛渊养出来满院的胜春“我只是有些愧疚，我现在的职责是照看少主，结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我都没发现。”
　　“少主不让你发现他离开，是他故意的，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彭瑞宇靠着柱子坐下“别想太多了，何必给自己徒增忧愁。”
　　理是这么个理，但江晚黎还是觉得不应该。
　　她将心里的愧意压下去，转过头看向彭瑞宇，他们三个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自己年纪比他们要大一些，以前总以姐姐自居，但是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裴暻煜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那人性格大变，跟小时候完全相反，而彭瑞宇虽然还是那样爱打闹嬉笑，好像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江晚黎总能感觉到他掩藏在嬉笑底下的痛苦和悲伤。
　　十年的时间，他们改变了太多。
　　“那些年，你们一定过得很苦。”江晚黎轻声道“两年了，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们那十年过得怎么样，不是我不感兴趣，是我不敢问。”
　　她其实都能猜到，作为质子，他们的生活绝对比想象要难千万倍，她更怕听到这两人亲口说出来，这会让她更加难受。
　　风变大了，江晚黎感觉有些凉，拉了拉自己的外套：“我害怕啊！”
　　“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彭瑞宇轻声道“有些事情只能我们自己去面对，这是我们的命运。”
　　生在这乱世，他们不够强，只能任人宰割，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命运。
　　“我只是在难过。”江晚黎转过头看向他“我明知道你们在受苦受难，而我在这城主府里锦衣玉食，我……”
　　“好啦。”彭瑞宇开口打断她“你突然这样感性还真让人不习惯。”
　　江晚黎沉默。
　　彭瑞宇一把跳了起来，手一挥给江晚黎送了许多只蝴蝶出来，蝶群绕着江晚黎飞：“别老想那些伤心事了，开心一点。”
　　“……”江晚黎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把我当少主哄？”
　　“少主可没你这么捧场。”
　　“他只是内向。”
　　彭瑞宇点了点头：“走吧，城主给了任务，得赶紧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
　　“查一查府里的人，看看是不是有人在乱说话。”彭瑞宇不是很明白裴暻煜想查什么，但既然是裴暻煜给下的任务，他定然要好好查清楚。
　　江晚黎垫着头站起来，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