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记》突目人

19、第 19 章

　　许是太阳也恰在此时落山了，屋里的光线骤然一暗。

　　孟小鱼心中顿时警钟大作，她赶紧扶着书桌单脚一跳，站到了方桌的后面，尽量在两人之间制造一点微不足道的隔断，然后拔高了嗓音道：“翟二哥！虽然说你跟我有点沾亲带故，但毕竟男女有别，你我二人在这房中独处，关起大门恐怕于礼不合吧！”

　　翟回仰头轻笑一声，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孟小鱼，缓缓走近，与她只隔了一桌的距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压迫感十足。

　　“二姑娘，”他一字一顿地开口，“你该不会也得了多魂症吧？”

　　“什么多魂症？翟二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绮姐是知道我在这里的，她马上就过来接我，说不定她现在已经进院子了，你别乱来！”

　　“你看，果然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翟回好整以暇地偏偏头，“要真的是二姑娘，在我关门那会儿就该被吓得哇哇哭了，哪能像你这么镇定。”

　　孟小鱼暗叫不好，他说得对啊！怎么一下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小孩子这件事，早知道刚才直接不理他走掉就好了，现在再哭恐怕有点来不及了吧……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咬着嘴唇，手心也被汗水打湿了。

　　但是，就算怀疑自己有什么多魂症，他现在这样逼问自己也太反常了。虽然知道翟回是父亲的属下，但其实孟小鱼极少看到他和父亲同时出现，并不清楚他具体是个什么角色；说的母家那边的亲戚，可到底算哪门子亲戚，也从来没人具体说过。

　　而且，以翟回现在对待自己这种步步紧逼的行为，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属下或者一个亲戚敢做出的事情。

　　她试图在记忆里寻找各种关于翟回的片段，可除了小时候的一些零星画面，几乎没有什么关于他的连贯回忆，尤其是成亲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二姑娘？”

　　只这走神的瞬间，他的声音已经到了耳侧。孟小鱼一惊，跌坐进了官帽椅里，赫然发现翟回已经绕过书桌，走到了她身边，两人现在只剩下不足两尺的距离。

　　怎么办！孟小鱼心下大骇，她活这小半辈子哪遇到过这种事，只得举起手中竹尺摆出防御姿势，尽量克制不让声音发抖：“你想干嘛？！”心里已经做好了只要他一动作自己就马上呼救的准备。

　　然而，翟回并没有再继续逼近。他怔怔盯着孟小鱼看了许久，久到孟小鱼举着竹尺的手都有点酸了。

　　孟小鱼实在拿不准他的意思，试探着开口叫了声：“翟二哥？”顺势也换了一只手拿竹尺。

　　这声翟二哥像是终于将他从自己的神游之境里拉了回来，翟回眨眨眼，脸上闪过一瞬眨眼即逝的古怪神情，仿佛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立刻低头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这点变化自然全部落入了孟小鱼眼中，举着竹尺的手不由落了下来，然后就看见翟回侧过身面向书架，微微躬身半倚半坐地靠在了书桌上，抄着双手，俨然一副毫无攻击意味的放松神态。

　　这下孟小鱼更懵了，还不等她想明白，翟回突然开口，话锋一转道：“有点沾亲带故？是你爹这么跟你说的吗？”

　　“什么？”孟小鱼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自己刚才的话，“难道不是吗？”

　　翟回笑了笑，“你叫了这么久的二哥，还不知道是不是吗？”

　　“所以是吗？”莫名地，孟小鱼也想知道。

　　翟回侧过脸看向她，点点头：“是。”

　　“哦……”

　　可能是看她表情还有点茫然，以为她不信，翟回补充道：“我娘和你爹是表姐弟，我祖父和你祖母是亲兄妹。”

　　其实孟小鱼倒不是不信，就是完全没想到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居然就急转直下变成了话家常，这转变太过迅猛，甚至让她都有点傻眼。

　　不过翟回的话还是引起了她的兴趣。她这声二哥是跟着孟绪喊的，原以为只是沾点儿亲带点儿故，没想到原来这么亲。

　　孟小鱼从未见过自己的祖母，只知道她在父亲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更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祖母那边的情况。她一直以为孟家是纯粹的南人血统，照他这么说，祖母应该是北人，毕竟翟回的长相还是很明显的。

　　不过在当下的大魏，南北融合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了，知道自己身上也有北人血统并不至于让孟小鱼有多惊讶。

　　只是他怎么突然想起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孟小鱼疑惑地看着他，这时翟回已经收回的目光，随手在桌上拿起一方镇纸，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抛掷着。

　　她明白了，翟回是想和她说些什么的，但应该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开口。这还真叫人好奇。孟小鱼没有说话，任凭他慢慢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你……”终于，在他再一次接住抛起的镇纸后，转头看向了孟小鱼，“你是谁？”

　　看来他还在怀疑自己得了多魂症。可这怎么说呢？照他刚才的说法，自己现在确实是换了一条魂魄在这□□里，但这换过来的人还是她自己啊，勉强不算真的多魂症吧……

　　“我就是小鱼儿。翟二哥，我没有得多魂症。”她看着翟回的眼睛认真答道，“你平时看到的都是小鱼儿在爹爹和哥哥面前的样子，但实际上这才是我真实的性子。”

　　翟回皱起眉，显然不信，“不可能。别嘴硬。”

　　孟小鱼叹了口气，道：“自从我娘过世，我就不是曾经那个我了……翟二哥你知道的，我从小和娘亲相依为命，九岁才第一次见到爹爹，以前同乡的孩子欺负我时都说是爹爹不要我了才会把我一个人抛在上洛。所以后来哪怕是见到了爹爹和哥哥，我内心深处都是害怕和不安的，尤其是在娘亲离开后，我怕我若不扮得乖巧又可爱，就得不到爹爹的怜爱和关心，所以才让你们都觉得我是个软懦单纯的深闺小姑娘。”

　　她适时地抽了抽鼻子以示委屈，内心感慨自己现在是越来越会胡扯了。

　　眼看翟回听了这番话后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动摇，她赶紧继续道：“翟二哥，你不是也说了吗？这种病极为罕见，大夫都不一定诊得出来。你怎么就笃定我一定会得这种病呢？”

　　翟回捏紧了手中的镇纸，“因为……”他的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因为……我们家族里，有人……曾得过这种病……”

　　“哦？”这倒是颇令人惊讶，孟小鱼不由追问：“是谁啊？”

　　翟回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

　　看他这反应，孟小鱼有些猜到了，“是不是你娘？”

　　话音未落，翟回表情骤然一变，然后毫无征兆地将镇纸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惊得孟小鱼一颤，差点儿没抓稳手中的竹尺。

　　翟回的身体崩得僵硬，脖子上的青筋也都暴起，仿佛被触到了逆鳞一般，整个人周身的气息顿时降至冰点。

　　孟小鱼眨眨眼，看看地上被摔成两段的镇纸，又看看他双拳紧握、怒不可遏的样子，简直感觉莫名其妙。忍不住想说：这、不是你先开的头吗？你娘、多魂症，这不都是你先提的吗？不想聊就不聊，有必要这么暴躁么？

　　不过话在嘴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咽回了肚子里，只在心中默默大喊：绮姐啊、你赶紧过来哦！

　　“抱歉，失态了。”

　　嗯？孟小鱼咋舌，今天还真是破天荒，居然听到翟回赔不是了？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破镇纸，揣进了怀里。转头再看向孟小鱼时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只是眼中似乎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复杂神情，混杂着自嘲和几分怅然。

　　“多魂症……”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既说没有那便没有吧，终究不是什么大事。今天我跟你说的话，记得忘了。”他不再看她，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这就走了？孟小鱼连忙站起，想叫住他。说来奇怪，今天在这儿遇上翟回，一开始只觉得倒霉又害怕，但现在、孟小鱼有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翟回身上可能隐藏着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极有可能是和他的母族相关的。

　　不过还没等她叫出口，一阵呼喊就从门外传来——“姑娘！姑娘！天大的喜事啊！姑娘！”

　　哎！怎么偏这个时候来了！

　　翟回听到声音脚步一停，回头看了孟小鱼一眼，却没说什么，抬手推开了房门。刚好孟绮已经跑到了檐下，一见翟回登时一愣，“额、额？翟二哥？你怎么在这儿，二姑娘呢？”

　　翟回侧过身为她让出通道，指了指里头：“在呢，没丢。快去报喜吧。”然后便走出了房门。

　　孟绮此刻喜上眉梢，也顾不得多想，便蹦跳着跑进书房，抓着孟小鱼的手，开心道：“姑娘！好消息！你猜怎么着，姑姑没见着今上，她回来了！！”

　　“嘘嘘！”孟小鱼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点！”她紧张地看向门口，只希望翟回千万别听见了。毕竟此事绝密，她们本不应知晓；其次按理来说姑姑回不来才算孟府的喜事，她们这样不盼着点好多少有些反常。她可不想再应付翟回了……

　　幸好，外面静悄悄的，他人应该是走远了。

　　孟小鱼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去消化绮姐带来的消息，“姑姑真的回来了？”

　　“真的！”孟绮点点头，也明白过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压低声音道：“刚到门口，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孟小鱼大喜，“赶紧！必须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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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死了吧！我不如去死了吧！”

　　还没走到前院，孟幸哭天抢地的声音就已经传来。只见她莫名换了一身宫女装扮，妆发凌乱、涕泗横流，像是遭了天大的委屈，也不顾身后丫鬟家丁的追赶，逃命似的一路奔向自己的厢房。

　　孟小鱼趴在孟绮背上，在廊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好似闹剧的一幕。

　　这、老天真的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