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神》夏冰蝉

1、苏婷

　　苏婷
　　我是在姐夫给我打电话的第二天下午到达他和姐姐的酒店的，我提了个行李袋，慌慌张张地在一楼柜台询问工作人员。

　　我身上出了很多汗，说话气息不稳，前台服务人员多看了我几眼，问道：“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我大喘气，道：“什么都不需要，我就想问问，苏婷女士和钱浩先生住的哪间房？”

　　服务人员低头看了看电脑，最后保持礼貌微笑，对着我道：“十二楼，1207号套房。”

　　我很失礼的，连谢谢都没说，就直直往楼上跑。

　　一下电梯，我就看到我姐夫钱浩坐在楼道的地毯上，一只手拖着下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走过去，看着他：“姐夫？”

　　他抬头看向我，那双眼睛布满红血丝，眼下乌青，嘴巴周围有一圈青色胡茬，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有一股浓重的酒味。

　　他指指房间的门：“她在里面。”

　　我疑惑不解：“姐姐既然回来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他那双眼睛直视我，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对我说，可他只是张张嘴，最后自嘲一笑：“没事，你先进去吧。”

　　相比于他，我更关心我的姐姐苏婷。于是，我手忙脚乱地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三亚的空气温热还带着些潮湿，套房里开了空调，我出了一身汗，冷不丁地竟然还有些冷。

　　一进去，我就叫了一声：“姐。”

　　苏婷的声音温温柔柔地传过来：“嗳。”

　　我提着行李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祖母绿裙子的女人正坐在窗边画画，一边的小桌上还摆着盘瓜子，她一边嗑瓜子，一边拿着画笔在画布上涂涂抹抹，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姐，你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昨天姐夫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傻了。你要是真出什么事了，我该怎么办哪。”

　　她笑了一声，伸出胳膊：“这不是没事么。过来，到我这里来。”

　　我扔下行李袋，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她身边。

　　她的画布上画着一栋高楼，高楼之上，乌云密布，一双巨大的蝙蝠翅膀自云中舒展开，整幅画画风合理却诡异。

　　我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只见外面天黑得厉害，像是要下雨了。

　　我问她：“姐夫跟我说，你在海边失踪了，你去哪里了？”

　　“去了附近转转，是他大惊小怪了。”

　　“什么大惊小怪！”我叫起来，“这地方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你乱跑什么！”

　　“知道啦。”她伸出手揉揉我的脑袋，“下次不会了。”说到这里，她看了眼门口的位置，问我，“钱浩在外面？”

　　我点点头：“姐，姐夫是不是生气你乱跑了，我看他状态不太好。”

　　苏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顺手抓给我一把瓜子，重新执起画笔，蘸了蘸红色颜料，涂在那栋高楼的屋顶上：“不要紧，他犯错了。”

　　她说到“犯错了”这三个字时，言语中透着一丝讥讽。

　　“犯错了？”我不明白，“他欺负你了？”

　　苏婷扭头看看我，唇边蔓上一丝笑容：“没有。”

　　这两口子在这里玩的文字游戏，我是一点也不懂，只好作罢。苏婷在画布上抹了最后一笔，放下画画工具，将手里的瓜子壳扔到垃圾桶，道：“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走，我带你去楼下吃龙虾。”

　　说着，带我出了门，她到了门外之后，看了坐在地上的钱浩一眼，接着道：“老公，你不进去休息吗？我看你累了一天了。”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扶他。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他的胳膊时，钱浩整个人向后缩了一下，抱着胳膊，身子紧贴墙壁。

　　苏婷无奈地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我：“我朋友陈雯原本也来了，可是她今天早上忽然说自己不舒服，就回去了。不然，你能见到她的。”

　　我倒是知道苏婷的这个好朋友，挺白白净净的姑娘，苏婷之前还带着我跟她一起吃过饭来着。

　　我们两个人进了电梯，我站在苏婷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道：“姐，你瘦了。”

　　“哪有。”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这衣服显的。”

　　我这个姐姐，是个打碎牙齿和血吞的人，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我回想了一下她和钱浩的相处。

　　忍不住又道：“你跟我姐夫是不是闹矛盾了？”说到这里，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严肃又认真，“你老实说，不许骗我。”

　　我听到苏婷哼笑一声，这部电梯的四面都是镜子，我看到镜子里她的笑容和平常一样，优雅又大方，看向我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说：“没有，我跟他感情挺好的。”

　　“那他这是……”

　　“你也知道，他是个作家……作家情绪不稳定，这不是正常。我们之前在家，他也会有情绪波动比较大的时候。”说到这里，她的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洋洋，你不必担心我，我倒是想知道你最近去了新美国，在那边怎么样。”

　　最近一段时间，美国那边的分公司在财务上出了问题，公司派我和其他几个同事去看看状况如何，本来这周的工作已经结束，就等着周日晚上吃个饭，第二天回国了，结果昨天钱浩给我打了这么一通电话，说苏婷在三亚海边失踪了，我哪里还等得了和别的同事一起回来，当天就订了机票，一路上也没睡觉，想得都是她。

　　下了飞机，钱浩给我打电话说苏婷回来了。

　　我仍旧精神紧绷着，直到见到她，心才彻底踏实下来。

　　我舒了口气，笑道：“你妹妹你还不清楚么，自然是圆满完成任务。”

　　苏婷点点头，到了一楼餐厅，她点了几道我爱吃的海鲜，又点了份养生汤。

　　我在自己亲姐姐跟前也不顾什么仪态了，大口吃喝起来。

　　苏婷坐在我对面，端着碗汤安安静静地喝着。

　　她喝汤的时候，会时不时戒备地看看窗外，仿佛窗外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她的东西一样，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落地窗外，天地灰蒙蒙的一片，雨马上要下起来了。

　　我问她：“你看什么呢？”

　　她收回视线，低头喝汤：“没什么。”

　　我二人安静吃饭，没过多久，她突然问我：“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苏婷很喜欢中国神话，她画的很多作品都带着神话元素，而她本人对于这些神话研究得也非常深入，小时候无聊，我总会缠着她给我讲故事。她将上古神话故事讲得很是精彩，我听过或者没听过的，她都会一边画画，一边讲给我听。

　　我抬起头，看着她：“这种东西……我也不知道。”

　　她低下头喝了口汤，道：“你觉得外面有什么？”

　　我再次扭头看向窗外，天压得越来越低，我道：“有乌云，快要下雨了。”

　　苏婷听后，忽然笑出声音来，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得好。”说完，她又道，“苏洋，记住，人永远不能做坏事，因为一旦做坏事，邪祟凶煞就会找上你。搅得你到死都不得安宁。”

　　“我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嘛。”

　　“不，善不一定有善报，但恶一定有恶报。因为，凶神、邪神、恶煞、邪祟，还有很多很多，祂们的鼻子可是很灵的。”她慢悠悠地放下空碗，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双眼睛很亮，这种神采，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就如同一只猛兽见到猎物一样，眼中流淌着凌虐和暴力。

　　后背忽然一凉，我再重新看向她，苏婷又恢复了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吃过饭，酒店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仿佛那层云之上，有谁在痛哭一般，我跟着苏婷重新回到她的房间，一进门，就看到苏婷刚画好的那副画被扔在了地上，钱浩就坐在桌旁，看到我们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有着莫名的坚定。

　　苏婷将自己的挎包挂在衣架上，看着他：“老公，你不去洗个澡吗？”

　　钱浩倏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声音嘶哑，似乎每说出一个字，就会消耗掉他一点力气，他死死地盯着苏婷，道：“你是谁？”

　　听到这话，我瞪大眼睛，看着钱浩。心里暗暗道，这是你老婆呀！

　　苏婷看着他，伸手想去摸他的脸：“老公，你是不是喝醉了，听话，去洗个澡，睡觉吧。”

　　钱浩一巴掌打开她的手，歇斯底里：“别碰我！快说！你到底是谁？！”

　　我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攥住钱浩的衣领：“你敢打我姐？！”

　　钱浩一把扯下自己的衣服，对着我嘶吼：“睁大眼睛看清楚！她早就不是你姐姐了！她不是你姐姐！”

　　我扬起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去你妈的！你瞎了狗眼！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钱浩被打了一嘴巴，懵了片刻，接着，他调整呼吸，看着我道：“苏洋，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她绝对不是你姐姐。”他越说越生气，声音一点点变大，“她是我老婆！我还不清楚她么！”

　　“我看你是来了趟三亚，脑子进水了！”我骂道，“满嘴胡言乱道！再对我姐动手，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我吼完他之后，钱浩喘着气看着我：“好，你自寻死路。”他一面说着，一面绕开椅子，准备出门。

　　苏婷忽然喊他：“老公！”

　　我一把扯过她，道：“你管他干什么！他要出去就出去呗！”

　　钱浩走到门口处停了一下，接着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这天晚上，我和苏婷一起睡的。

　　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她抱着我，我缩进她的臂弯里。屋内开着空调，我身上盖着空调被，精神紧张太久，我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昏暗的天空，就和今天在餐厅那里见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我感受到的空气，水蒙蒙的。

　　眼前起了大雾，根本看不清前方到底是什么，突然，脚下大地一阵颤抖，我看到一团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浓雾之中。

　　那团影子起码得有几千层楼那么高，我愣在原地，连害怕都忘了。

　　我看到那团影子一点点舒展自己的身体，一对巨大的蝙蝠翅膀张开，我感觉到它一点点朝我的方向移动。

　　终于，它站在了我的面前。

　　它一点点地低下头，我看到了它冒着猩红色光芒的眼睛，一只眼睛比我还要高大，我起了一身冷汗。

　　天空中飘起绵绵细雨，我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它长着一对蝙蝠的翅膀，鳄鱼的身体，那上面还有着鳞片，腔子接了六个蛇头，吐着鲜红的信子，看着我。

　　老天爷！这是什么怪物！

　　这一吓，我猛然惊醒，身边的苏婷原本睡得安稳，被我这一吵，她也醒了。

　　她揉揉眼睛，看着我：“怎么了？”

　　我一把抱住她：“姐，我做噩梦了。”

　　我把梦里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对她复述一遍，原以为她会安慰我，告诉我没事，只是一场梦。

　　谁知，她先是轻拍我的后背，继而道：“洋洋，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