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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双翼落满光辉的白鸽携圣安妮教堂仁慈的祝福坠于散去阴霾的晴空,清亮悠扬的啼鸣盘桓于幽深的密林上空久久未能散去,似乎不忍见证即将降临在英格兰的惩戒。冰冷的余晖洒落于光泽暗淡的大理石阶梯之上凝成浅淡的光晕,稀疏而温暖。

      安妮莎卷曲的红发在不列颠夕阳余晕的照耀下呈路易玫瑰的色泽,她拾起桌案上以法兰西香根鸢尾刺绣为点缀的洁白绢巾掩藏微微颤抖的双唇,那位任职凡多姆海威庄园执事的黑发红眸的先生是来自地狱深渊的魔鬼,平滑的丝质手套下藏匿着一双充斥绝望与诅咒,能够杀死上帝侍从的利爪——她希望极力压抑灵魂深处强烈的不适感,然而仍咳喘不已。

      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深邃阴暗的红眸如凝滞的陈旧血迹,他未曾设想来自乡间且需要接触繁杂农务的赫尔南德斯小姐有着与身份不符的柔弱身躯,那双灰雾眼瞳中承载着英格兰令人唾弃惋惜的潮湿雨季,苍白的面容也许象征着赫尔南德斯的孤女从未受到温柔的接纳——安妮莎的父亲因愚蠢与冲动曾为村庄招致不可磨灭的灾难,因而自他死后可怜的安妮莎不得不忍受虐待与嘲讽。

      “安妮莎小姐,我是凡多姆海威庄园的佣人,少爷命我在您婚前接待您与他同居。”恶魔低沉浑浊的嗓音令安妮莎回忆起维也纳金色大厅那位满眼悲伤的贝多芬先生,用以赞颂上帝美德慈爱的谱曲曾成为她午夜惊醒的梦魇。她轻轻咬着略微苍白的下唇,迫使自己冷静沉稳地回应恶魔的问候,“贵安,佣人先生——传闻尊贵的凡多姆海威伯爵为了我放弃与侯爵小姐的婚约,这是真的吗?”她熟稔地令语气轻轻颤抖且夹杂着微不可察的卑微,单薄的身躯与谨慎的言辞令她愈发柔弱引人怜悯。

      上帝会宽恕安妮莎以这种卑劣的伪装使恶魔产生错误而混乱的印象,事实上塞巴斯蒂安经由刻意引导而确实将她视作一位对上帝保有虔诚信仰,懦弱且令他深感厌烦的愚蠢小姐。但他依然以古板而枯燥乏味的礼仪维系一位贵族执事应有的形象,并微笑着作出适宜的回应,“是的。我的主人早已于数日前拜访巴奈特夫人时对小姐钟情已久,为此打破了与米多福特家族联姻的古老传统,但小姐不必过于自责。”他向安妮莎伸出右手,黑色发丝遮掩处他的眼眸深处晦暗不明,虚伪的微笑成为恶魔完美的假面。

      怎会自责呢,假若凡多姆海威伯爵如恶魔所承认的那样对她有着深沉汹涌的爱意,那么此后所有与安妮莎夺取可怜的伊丽莎白小姐未婚夫有关的辱骂与嘲讽将不会成为迫害她的利刃,而是盛开的馥郁花卉。她的唇角漾起温柔而隐晦不明的浅浅微笑,纤柔苍白的指尖轻轻触及恶魔冰冷的手心——沾染了些许神坛之上被赐福的圣水,传闻得以腐蚀魔鬼的身躯。

      塞巴斯蒂安丝毫不愿意耗费过多精力探求这位脆弱愚昧的小姐有着怎样避不可言的身份,他接引那双衣袖处悬垂着银质加百列塑像的手的主人登上马车,印刻着凡多姆海威双头猎鹰徽号的马车内燃烧着伯爵刻意令他准备的百合薰香——据惠特韦尔鲜少熟知安妮莎的凯特琳夫人所言,少爷挑选了一束产自梵蒂冈的百合作为接待礼仪的一部分,然而恶魔厌恶所有象征神圣纯洁的事物。

      淡雅的薰香气息令安妮莎回忆起许久之前上帝临世的福音书,圣公会格洛斯特教堂的玛丽修女曾劝戒她不必虔诚至将一切奉献于宽容无私的圣父,即告知她无需在意圣餐中的红酒与面包是否象征着上帝的血液与身躯,孱弱早逝的爱德华六世早已将信仰耶和华无处不在的路德教定为国教,然而天主教早已融为她不可失去的灵魂,她唯有被绑缚于燃烧火焰的十字架上才拥有得以面见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的资格。

      英格兰的暮色冰冷似圣保罗教堂哀悼逝去汉诺威王族时沉重的挽钟,驾车的塞巴斯蒂安为免车内单薄柔弱的赫尔南德斯小姐在晚风摧残下病倒,因而在灰羽椋鸟倦怠的啼鸣中减缓萨福克马匹奔跑的速度并询问道:“小姐,我们将要抵达凡多姆海威庄园,请您忍耐片刻。”马车已然进入德文公爵的辖地,清澈宁静的达特河于昏暗的夜幕下经由远方的山谷寂静流向遥远的达特茅斯。

      安妮莎并未作出任何回应,她戴着雏菊藤蔓编织而成的手链的双手捧起面前一只雕刻着山雀与玫瑰的茶杯——那曾是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藏于爱丁堡博物馆的珍品,凡多姆海威的先祖曾以十万英镑的价值将这份藏品收入庄园的展览室却从未允许他人参观,而今夏尔-凡多姆海威将其赠予安妮莎作为他们未曾见面的礼物——塞巴斯蒂安遵循主人的意愿将庄园点缀为令美丽小姐喜爱并痴迷的糖浆色梦境,向未来尊敬的女主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与欢迎。

      塞戈维亚城堡内豢养的嗜血蝙蝠通常于夜色降临时分寻觅甘美的血液,失去教堂中神圣塑像庇佑之地将会成为它们疯狂渴望的盛宴餐桌。安妮莎的长发以夜空中的南冕座尾星装点——她熟知不受六戒约束的诺斯费拉图氏族的吸血鬼是月光下失去理智的残忍猎手,唯有神启使者蕴藏上帝赐福及该隐诅咒的血液才能够平息它们周期性的暴戾。

      斯图亚特王室的藏品随着颤抖的双手跌落于野蓟刺绣的厚重威尔顿地毯之上,轻微的磕碰使得脆弱精美的茶杯破裂为一片片折射暗淡月辉的瓷片。安妮莎阖眸回忆起约翰神父苍老慈祥的面容及他充满深意的谆谆教诲,胸前的圣母玛利亚像的胸针于缀满星辰的夜空下闪烁着奇异的微光。安妮莎拾起锋利的瓷片割裂了苍白单薄的手心——低沉的夜色中,她的鲜血如同倾洒的星辉。

      德文郡与伦敦主城终年弥漫着厚重灰暗的雾气,山雀与夜莺早已在气象局所预示的骤雨来临之前回到了它们的窠臼,今夜会是不列颠过往雨季中最为漫长而凄冷的落雨,哈姆斯街道过深的积水也许会阻碍马匹前行,而潮湿阴雨的糟糕气候通常会让娇弱的小姐身体不适。

      爱德华仍滞留于庄园不愿离去,银质利刃之上镶嵌的斯里兰卡产红宝石衬托银剑锐利冰冷的锋芒。即便夏尔已然下达逐客令以期他能够于威斯敏斯特塔午夜钟声响起前返回米多福特庄园,然而无人敢于将勃然大怒的侯爵继承人驱逐出凡多姆海威的辖地——庄园极具权威的执事塞巴斯蒂安先生被遣往惠特韦尔迎接伯爵未来的妻子,女仆梅琳与粗犷强壮的厨师巴鲁特无法冒然请爱德华离开,因而庄园的氛围古怪而僵硬。

      那杯为接待客人而泡制的铃兰纹饰明顿茶杯中的尼尔吉利红茶早已冷却,黑胡桃木质的摩门挂钟也敲响了整点的钟摆——夏尔坐在桌案前批阅最后一份关于威尔特郡郊区荒地的文件,仿佛尊贵的访客是夜晚于圣乔治礼拜堂游荡的幽灵。他当然清楚爱德华有多么重视他亲爱的妹妹,但与伊丽莎白的婚约作废显然已成为不可变更的事实。

      汉诺威马匹独特的悠长嘶鸣忽而打破了这古怪的宁静,略微向外开合的扇窗外已然响起了较为清晰的雨珠坠地的淅沥之声。夏尔认为塞巴斯蒂安驾驶的马车早已停靠在庄园之外,证实那位小姐安然无虞。然而当他听清那急促且轻快的脚步时,他确认那并不是赫尔南德斯小姐,安妮莎在他人口中实在太过柔弱,任何事物都极有可能对她造成伤害——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平静地开口道:“米多福特先生,您的妹妹伊丽莎白到访了。”

      爱德华无法想象陷入深沉悲伤的妹妹如何强撑着疲惫的身躯与糟糕透顶的心绪来到凡多姆海威庄园,直至他看到可怜的莉兹提着潮湿的玫瑰色长裙奔向他时,他仿佛听见了圣母百花教堂神圣庄重的钟声。他紧紧拥住苍白脆弱似维多利亚式古老陶瓷人偶的妹妹,怜惜地抚摸着她滴落水珠却依然灿烂的金发,语气中充满同情与疼爱,“莉兹,你怎么来了?”

      伊丽莎白见到了令她感到痛苦心疼的少年,还有过往冰冷空寂而今却柔软美丽的宅邸——装饰缎带与银铃的庄园曾是她幻想许久的美好梦境。然而伊丽莎白并不希望哥哥以暴躁无礼的方式逼迫夏尔送还她失去的一切,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长裙上的褶皱,翡翠色的眼眸中隐约有着泪水。她欲劝告哥哥不再迫使凡多姆海威伯爵重拾撕毁的婚约,她愿意真挚祝福他与那位他深爱的小姐——木制车轮倾轧泥泞道路及马匹喑哑的嘶鸣于庄园外响起,如同雨夜震耳欲聋的雷鸣。

      塞巴斯蒂安已然无法顾及他的羊绒外衫是否被滂沱雨水淋湿,他的怀中躺着浑身湿透且陷入昏迷的安妮莎-赫尔南德斯,右手手心割裂的伤口处依然渗出鲜血,那片紧握的陶瓷沾染了殷红的色泽,与她的红发别无二致。她的面容苍白而冰冷,闭阖双眸毫无生气的模样像极了坟墓中沉眠百年的伊丽莎白-巴托利女爵。

      当夏尔见到那位狼狈不醒的赫尔南德斯小姐时,不可遏制的愤怒几欲成为燃烧灵魂的火焰。他放下手中用以记录的白鸮鹰毛笔,皱眉斥责同样狼狈不堪的执事,“塞巴斯蒂安,我警告过你赫尔南德斯小姐是何等脆弱!”——假若宣称为他夫人的安妮莎-赫尔南德斯因不列颠惯常糟糕的天气而不幸逝世,那么凡多姆海威将会因此而在社交界蒙羞。

      “十分抱歉,赫尔南德斯小姐途经林肯教堂时不顾劝阻下车,站在雨中向教堂顶端的耶和华受难圣像垂首哀悼——她说那是向圣父及圣子致意。”塞巴斯蒂安回应主人的责问,低垂着眼眸试图掩藏那一瞬即逝的厌恶:他漫长的生命见证了太多王朝信仰的更迭覆灭,当然清楚数个世纪前上帝的信徒得到了怎样可悲可笑的结局。

      夏尔同样放弃这个冰冷虚伪的世界存在善良的天使与慈祥的圣诞老人的愚蠢幻想,否则他们应当在那场可憎的烈火中拯救他的父母。他抬手轻轻覆住狰狞的伤痕,低温的柔软与粘腻的潮湿触感让他回忆起生日前夜与父母同床入眠的温暖与幸福。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如同遗失了所罗门王珍贵的宝藏,“塞巴斯蒂安,将赫尔南德斯小姐送往我的卧房,为她处理伤口。”

      伊丽莎白与爱德华从未预料他们会以这种方式见到传闻中的平民小姐,相较于凡多姆海威与米多福特尚未解决的私事,当下最重要的是照顾身体糟糕的小姐。伊丽莎白轻轻牵起哥哥镶嵌暗纹银扣的衣袖,低声且不忍道:“哥哥,我们不要打扰夏尔了。”经夏尔宣誓且告知政界的凡多姆海威伯爵夫人是一支脆弱温柔的刺玫花,合该由夏尔为她提供温暖平和的温室以令她安然无虞地生长,而他们也应当与之前的情感枢纽道别了——凡多姆海威伯爵会陪伴他的妻子进入受赫拉祝福的神圣殿堂,任何人都不应当沉湎过去,神将此视为罪恶。

      伊丽莎白最后回眸看了一眼少年纤瘦的身影,唇角酝着苦涩的微笑。三个仆人不愿见到他们曾经如此喜爱的伊丽莎白小姐留下遗憾黯然离开,于是他们将米多福特兄妹送至门外停靠的马车前,深藏于心的不舍与眼中的泪水如凯尔特海的浪潮般汹涌磅礴。

      伊丽莎白喜欢这三个笨拙却活泼的佣人,他们就像泥泞沼泽里顽强生长的兰草。她在登上马车离去之前忍受心中翻涌的悲伤,微笑着安慰并叮嘱他们,“感谢你们能陪伴夏尔走过荆棘遍布的崎岖之路,只可惜我不会再以伯爵未婚妻的身份见到你们了——那位小姐是如此虔诚地信仰上帝,她一定十分善良美好。夏尔是我的表亲,请将我的祝福带给他。”

      此后我再也无法以爱人的身份站在你的身边,愿上帝宽宥我的妒恶之心——伊丽莎白白皙的手指于胸前划出耶稣受难的十字架,澄澈而明亮的眼眸中染上了如阿斯忒瑞亚遗忘点缀星辰的黑夜般的悲伤和德墨忒尔与生俱来的妒忌。

      随着马车渐渐远去,仆人们再也无法克制哭泣:如若他们的主人宣誓将永远忠于对伊丽莎白小姐的真挚感情,也许他们便不会与美好而正直的米多福特家族分别了。梅琳垂眸看着褶皱的黑色亚麻长裙,蓝调玫瑰色的卷曲长发凌乱地披散在瘦弱的双肩——滴落的泪水晕染了裙角沾染的灰尘。

      安妮莎宛如童话中陷入永眠的公主般静默地躺着,伤口处已经得到适宜得当的处理,然而鲜血依然无法抑制地向外渗透,晕染了洁白的纱布,致使她的面容依然苍白似寒夜里未融化的冰雪。夏尔凝视着安静闭眸的安妮莎,竟瞬息间觉得她仿佛万物之母弗洛拉指尖盛开的百合或玫瑰——这是极为荒诞可怖的想象,绝望的灵魂会将美丽的鲜花视为罪孽。他那澄澈深邃的蓝眸深处倒映出少女脆弱苍白的模样,与过往所见的纤弱的贵族小姐大相径庭。直至塞巴斯蒂安不再为她检查伤口是否存在撕裂的可能性,而后轻声提醒道:“少爷,也许我们应当让安妮莎小姐休息得以缓解她的疲惫虚弱。”

      夏尔默然不语,只是微微俯身并举止轻柔地为安妮莎理了理散乱的长发,恍惚认为她如玫瑰般红艳的发间应当佩戴一朵洁白的矢车菊,唯有纯洁的鲜花得以彰显她的脆弱美好。他悄然握紧了双手,神色晦暗地离开卧房,塞巴斯蒂安紧随其后——孱弱的小姐并不足以成为凡多姆海威令人厌烦的累赘,鹰犬邪恶而庞大的权势当然能够保护安妮莎毫无忧愁,在这虚伪黑暗的世间感到幸福温暖。

      黑夜愈发沉寂,燕雀沉眠于美好的梦境之中,雨水自梧桐叶上滑落的声响变得稀疏而空灵。一只白鸽在渐渐停歇的雨中为安妮莎送来一根橄榄枝,洁白的羽翼象征那是上帝象征和平的使者。安妮莎在梦境中听见了天使神圣而庄重的号角,那是对灵魂的洗涤,使得她沉重的身躯变得轻盈纯净。

      自此,莎士比亚的戏剧拉开帷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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