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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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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没有作答,而是又问:“看你年纪小小,衣着也体面,何以深更半夜出现在这荒山野岭里?又是遇到了什么事要独自寻死呢?”
听那声音像是个少年,既然能出言询问证明好歹不是什么鬼怪,孟小鱼心跳多少平复了点,只是开口时嗓子还是有些许发颤:“你又、你又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尽管夜色迷蒙,两人相距也不近,孟小鱼还是从那人的轮廓看出他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也经历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终于还是迈开脚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只见那人手执一剑,一身玄色长袍,冠发算不得凌乱,许是刚才席地躺过,额前和耳后都有几缕发丝松散地垂着。
清冷的月光照下,他面若温玉,稍显惨白,整张脸线条柔和,还未完全脱去稚气,只有那双眼睛仍如多年后孟小鱼初见时那般,漆黑而锋利,没有透出半点情绪的涟漪。
晃神间他已经走到近前,微微仰头,快速而不着痕迹地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最后似乎是判定了她暂时毫无破绽,他袍袖轻抖,向她伸出一只手:“下来。”
孟小鱼俯瞰着他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
上一次和他初见,是什么时候来着?
记得以前父亲最操心的就是自己的终生大事了,然而登门提亲者却又都被他一一回绝,直到自己及笄那年,父亲突然为她举办了一场抛绣球招亲。
那年盛夏,父亲包下了洛阳城中最大的酒肆登辉楼,宣布不论门第、不论胡汉,只要能被女儿的绣球砸中,便能成为孟家的东床快婿。
消息一经传出,果然吸引了八方青年才俊前来参加,听说就连番邦的使团都赶来凑热闹了,几百人将登辉楼的大厅挤得是水泄不通。
那时候的自己懵里懵懂,既然父亲说了这是为她好,她也没有多问,任由他们将自己精心打扮后半扶半抬地推上了登辉楼,然后忐忑不安地接过了那颗精美的绣球。
只是当她凭着三楼的栏杆往底下看去时,乌压压的人群还是让她露了怯,特别是想到这一球下去还要砸出个未来夫君来,孟小鱼登时就两腿发软,连再看一眼的胆子也没了。
最后还是多亏绮姐想了个办法,拿发带蒙住了她的眼睛,让她把选择权彻底交给老天爷。
于是,孟小鱼两眼发着黑、腿肚转着筋,咬着后槽牙把绣球抛了下去。
只听人群一阵喧哗,片刻后就有人高呼:“中了!中了!是、是、是静王殿下!!!”
孟小鱼连忙摘下发带,再次往下看去。只见大厅中央人群纷纷后退,自觉围出了一个圈。圈中有位蓝衫公子,似是弱冠之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托着那颗血红的绣球。
他气质清冷,两袖拂风,与围观的群众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光看他阴郁的脸色,仿佛他只是意外路过、却不慎被绣球砸中而已,不仅没有一丝喜色,下一刻就忙不迭地将手里的绣球抛给了伺候上来的下人。
周围的人在看清来者何人后都大感惊讶,交头接耳了好一阵子,直到发现静王似乎并没有拂袖而去的意思,才反应过来喜事已成,人群猛地爆发出一阵祝贺的欢呼声。
孟小鱼从高处远远地望着那人,脑瓜子早忘了该怎么思考。而堂中的蓝衫公子理了理衣袖,对周围的祝贺置若罔闻,抬起头向三楼看了一眼。
他目光锐利,一眼便捕捉到了探头探脑的孟小鱼。孟小鱼大吃一惊,心像被利箭射中一般漏跳了一拍,连忙缩身跌坐在地上,胸中鼓声大作,好半天才缓神过来。
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此时此地遇到安晃——她的未来夫君,魏国下一任的君王,那个将她全家置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正主。
“——小丫头?”
安晃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孟小鱼从回忆的画面中拉了回来。她愣愣盯着眼前人,胸中满是苦涩,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这古怪的神情让安晃有些捉摸不透,他收回手,又往四周打量了一圈,确定确实再无他人,略一思量,抬头问道:“小妹妹,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如何寻到此处来的?”
记忆里的他向来板正而威仪,谈吐一丝不苟,从不显山露水,孟小鱼还从未见过他此等模样,神情温柔、言语温和,真的就像是个热心肠的谦谦公子,不由顺着他的话答道:“我只是想寻个无人之处,实是这山岭地形复杂,我第一次来,误打误撞才走到这里。”
“误打误撞?”
“当真是误打误撞。”孟小鱼环顾一周,“你呢……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安晃眉心微蹙,显然这个问题令他不悦,他直勾勾看着孟小鱼的眼睛,语气倒没什么变化,道:“小妹妹你既决意寻死,定是遭过了天大的委屈,想清楚了不再留恋这世间,我出言阻止说不定于妹妹你而言只是多管闲事。只是……”他指了指四下,“选在此地实在大为不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是……御风岭?”
“既然知道御风岭,那就该知道这里是皇家陵寝所在之地。天家埋骨处,匹夫散魂地。你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来此自决,难不成、你是哪位王公的亲信或后人,专程来追随先主而去的?”
孟小鱼大惊,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当真只是误入此地的一介草民而已!我也不知道在御风岭上吊会魂飞魄散——当然我也不是害怕魂飞魄散,只是这、这……”
她是真心寻死,自然没有考虑过死后魂魄会去哪里的事,这问题实在是突如其来,都不知该从何答起,一时间舌头都有些打结。
“是了,”看她无措的模样,安晃低头轻笑,“你年纪这般小,怎么会是王公故人呢。”转瞬即逝地,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不过孟小鱼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失望之意。她有些疑惑,不由抬眼向坡上的老柏树看去。此时头顶正有些薄云遮挡了月光,只能隐约看出树下确实堆放着什么,但并不能分辨具体的形状。
还不等孟小鱼看清,忽然裙摆就被人一牵,这小枝桠本就不堪稳坐,这一下便让她毫无防备地俯身跌了下去。“啊!”孟小鱼惊叫着慌乱闭上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跌入一个清冷的怀抱里。
安晃一手抱着她,一手挥剑割断麻绳,最后顺势将她轻轻放在了地上。孟小鱼站将不稳,跌坐在地。
安晃收剑入鞘,见她还惊魂未定,便上前蹲在她身前,道:“即使你觉得我多管闲事,我也不能放任你在这里寻死。为表歉意,我可以护送你下山,下山后你若仍执意赴死,我定不会再阻拦,生死自便。”
这还真是孟小鱼听过的最委婉的“要死死一边儿去”了,要是再不听劝就实属给脸不要了。
孟小鱼苦笑着站起身,道:“多谢……公子,就不劳烦公子相送了,我自己可以下山。”见他眉头又微微拧起,孟小鱼连忙补充:“我保证远离御风岭,绝不会教我这草芥之躯沾污了天家圣地!”
“你也知道这山岭里地形复杂,且不说你能不能安稳地原路返回,想来你也不愿被守陵的卫兵发现误伤吧?”他的语气突然有些不容反驳,“既然不想,那就跟我走吧。”说着将宝剑收入腰间,随意掸了掸衣袖,转身便走。
孟小鱼攥紧袖子,她明白就算不跟着他走,为了维护自家祖坟的清净,安晃也不可能放任她再在此处逗留。
今晚这番展开着实太出乎人意料。她想死,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在人家地盘上寻死,但她更不想跟他走,说的是下山后生死自便,但这一来一回,等走到山脚下只怕天都要亮了,而且要是真回到驿站地界上,要再想不被家里人发现,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尤其还有翟回在。
“跟上来。”安晃见她不动,驻足回头,道:“小妹妹,还是听话吧。”
孟小鱼眼看他右手已经握紧了剑柄,忽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不如就这么惹恼他,任由他给自己一剑,岂不更痛快?
“我知道你想寻死,自然就不会助你去死。”
孟小鱼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看穿。
“你年纪尚小,这世间种种都还未一一体会,何苦犯傻去自讨苦吃呢?”他一字一顿地慢慢道,面色平静如前,声音却冰冷了许多,听得孟小鱼突然背脊发凉。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缓心而寡断之人,毕竟见识过他许多手段,尤其现下这个时间节点,前太子薨逝还没多时,可能正是他此生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这样还能心平气和地和自己说话,估计已经是天大的侥幸了,实在不宜立刻与他起冲突。
“公子所言极是。”孟小鱼小步跑到他身侧,垂眸乖巧地道:“惶恐公子为小女指一明路下山。”
不答也不再多看她一眼,安晃迈步往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